陆湘觉得,思君每次看他都看得很认真,像是他身上有无数的秘密等着他去探寻。但其实陆湘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探究的,倒是思君,从头到脚都充满了神秘感。陆湘突然又想到,思君怎么没有兵器呢?其他许多天师榜上的人物,都会有灵器傍身,什么折扇、长鞭、刺刀……一件厉害的灵器也会给天师本人增加各种传奇色彩。但思君就没有,他随手够到什么就用什么做武器,一身如夜色浓重的黑衣,已经比得上任何江湖传奇。陆湘盯着思君看,思君也就盯着他看,思君被看着倒是坦然,而陆湘却有些受不住思君的目光,被看得怪不自在,于是跑到了思君的身侧,拉起他的衣摆遮住自己半边脸,说:“你看我干什么?”思君不回答,轻轻扯回了自己的衣摆,问道:“找我做什么?”陆湘说:“叫你一块儿去晚宴,今晚闻人掌门会出席。”“太吵,不去。”思君又闭上了眼。陆湘不甘心地说:“思君大人,帮帮忙啊,我和薄阳炎两个人会被欺负的,你人这么好,一定不忍心看我们被欺负。”思君依然闭着眼,吐出两个冷漠的字。“不去。”第14章 故剑情深14一盏茶的工夫之后,思君走出了房门,沉默地和陆湘薄阳炎二人同行。陆湘很困惑思君为什么改变了主意,然而思君自己也很困惑。思君个儿高腿长,一个人走在最前头,陆湘和薄阳炎走在后边。和思君同行让薄阳炎有些不安,陆湘还以为他担心一会儿在晚宴上受欺负,便一直给他打气。二人闲聊得专心,陆湘也没有注意,突然就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抬头一看,思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转过身来等着他。陆湘抬头望着思君笑,眼睛弯成了月亮。思君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陆湘的额头,似乎是有些嫌弃地把他给推远了些,说:“看路。”说完思君又转过身走了。薄阳炎在一旁看得尴尬不已,总觉得自己的存在非常多余,直到进入了人声鼎沸的宴饮厅,薄阳炎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他们进门的时候弟子例行高声通报,于是所有人都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闻人飞鸿客套地迎接了他们之后又很快以忙碌的借口离开。而后没有一个人不开眼地来和思君搭腔,于是三个人大摇大摆地坐了个十人桌。上桌陆湘就开始吃点心,顺便和薄阳炎聊明天鉴赏大会的事。薄阳炎小声对陆湘说:“来了很多厉害的人物,应该都是为了看那把剑来的,只是不知道有谁能破解那把剑的秘密。”陆湘问:“你也不能吗?你不是很厉害吗?”薄阳炎脸又红了,说:“别让人听到,我不厉害的。”陆湘不闹他了,向他询问关于那把剑的更多状况,薄阳炎便耐心同他解释。相传那把剑有改天换地之能,且即将修成剑灵。一般的草木禽兽等等活物要修成人形都需要上百年的时间,死物要修成人形,则更是难于登天,器灵非人非妖,却是比人和妖更高阶的生命。有史可寻的器灵也不过数人,若是有人说一把铸造出来没多久的剑修成了剑灵,只会被人耻笑。但若说这剑是纪南红铸的,那再不可能的事,也成为了可能。纪南红,二十多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也曾是天下第一的铸器师。她师承西蜀闻人氏,天资极高,一双手铸造了许多撼动天下的灵器。若是她还活着,那天下第一的名头,怎么也落不到她的师兄闻人贤的身上。她活着时是传奇,她的陨落也令人唏嘘。因太过美貌而被搅乱风云的魔头玷污,在多年前的那场诛魔之战之后,自刎而亡。而她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她所作的灵器仍无人能及。那把剑,是她人生中最巅峰的三件灵器之一。传说铸好之后太过满意,甚至迟迟想不出一个能配得上那把剑的名字。到她死那把剑也没有名字,于是到现在,那把剑就一直叫那把剑。那把剑被闻人贤收藏之后,一直小心地珍藏着,据说他有数十间机关重重的密室,时常都会将那把剑转移,因此连他夫人和儿子都不知道那把剑究竟什么时候藏在什么密室里。而隔几年开一次的灵器鉴赏大会,就是希望有人能破解那把剑的秘密,让那把剑真正修成剑灵。解释完薄阳炎便问:“原来你不是为了解开那把剑的秘密才来的啊?”“不是啊。”陆湘把自己的乾坤袋展示给薄阳炎看,接着说,“听说明日的鉴赏大会有一个和我这个乾坤袋纹绣差不多的乾坤袋,所以我来看看。”