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医给童潼检查完了,他长长叹息一声,朝众人道:“这小公子的状态……不太好”。沐老夫人听得猛然一震,往后崴了一步,惊得老侯爷急忙将她扶住。宋离急忙追问:“什么叫不太好?”。周太医道:“这小公子原就体虚,早前便曾受了寒气,只一直潜伏体内,现下是再次受寒,导致了寒气直入心肺,内火郁结,眼下的这几日,都是危险时刻,若是能尽早褪下高热,最好不过,不然……只怕他挨不过七日……”。挨不过七日!这一句话,比起屋外的惊雷更甚,直接炸得满屋众人浑身发凉。宋离更是急得想要抓住周太医,让他想办法,只是宋离这一激动,直接惹得他伤势疼痛,让他捂着伤口,蜷起了身子。剑君清也是惊愕,却是下意识的将宋离扶住。沐老夫人与老侯爷像是呆了一样,两人双唇嚅动着,却……说不出话来。沐臻满脸阴沉,话音死死咬着:“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用什么药!总之你一定要把他救活!一定!”。周太医慎重应道:“下官必定竭尽所能!”。宋离依着剑君清的搀扶,他脸色苍白如纸,双眼透着锐利与心疼的直看着童潼。他知道童潼的身体不好,病来得快去得却慢,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童潼的身体居然会是这的地步。寒气潜伏与体内,还有内火郁结……“宋离……!”剑君清扶着宋离,眉头都死死拧成了一团,他抬眼朝老侯爷跟沐老夫人看去,喉头滚动了两下,却不知该说什么。这一夜,沐侯府灯火通明,状元府里,徐氏夫妇亦是彻夜难眠。大雨下了整整一夜,顾恩第与丝惗从林子里回来时,天已经快亮了,两人一身的狼狈,惊得状元府众人脸色微变,尤其徐氏与顾岩尉,脸色更是难看。顾恩第神色疲倦,他将丝惗送了回来,转身又要朝外头走去,徐氏惊愕,急忙伸手拉他:“恩第,你又要去哪?”。顾恩第声音淡淡,很是疲倦:“我去找童潼,他被沐臻带走了,我得去看看他”。徐氏怔愣:“沐臻是谁?童潼怎么会被他带走了?”。顾岩尉拧眉:“就算你要去找童潼,也得回房去换身衣服吧,你看你这样……”。“不了,童潼在等我”顾恩第执拗得扯开徐氏的手,要往外走。徐氏还要说话,丝惗忙开了口:“娘,你就让大哥去吧,他若是不去,只怕大嫂真的要不成了……”。徐氏与顾岩尉同时一怔。丝惗顾得不浑身的冰凉,只哽咽着,把昨晚上的事说了出来。徐氏与顾岩尉听后,两人满脸的凝重与苦涩,不知是因为童潼的那些哭诉,而觉得心痛愧疚,还是因为旁的原因,两人倒是没再多说什么,而顾恩第……出了状元府之后,他便直奔沐侯府而去了,只是他连沐侯府的大门也没能进去,就被侯府的护卫给拦在了门外。侯府里,沐臻一直守在童潼的房间,连沐老夫人与老侯爷都直接在耳室歇下,就是为了能尽早知道童潼的情况如何,可这一夜,两位老人都只是躺了躺也没能睡着。管家匆忙进来的时候,周太医正在给童潼检查脉象。沐臻就坐在边上,沉着脸,盯着床榻上的童潼,听了管家进来的回禀后,沐臻直接抬手吩咐:“打一顿,仍出去!”。管家怔愣,抬头一看沐臻眼底几乎抑制不住的杀意,他急忙应是,转身出去。大门外,顾恩第那一身的狼狈,活像是个乞儿一般,他看着沐侯府里有人出来,眸珠转了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里面涌出来的护卫拿着木棍,铺天盖地的打下来……一声声的闷棍,打在顾恩第的身上,疼得顾恩第浑身痉挛,只是……每被人打了一棍,顾恩第的脑子里就会闪现过一次童潼的样子。成亲时,他躲在墙角,缩成一团的样子。马车里,他躲在一旁闷声呜咽的样子。拜堂时,他叩头后,那眼泪滚落的样子。再后来,他知道言之就是顾恩第的样子。一幕一幕,全都是童潼受了委屈时的模样,以及昨晚上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躺在坑里的样子。所以……原来自己居然忽视他到了这样的地步,忽视到让他连轻生的念头都出来了,可他却都不知道只傻傻的以为不会痛了,还会有新家有新朋友……“唔!”。一记闷棍,狠狠敲打顾恩第的背上,抽得他身子踉跄,猛然爬到地上。