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婶的弟弟和弟媳是她从老家带出来的，在沈磊的帮助下进了鑫山别墅的温室大棚工作，平时种菜、养鱼、给业主送菜上门，一年光是跑腿费就能赚不少。于婶兴冲冲地打电话去了，音量比往日高了三个分贝。看着她高兴的模样，唐宋实在没好意思告诉她自己吃完饭就走。沈磊借机游说：“你看于婶多高兴，年糕也住熟了，你忍心让它再适应新环境？”就像为了配合他的话似的，年糕熟练地从沙发底下拖出自己的小玩具，颠颠地放到唐宋脚边，让他陪自己玩。唐宋没接沈磊的话，坐到地毯上陪年糕玩游戏。沈磊也不强求，摸摸他的头，去给梁导打电话了。唐宋看着他映在装潢墙上的身影，暗暗地提醒自己不要心软。***梁导是位身形高瘦的中年人，给人的感觉十分严肃。唐宋在他面前就像个听话的小学生，梁导叫他表演，他就老老实实地演了一段。梁导抿着嘴微微点头，“嗯，比这小子强。”他指了指沈磊。沈磊咧着嘴笑，“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媳----”唐宋暗暗地掐了他一把，沈磊闭嘴，冲他挤挤眼。他从刚出道就跟着梁导演戏，演一部火一部，可以说是梁导一手培养起来的，他在梁导面前从不藏着揶着。唐宋却没这么放松，礼貌而谨慎地开口：“谢谢梁导的夸奖，您看我在哪方面努努力，能让演技提高一些？”梁导直截了当地问：“你将来的打算是什么？”唐宋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说：“我喜欢塑造角色，喜欢全心投入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一辈子演戏。”“演戏，还是赚钱？”“演戏。”唐宋目光坦诚，“在此基础上能够承担家庭的责任。”沈磊笑：“咱们家的责任不用你担。”唐宋捏捏他的手，小声说：“别打岔。”梁导的视线在两个人相握的手上扫了一眼，神色淡定，“你会比他走得更远。”唐宋闻言下意识看向沈磊，一时间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沈磊一笑，大大咧咧地搂住他的肩，“我媳妇是要成为‘艺术家’的人，比我强是应该的。”听到他的称呼，唐宋目光一顿，不好意思地看向梁导。梁导并不惊讶，也不好奇，板着脸再次开口：“单论演技的话，你有学院派的技巧，也有天生的灵气，这是比一些科班演员有优势的地方。”唐宋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却是跟着戏剧学院的老师踏踏实实学过一年的，这几年只要不拍戏的时候，都会定点出晨功、看片子，这些情况沈磊事先跟梁导说了。梁导再次拿着沈磊举例子，“比如他，演戏很‘标准’，有自己的‘模板’，一个个角色演下来就像依着公式算的。外行人会夸，内行人看着没惊喜。”沈磊挑了挑眉，并没有被批评的恼怒或心虚。“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梁导的目光淡淡地看着唐宋，“你暂时还不清楚。”唐宋张了张嘴，根本没办法辩解。梁导说得没错，他现在确实有些迷茫，外界突如其来的关注让他觉得不安，同时也给了他动力。他希望能做得更好，不辜负粉丝们的喜欢，同时又不想向那些无良的媒体或黑粉妥协，不想被其他事情打扰，他只想安安静静演戏。梁导问：“你要走哪条路？”唐宋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你想走哪条路？明星还是演员？流量还是艺术？或者两者折中？或者只把它当成一份糊口的工作？这个问题点出来，就像替唐宋拨开了眼前的云雾，一下子就让远方的路更加清晰。“我想做有演技的明星。”“人的精力有限，很多时候不能兼顾。”梁导似乎并不赞同。“我愿意为此付出更多。”唐宋神情坚定。梁导挑了挑眉，大概觉得他有些天真，“这个行业天赋远比努力重要，机遇也比付出重要。”唐宋抿了抿嘴，虽然不完全认同梁导的话，却没有反驳。“唐唐的机遇就是我。”沈磊的壕气与自信不加掩饰，“至于天赋，您看到了。不管他想走哪条路，我都会为他扫清障碍。如果没有，那就铺一条。”梁导露出进门以来的第一个笑，“年轻人，呵。”唐宋的目光放在沈磊脸上，目光复杂。沈磊眨了眨眼，“感动吧？考虑一下搬回来？”感动瞬间打折。唐宋白了他一眼，再次向梁导道谢：“听了您的话，我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做了。”梁导点点头，眼中带着淡淡的欣慰，“你现在需要的是阅历。