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研接过雨伞,急着往外走,“没事,不碍事。”雨确实不小,慧圆大厦入口前的大理石台阶上,溅起一朵朵雨花,外面的树叶被雨打得哗哗响。赵研撑开雨伞,走进雨里,下了慧圆大厦入口前的台阶,没走两步,兜里手机响起来。他有一种预感,这次肯定是颜城的来电,他将雨伞挪到左手上,右手从兜里掏手机,一个不小心动作幅度过大,雨打湿了他的手背。掏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赵研嘴角勾起来,他转身两三步跨上台阶,走到屋檐下的避雨处,边接起电话边收伞。“颜城,你在哪里?刚才为什么关机?”这只有关心,没有任何责备的声音,让颜城感动,“我在旧金山转机,刚下飞机,才开机,等下要飞普罗旺斯。”赵研:“你去法国,这么突然?”“赵研,我外婆病重了。”颜城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重。这几分沉重就像敲在赵研心上,一丝丝心疼从里面蔓延开,他昨晚还冲人发脾气了。“颜城,对不起,祝你外婆转危为安,你一个人路上小心,……我能帮你做什么吗?”颜城:“你每天晚上要给我打个电话,有时间要给我外婆祈福。”赵研:“好。”颜城:“六月初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就开花了,到时你来法国吧?”“好。”颜城:“赵研,昨天晚上对不起,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就是……吃醋了。”第72章体育场的外面有几棵柳树, 柳枝垂进体育场里, 上面长着嫩绿色的新叶。赵研和林方清靠着铁栏杆, 站在柳树投下的阴影里。这节是体育课,大家在体育场集合,跑了两圈,练了一遍太极拳后, 就自由活动了。不远处一帮人在打篮球。赵研不知道怎么开口,揪了一片柳树细长的叶子,在手里把玩,半响后开口:“你不去打篮球吗?”“今天不想打,”林方清看着自己的脚下, 他穿着双白球鞋,一下下踩着地上的落叶, 貌似心不在焉地问:“你和颜城好多久了?”赵研答非所问:“我很喜欢颜城,喜欢很久了, 我很珍惜我们俩之间的感情。班长,你长得好家世好学习好, 你值得更好的人。”“你知道颜城他爸是谁吗?你觉得你和他在一起会有好的结局吗?”林方清抬起头来说,被树叶筛得支离破碎的阳光照进他的眼里,里面盛着淡淡的忧伤和不甘心。赵研别开视线:“我和颜城会不会有好结局, 我不知道,但是不管有没有好的结局,我都拿你当好朋友,给了我很多帮助的好朋友。”他唯一知道的是除了颜城, 他不会再喜欢别人,对他来说,颜城不光是恋人,还是执念,前世今生,死了一次都忘不掉的执念。林方清:“我真的就那么差吗?”“不,你很好,很优秀,真的很优秀,所以你值得更好的人,一心一意只喜欢你的人。”林方清低头自嘲地笑了下,再抬头拉下一条柳枝,松开手,柳枝弹回去,再拉下来,再松开,慢慢脸上换成了释然的笑:“你以后不会不跟我去人民医院实习了吧,因为颜城不让?”赵研也跟着笑了,貌似很认真地想了想,道:“他只说让我离你远点,没说不让我去医院实习。”“那就好,上次你没去,交班时,李主任还问我你怎么没来。” 然后林方清学着李健说话的腔调,重复了一遍他的原话:“哎,你们那个长得细细白白的那个谁呢?”想象着李健的神态,两个人都笑了。……没有颜城在身边,日子总是过得特别慢,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开始等待晚上,到了晚上和颜城通电话。三四月份,正是遍地花开的时节,餐厅里,搬来一批太阳花,每天都会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从最初的一朵两朵,随着气温逐渐升高,到现在,一小盆里面能开出七八朵,甚至更多。五颜六色的花朵,每天就追着太阳转,太阳落山,花瓣闭合,旭日东升,花瓣绽放。有红色,黄色,紫色,在午后亮堂的阳光下开得热情洋溢。一溜一溜的水珠落在花间的绿叶上,再顺着花梗流下,渗进泥土里。赵研手里拿着洒水壶给花浇水,脑子里想着今晚要讲什么笑话。转眼已到五月,颜城他外婆的病情并没有像所有人希望的那样慢慢好转,而是每况愈下,颜城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赵研每天晚上都会给颜城讲一个笑话,奈何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为此,他专门去图书馆借了本《笑话大全》。