“这天下的乾坤袋纹绣都差不多的,纪南红画的阵法很厉害,差点就真的能装下乾坤了,所以……”正看着,薄阳炎双眼倏的亮了,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乾坤袋,摸着上面的纹绣说,语无伦次地说,“这……这个阵法……也太完美了!这、这是哪位铸器师……我能……我能认识一下吗?”陆湘也有些惊讶,说:“师父居然没骗我,这个乾坤袋是真的很厉害吗?不过到底是谁铸造的就不知道了,我师父说他年少轻狂的时候当土匪,到处抢东西,早就不记得这个是哪里抢来的了。”薄阳炎万分失望,拿着那乾坤袋赞叹不已,半晌又还给陆湘,压低声音说:“真的很厉害,千万要藏好,别让人惦记上。”正说着,思君的目光就投了过来,又一直盯着陆湘,陆湘觉得思君可能是对他们二人说悄悄话不满,于是又坐正,想要和思君随便说句什么,正当此时下人又高声通报,闻人贤和他的夫人总算是到场了。陆湘闭了嘴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看这传闻中的大人物究竟是不是长得三头六臂。但走来的人非常普通,丝毫不似话本中描述的世家家主一般仙风道骨、鹤发童颜,这就是一个佝偻的老者,皮肤皱得如同老树皮,眼睛小而下垂。闻人贤不过才六十来岁,对修道者来说,这依然算是青壮年时期,他不应当老成这样才对。陆湘忍不住好奇,扯了扯思君的袖子,说:“闻人掌门为什么是……是这样的?”思君瞄了一眼过去,说:“关我何事?”不理他也不行,理他也不行。陆湘瘪瘪嘴,小声嘟囔:“收回你人很好那句话,真难伺候。”继而陆湘又转向好伺候的薄阳炎提问,薄阳炎老实回答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闻人掌门……只是听说他……思虑过重。闻人掌门铸造的灵器天下闻名,于是有不少人仿照,高价贩卖假货。”陆湘道:“这我知道,之前路过了一个村子,还瞧见他们佩戴着假的平安符。”薄阳炎又说:“说是闻人掌门心中不忍,一直为此忧虑。另外,闻人掌门还说过,他想解开那把剑的秘密,为天下人造福。”虽然这么想可能有点刻薄,陆湘还是忍不住觉得闻人贤可能没那么好心。与此同时,闻人贤已经落座了主桌,用浑浊的声音发表了一通对诸位宾客的欢迎。众人互相寒暄客套一阵,晚宴便开始,但进行到一半,闻人贤的身体就支撑不下去了,向众人告了罪便要退场。陆湘还听到有人赞叹“闻人掌门果然是心怀天下,为了天下人殚精竭虑”。闻人贤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场,薄阳炎一直皱眉看着他那双满是老茧的手,直到他退回了内室。这场冠盖云集的晚宴继续进行,只是待客的主人换成了闻人飞鸿,场上依然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相比而言,陆湘他们这一桌依然是冷冷清清,陆湘乐得清静,只顾吃菜,把自己给塞了个脑满肠肥。晚宴结束,宾客们各自离场,陆湘吃撑了不想立刻回去歇息,便约思君和薄阳炎一块儿去小花园散散步。薄阳炎惊恐地看了眼思君,丢下句“不打扰二位”便飞快跑了。陆湘觉得怪异,问思君道:“他为什么要怕打扰我们?”思君摇头,又不言语。二人沿着一路的通明的灯笼走到了小花园,此时才是初秋,藕花未全败,寿客未全开,各自在夜色中耀眼着。月影幽幽,流水潺潺,二人就在这灯下月下沉静地走,谁都没先开口。一阵轻柔的风拂过,有片花瓣飞来,贴在了陆湘的额头上。陆湘察觉有些痒,想伸手去捉,思君却快他一步,自然的抬手摘去了他额头的花瓣,两指轻轻交错,那花瓣便在他手里化成了齑粉,被风吹散了。陆湘感觉到了思君的手,微凉,轻柔。却将原本的一点儿痒变成了十足的痒。好像有些奇怪,陆湘心里想。“你……”“你……”二人同时开口,却又在出声的那一瞬同时停住,一个抬眼一个垂眉,互相对上对方的眼神,等着对方先说。然而他们两人都没有机会继续说下去,远处的一座小院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了夜的宁静。“啊!!!!”第15章 故剑情深15那尖叫声十足刺耳,实在难以忽视。“要去看看吗?”陆湘正问时,思君又把他打横抱起,陆湘一声惊呼都还没呼完,他们已经越过了好几个屋顶。月色下,一群黑压压的大鸟从发出尖叫的院中飞出,盘旋着迅速飞远。思君足尖一点,飞快向前跃去。一会儿,那听着很远的小院,竟然就到了。这是座女弟子的小院,廊下已经围了二十多人,有闻人家的弟子,也有参加明日鉴赏大会的宾客。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着院中,但思君抱着陆湘从天而降还是引起了频频侧目。思君面色不改,从容放下陆湘,陆湘双脚沾地就赶紧挤进人群去看。不看还好,一看陆湘就感觉毛骨悚然。