要知道，真正直击心灵的表演一定不是因为技巧，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情感。”“是。”唐宋像个认真的小学生一样，重重点头。沈磊在茶厅和梁导谈新戏，唐宋特意避开了。他们并没有特意压低音量，厨房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梁导在和沈磊说角色，沈磊时不时提出一些建议。唐宋听着那些关于“受众范围”“人设记忆点”之类的话，感触良多。多少人为了一个角色抢破头，甚至无所不用其极，沈磊却能成为行业里的佼佼者，有这个资格和导演直接对话。唐宋从前没有深想过，现在却渐渐体会到，沈磊一定非常不容易，他从来没有利用过家里的关系，甚至在这个圈子里没人知道他真实的家世，他靠的就是自己的努力和天赋。就像梁导说的，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唐宋突然觉得很幸运，能够认识他，和他结成伴侣。同时又暗暗下定决心，努力吧，成为一棵可以和他并肩而立的大树，而不是攀附在他身上的凌霄花。于婶悄悄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说闲话似的念叨起来：“你出去拍戏的这半年，磊子一直睡不好。我好几次半夜醒了，看见你的书房亮着灯，他就那样站在书架前，呆呆愣愣地看上好半晌儿，有一次还给冻病了……”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唐宋心里乱乱的，不知不觉把芹菜梗掐成了一段段，扔进了垃圾桶，叶子反而留了下来。于婶暗暗地松了口气，看看，明明是在意的嘛，年轻人就是喜欢瞎折腾！第18章【艺德】《第一现场》采取边录边播的形式，第一期已经播出，唐宋的《青绫舞》惊艳众人，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周日晚上，他和妈妈例行通话时，唐丽丽女士用评判学生论文的语气大大地夸奖了一番。结束和唐丽丽的通话，老宅的管家也打来电话，悄悄告诉他宋长河教授也看了这个节目，不止一遍。唐宋的双亲都是大学教授，唐丽丽曾经是宋长河的研究生，并不算浪漫的师生恋，唐丽丽未婚先孕生下唐宋，所以唐宋最初跟着妈妈姓。在宋长河的不懈努力下最终追回了唐丽丽，并且按照家族传统给唐宋起了新的名字。只是，两个人一个顽固、大男子主义，一个自尊心极强----像极了唐宋和沈磊。这样的夫妻即便相爱也很难温馨相处，宋长河和唐丽丽虽然没有离婚却已经分居多年。每每想到这些，唐宋心里就不好受。以至于当初沈磊提出要孩子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一直觉得父母的矛盾是因为自己而起，小到他的吃穿住行，大到择校、升学，两个人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大吵特吵一番，更别说他的职业和性向。唐宋害怕自己和沈磊也会这样。这是他心里抹不去的阴影。他把这些话对沈磊说了，却想不通向来顺着他的沈磊这次为什么这样坚持。年糕感受到唐宋低落的情绪，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西山公寓，整个屋子的面积都比不上年糕之前的犬舍大，小家伙并不介意，每天快快乐乐地黏在唐宋身边。偶尔在娱乐新闻上看到沈磊，年糕总会兴奋地叫上两声，看样子有点想他，可见沈磊前段时间和它相处得不错。唐宋舒了口气，把胖胖的小狗子抱到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毛，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剧本上。明天就要录制第二期，魏大江和尹晴的经纪人联系，希望她能抽出时间和唐宋对对戏，却都被对方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几次过后，唐宋阻止了魏大江，对方显然没有任何诚意，再急也没用。他只盼着就像尹晴说的那样“这场戏在学校时就排过”，这样的话，只要自己这边练好了，再利用彩排的时间对一下，结果不见得会差。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唐宋怎么也没想到，科班出身的尹晴演技会这么……呃，敷衍，且浮夸。----“大王，只要你能破釜沉舟，妾就算现在死了又能怎样？”唐宋抿嘴，台词错了，应该是“即便身死又何妨”，她这么一改味道就全变了。