想得太投入,一不留神,花盆里的一朵小黄花,被一只小肥手揪走了。小肥手的主人一点也不自知地拿着花献殷勤:“哥哥,花花,好看。”小月离现在会连着说两个字了。赵研拉下脸佯装生气:“月小离,再摘花,就打屁股。”可是佯装生气的脸色一点也不吓人,小月离以为哥哥在跟她玩过家家,笑得更欢了:“咯咯咯咯……,好看,花花。”月离喜欢摘花,所有的太阳花花盆都不敢放地上,专门买了几个花架子放花盆,放高一点,就是为了防止月离辣手摧花。刚才为了浇水方便,把花盆从架子上取下来了,就被揪走了一朵。刘国华从一边奔过来,一把将小月离扛到肩上,逗她:“走,叔叔陪你玩,那个叔叔好凶,不理他。”月离:“哥哥。”在显然没有效果的情况下,刘国华仍然乐此不疲地纠正:“叔叔。”“哥哥。”晚上九点多钟,电话响起来时,赵研已经坐在椅子上望着玻璃幕墙外的夜色等候多时。晚上九点之后,餐厅里的顾客就慢慢少下来,不怎么忙了。赵研躲在屏风后面接电话:“颜城?”颜城:“在哪里?”赵研:“餐厅里,餐厅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回头客很多。”颜城:“那是因为你和郭叔菜做得好。”赵研:“不对,那是因为你的商业眼光独到。”“想我没?”“想了……”赵研听出来了,颜城今晚的语气有点不大对,他有种不好的猜测,小心翼翼地问:“颜城,你……还要听笑话吗?”“赵研,我外婆走了,她走得很安详。”颜城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悲伤。悲伤仿佛有了质感,顺着电话涌过来,牢牢地将赵研裹住。赵研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说什么,在与至亲生离死别之殇面前,再多的安慰都是苍白的。上一世,他也经历过。赵研:“颜城,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明天太阳升起,你就要笑着面对。”……护照是之前就办好的,本来想着等到暑假,可是赵研觉得他等不了了,一分钟也等不了了,他急切地想见到颜城。千言万语都比不上一个拥抱,更能给人安慰。飞机是第二天早上的,从t市直飞马赛普罗旺斯国际机场。对法语一窍不通的赵研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包里揣着本图书馆借来的《实用英汉互译字典》。英语是国际语言,总没错。查了下当地气温,穿着双黑色帆布鞋,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黑红的格子衬衫上套着件不久前在地摊上淘来的牛仔夹克衫。黑色的头发细白的脸,个头不高偏瘦,身材匀称,一种朴实无华的朝气。他没有告诉颜城他要去,想着给人一个惊喜。第73章候机的时候, 听身边两个出国旅游的人在讨论欧元与人民币的汇率, 赵研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的身上只有人民币。找机场工作人员问清最近的银行的位置,看登机时间还来得及,赵研去银行兑换了些欧元,起码不会过去连车都坐不上。回到候机区, 离登机还有段时间,飞机起飞后就得关掉手机,趁着这段时间,赵研寻思着得从颜城那里套点地址信息,想了想, 他发了条信息过去:颜城,你外婆住院的医院叫什么名字?十多分钟后, 颜城回信道:怎么突然问这个?赵研:我在图书馆看书,不小心抽出来一本《命理学》, 随手翻了下,好像根据一个相关的名字, 可以推测出很多东西,比如,命运。颜城有点懵:你迷信?赵研:迷信这东西,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不迷信,就随便测一下。那家医院叫什么名字?颜城还是很不理解:迷信这东西不是咱们国家传统文化的历史产物吗, 你确定法文名字也可以?不是,你到底要测谁的命运?赵研故弄玄虚:就是因为是咱们国家传统文化的历史产物,所以才要用外文名字,当然是要测咱俩感情的命运。颜城发了一串法文过去,后面还不忘说:那你要告诉我测算结果。赵研:好。为一个地址,扯了一圈命理学。航程历时12个小时,早上11点从t市起飞,这个时节,中国和法国的时差是六个小时,到普罗旺斯时,是当地时间下午五点。外面下着小雨,身边过往都是白皮肤高鼻梁,浅蓝或者浅棕眼睛的法国人,耳边是一点也听不懂的语言。可是,赵研就是觉得这个地方没那么陌生,空气清新到沁人心脾,站在机场外面,仿佛就能闻到薰衣草的香味和颜城身上独特的清冽香味。