只见这院的正中躺着只身首异处的大蝙蝠,展翅已大过了一只猫,闻人飞鸿提着剑站在一旁,剑尖往下淌着血,旁边还晕着个女弟子。这应该就是最开始发现这大蝙蝠然后尖叫将众人给引到这里来的女人,闻人飞鸿蹲下检查了一下她的状况,确定无大碍就让两名女弟子将她扶回去歇息。陆湘回头看了眼思君,二人都明白了刚才飞出来的东西不是鸟,而是这一群大蝙蝠。陆湘惊奇地说:“什么蝙蝠能长这么大?”没人搭理他。闻人飞鸿脸色铁青,显然非常不悦,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似乎这是个非常晦气的东西,谁都不好意思先吭声。但安静的状况实在是太怪异了,陆湘非常没有眼力见地说:“这蝙蝠不像是一般的畜生……像是妖兽。”没人回答他,并且闻人飞鸿的脸色更为难看,正此时,一人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之中闯出来,一看那蝙蝠刻痕便惊慌地喊起来:“妖蝠!蝠先生的盗窃信号!”薄阳炎一说完,闻人飞鸿的脸都垮到了地上,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一处,用凉凉的目光看向再次触了闻人飞鸿霉头的薄阳炎。薄阳炎顿时又无措起来,缩着自己的脖子,没底气地低声告罪。陆湘很仗义地上前一步,站在薄阳炎的身边表示他们是一伙的。众人目光嘲讽:一个乡下来的小破孩子,给谁撑腰呢?陆湘跟着薄阳炎一起怂,然后拉着薄阳炎的胳膊退到了思君的身后。众人:好的,明白!接着思君开口,说:“蝙蝠往四处飞的,现在去追也是徒劳。刚才发生了什么?”思君平时不怎么说话,但他一开口就成了主持大局的人物。闻人飞鸿吸了口气,说:“我也不知。刚与几位贵客在不远处的小亭赏月,突然听到刘师妹的尖叫,我们便就冲了进来。进来时瞧见一群蝙蝠乱飞,刘师妹已经吓晕了,我挥剑也只斩杀了这一只蝙蝠。”思君点点头,上前几步盯着那地上的蝙蝠看,陆湘便也跟了去。看完,思君也没表个态,若无其事地就要走,闻人飞鸿上前一步,拱手道:“思君大人。”思君站住,淡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闻人飞鸿拱手,恳切地道:“思君大人,这件事情还请您暂时保密。家父这几日身子不适,实在受不得这样的刺激。”其他人担心这消息传出去闻人贤便会将那把剑藏得更深,纷纷表示绝不多嘴,却有一人站出来说:“不刺激闻人掌门是应当的,只是……若这真的是蝠先生留下的盗窃预告怎么办?”出声的人是明子真,他站在闻人飞鸿的身边,真切而关怀地说:“那把剑是闻人掌门的珍惜之物,当慎重为好。”有人附和道:“是的,蝠先生要偷的东西,就没有不得手的,他可是天下第一大盗。”“可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音讯了,可能是早就死了。”“连天机阁都没有发过蝠先生的死讯,谁又能肯定他真的死了?”“或许这次就是为了那把剑才重出江湖的,要不……”“怎么能向这种宵小之辈低头?我还就不信了,这么多豪杰在此,他一个小蝙蝠,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东西偷走?这是太看得起他,还是太看不起闻人掌门?”“但小心总是好的,毕竟是天下第一大盗。”“天下第一大盗,哼,来了倒好!不如趁此机会把他给拿下!若是拿下了,诸位大人可都是会在下月的天机本里大出风头了!”众人争论不休,闻人飞鸿似乎也是烦躁到了极点,最终还是明子真出声打断了众人的争论,但他的态度依然十分谦和。明子真道:“有诸位大人在,蝠先生就算是想偷那把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也不能太过松懈。我们还是尊重阿鸿的意思,若是阿鸿决定明日不展示那把剑,大家也应当谅解,若是依计划不变,大家也会支持。在下不才,若是阿鸿能用得到,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相助。”明子真表了态之后,其他人争先恐后地表态一定能将蝠先生拿下,而这其中最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思君,只是淡漠地看着他们。又闹了一阵,众人的情绪都非常高昂,好像是已经将那蝠先生给捏在了手心里。明子真又道:“若是有什么计划,我们另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详谈,这毕竟是女眷的院子,我们待久了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