----“大王！”尹晴仰着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滑下脸颊，表情没有任何扭曲，依旧很美。唐宋却有些出戏。她一直顾及着自己的形象，不肯真情实感地哭，脸好看了，戏味却不对。这场戏取自项羽和虞姬的故事《天下谋》，原本是一首荡气回肠的巾帼凯歌，由“虞姬”的角色做主导，把控节奏。然而尹晴对此毫不关心，只在意镜头有没有对着自己，灯光服饰是不是漂亮，甚至为了展现自己据说“三千万定制”的戏服，特意加了许多甩袖子、撩裙摆的动作，节奏和走位全乱了。一场彩排下来，唐宋心力交瘁。回到休息间，魏大江告诉了他一个消息：“我刚才看见她的助理躲在角落录像。”唐宋皱了皱眉，这是违规的。合同里明确写着，不许嘉宾私自拍照或录像，节目播出前任何有关表演的画面都不许外传。“为了以防万一，咱们也录。”唐宋当机立断。魏大江点点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她真想整什么幺蛾子，咱们也好有个防备。”“这件事你亲自做。”唐宋之所以这样说，还是因为顾及到了合同，毕竟是违规操作，交给别人他不放心。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自保，只要尹晴老老实实，他就让能保证这段录像不外流。魏大江明白他的意思，在接下来的彩排中，他把唐宋和尹晴的表现都拍了下来，还有角落里偷偷录像的小助理，他特意调了焦距，把对方的脸和身上的工作牌拍得一清二楚。----“今世传媒艺人经纪部彭小关”又是今世传媒。魏大江冷笑，看来上次被沈磊吞了股份对方没有学乖。唐宋也存了个心眼，不再刻意压着演技，台词走位精准而有气势，尹晴好几次都没接住。奇怪的是，这位爱表现又公主病晚期的大小姐不仅没发火，还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唐宋更加肯定这背后一定有猫腻。晚上八点，正式录制。唐宋和尹晴抽到了第一组。为了整体的节目效果，唐宋特意调整了表演状态。既然尹晴挑不起大梁，干脆由他来掌控节奏，在情绪和台词方面他也有意压制了自己的水平，为的是和尹晴的风格尽量靠拢些，不至于造成“各演各的”的惨案。唐宋这样做不是因为圣母，而是出于艺德。这是一项挑战，更是一场表演，在他的观念中表演从来不是个人秀，搭档之间理应彼此配合才能对得起观众、对得起这个舞台。尹晴不懂这些，唐宋却坚持，毕竟他不能因为对方的无良而降低自己的道德标准。一场戏演完，观察团脸色奇怪，主创组一片死寂，观众席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多半还是出于礼貌。唐宋事先想到了这个结果，说不失望是假的。他原本怀着一丝期待，希望有人看出他的良苦用心，亮起一盏灯，让他有机会往下走。结果，却没有。后悔吗？唐宋不敢说。可以肯定的是，即便他毫不顾及地发挥自己的演技，结果也不一定会比现在好。主持人足足沉默了一分钟，这才拿起话筒，“表演结束，主创组请亮灯。”实际上，在表演的过程中主创组就已经可以选择是否亮灯，亮灯越早代表越满意。如今主持人再次强调，多半是为了帮他们争取一下。到底是为了他还是尹晴，唐宋不清楚。在摄像机拍不到的角度，他隐晦而感激地朝着主持人看过去。对方却移开了视线，不知道是真没看见还是在掩饰什么。唐宋来不及深想，因为就在这时主创组亮起了一盏灯，然后是第二盏。唐宋很惊讶，同时无比庆幸----正好是他一开始选中的那两个剧组。尹晴同样惊讶，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以至于愣在那里，忘了道谢。率先开口的是第一个亮灯的导演，正在筹备的项目暂定名为《侠之大者》。“有必要说一下，我之所以会选择亮灯不是因为你们演得好，而是‘艺德’。”“我和姜导的理由一样。”第二位亮灯的导演说。这位导演姓涂，要拍的也是一部古装戏，名为《庙堂之高》。尹晴似乎刚刚反应过来，疯狂地鞠躬，眼泪比戏里流得还凶，妆都花了，表情也真实了许多。唐宋的心情有点闷。如果她能把这股劲头用在演戏上，哪里需要别人因为“艺德”而亮灯？“不管怎么说有了继续下去的机会，也算有惊无险。”事后，魏大江安慰。唐宋学着网友们的口气吐槽：“我愿三天吃素，只求下半场别再跟她分到一起。”魏大江笑：“那边坐的都是大腕，什么五花八门的事没见过？那句话明显是对你说的，她倒会抢功。且看吧，就算有后台她也撑不过下一轮。”唐宋不由地想到了主持人的态度，兴许尹晴真有后台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