回头,有一对久别重逢的男女在旁若无人地拥吻,法式舌.吻,他只扫了一眼,仿佛都能听见粘腻的水声。机场里有个便利店,赵研进去买了把雨伞,撑开伞,走出去。雨不大,放眼望去,到处都湿漉漉的,他的鞋子踩在道旁橄榄树落下来的湿答答的叶子上。道旁一棵棵橄榄树沐浴在雨中,树叶经过雨水的冲刷,呈现出澄澈的墨绿色,下着雨的天空一片湛蓝。赵研拦了辆出租车,拿出手机,摁开颜城发给他的医院名称给司机看,“please take me to this pce.(麻烦你带我去这个地方。)”司机是一个浅绿色眼珠的中年男人,有很大的啤酒肚,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赵研说的英文,但看到地址,凡是出租车司机都知道乘客是要去这个地方。“ok.”他用不怎么标准的英文说。赵研又想,万一这个医院离这里很远呢,普罗旺斯好像是一个很大的地区,自己兜里就那点钱,他又问了一句:“how long it will take?(需要多长时间?)”司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文说:“one hour.”赵研连听带蒙,知道是说一小时,那应该不远。透过车窗望出去,很多圆顶的古建筑,满眼的绿色,这里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古老而闲适的,或许是因为下雨。并不像别人口中的法国,浪漫时尚,也许这正是普罗旺斯不同于巴黎的地方。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赵研下车付钱。这家医院的前身估计是一个教堂,因为建筑样式太像电视里看到的教堂了。医院正门前立着一个希波克拉底的半身雕像,下面的石头上刻着希波克拉底誓言。誓言是用法语刻的,虽然不认识,但是赵研就是知道那是希波克拉底誓言。因为t大医学院里也有,用中英文刻的,每一个学西医临床的学生,不会有人不知道希波克拉底誓言。赵研打电话给颜城,他的心在砰砰跳,想象着颜城突然看到他时的惊喜的表情。可是……手机打不通,他的手机没有开通国际漫游业务。赵研懵了一秒钟,不是他不知道国内的卡要开通这个业务才能在国外使用,而是,他直到此刻才想起来这个问题。显然已经迟了。看来预想的惊喜不能给了,没法子,赵研在附近找了个公用电话,摸出刚才买雨伞时找的一枚硬币,投进去,拨颜城的电话。殡仪馆里,颜城和他外公,还有他舅舅一家人,刚送走了最后一拨送殡的人。手机响起来时他正在喝水,瞄了眼屏幕,来电显示是普罗旺斯当地的陌生号码,他随意地接起来:“all ~(法语喂。)”虽然说着陌生的法语,赵研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颜城的音色,他迟疑了下:“颜城。”“噗……”正在喝水的颜城结结实实被惊到了,半口水喷了出来,半口水呛进了鼻子里,然后是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他这个惊喜好像给得不是时候,把人惊到了,赵研:“我把你男朋友给打包带来了,在那个医院门口,你来认领吧。”终于喘匀了气,颜城语带笑意:“站在那别动,照顾好我男朋友,少一根毫毛看我怎么收拾你。”赵研立马就被那种喜出望外的声音感染到了,控制不住地跟着笑起来:“好,我等你。”等了不到半小时,颜城的车就开过来了,速度很快,到医院门前一个急刹。赵研从驾驶座半开的车窗里望见颜城,主动走过去,待车刚停稳,他就收了伞,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颜城关上两边的车窗,回身给了赵研一个大大的拥抱:“欢迎来到普罗旺斯!”赵研一手抚着他柔软的头发,一手轻拍着他的后背,“你从哪里过来的?”颜城:“殡仪馆,今天举行送宾仪式。”赵研:“节哀。”颜城:“谢谢。”赵研:“我以为你还在医院里,怎么这么快?不是才一天。”颜城放开赵研,拉着他的手说:“我外婆信奉天主教,天主教相信‘最后审判’,教徒死后要静躺在‘复活谷’里,等待被天主判一个最终的归宿。我外公想让她早一点入土,早一点等到归宿。”赵研看着颜城,头发长了些,下巴更尖了,“一个多月不见,你瘦了。”颜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有吗?我没觉得,可能不太吃得惯西餐吧。怎么突然不声不响就来了,我应该去机场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