好痛……怪不得当初童潼被人在阳关门打了之后,他会那么害怕人多的地方,实在是……这样被许多人围着打的感觉,当真是好痛,痛得连呼吸都要屏住了,连骨头都要碎开了,只是……这样的疼痛,必定是不及他前日给童潼的疼痛……不然,童潼怎么会做出要埋掉自己的事来……“顾恩第”。恍惚中,有人声传来。顾恩第爬在地上,他仰头看去,只看见沐臻从大门里出来的身影。抿抿唇,顾恩第咬牙撑起身来,他身影摇晃,显然伤得不轻:“童潼……在哪……我……要见他……”。“见他?你凭什么?”沐臻冷笑,他从管家手里拿了一张纸出来,仍到顾恩第的脚边:“这是给你的休书,从今以后,童潼与你再无半点关系了”。很云淡风轻的话,却让顾恩第猛然一震,睁大了眼,看着地上那飘落在脚边的东西。那是休书,但却不是童潼的笔迹,不过上面却盖着沐臻的大印,有沐侯爷的印章,这份休书,即便不用通过官媒府,也依旧一样有用……不想理会顾恩第的神色,沐臻转身要走。顾恩第想上前将沐臻拦下,却被护卫一棒子打来,又打得他猛然跌倒在地上:“童潼呢!童潼在哪,让我见他,让我……”。沐臻停步,扭头看向顾恩第的神色阴狠至极:“童潼现在是我沐侯府的小少爷,他的事,与外人没有半点关系”。“外人……”顾恩第又是一怔,他爬在地上,口中嚼着这两个字,忽而低低的笑了起来可那笑声却悲凉得比哭声还要难听。外人。他现在是外人了。有沐臻的印章,有沐侯府的出面,顾恩第现在跟童潼没有关系了,他现在确实是个外人……外人……----我知道我很笨,但我会改,我会很乖,会听话,不会再只会玩了,也不会惹你生气的,你……能不能,不要、不要纳妾……也……也别……别不要我----依稀间,童潼前日的话,忽而响起。却让顾恩第只觉得心如刀绞。原来……卑微得到了只能祈求的地步,竟是这样的感受。可是他却让童潼卑微了一次又一次……这感受……“我要见童潼……我要见童潼……”。不理会那脚边的休书,顾恩第强行爬起身来,又要往里面走,只是不等他走近,那守在外头的护卫便会扬起棍子,朝他抽打过去,一棍一棍,只要顾恩第不停,他们也不敢罢手……门外的动静,自有人回禀给老侯爷知道。老侯爷对此没什么反应,沐老夫人则有些迟疑:“阿臻,你让那些护卫注意分寸,别把他给打死了,万一出事了事,童潼醒来的话……”话才说了一半,沐老夫人就说不下去了。童潼现在都危矣了,顾恩第那里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想到这里,沐老夫人又忍不住捂着脸,呜咽了起来。沐臻对此只说:“那些护卫会有分寸的,母亲不必担忧,现在只希望童潼,他能挺过来”。童潼能挺过来,这才是比什么都重要的。童潼这次受寒十分严重,昏沉沉的睡了两天都没醒来,高热也一直在持续着,中间周太医给他开了药服下,也仅仅只是半个时辰左右,高热便又复发,他人昏沉着,一点知觉也没有,便是连呓语也不曾过。这两日,宁师苏远还有曲流都前后来看过童潼,童潼依旧是那副模样,昏沉沉的睡着,毫无反应,不止是他们,连沐侯府那几房分出去的叔叔们,在听到了沐侯府的事,也跟着前后上门前来探望想要弄个究竟,相比之下,状元府就显得冷清了许多。朝阳园里,顾恩第躺在床上,他脸色惨白着,脸上还有着明显的淤青,显然是之前的那一顿打得不轻,被秦素带人回来后,顾恩第也昏睡了一日,这一日,徐氏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哭肿了双眼,可是对于这件事,却有些不知究竟应该责怪谁了,倒是顾老太太等人,在唏嘘了童潼居然进了沐侯府后,却又忍不住责怪起童潼来,生怕童潼会因为得了沐侯府的青睐,而影响到了顾恩第仕途……这些事,经过清歌的口传入顾恩第的口中时,他神色哀恸,只是转眼看向了窗外。窗台上,那小小的喇叭花开得灿烂至极,依稀间,还仿佛还能看见童潼爬在那里,拿手指小心戳着喇叭花的模样。眼睛大大的,黑黑的,像是黑珍珠一样,却又熠熠生光,等玩够了,他忽而仰头朝顾恩第看来,喊他:相公……余音由在,人却已失……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今晚上困了,就暂时不回复你们留言了>0<☆、请罪沐侯府里,童潼昏睡了多少天,沐臻就在这里守了多少天,连沐老夫人与老侯爷也是直接歇在这里,只有宋离,因为身体不好呆得不久,只在午后与晚饭前在童潼这里呆着。这些日子,周太医为了童潼,也是直接留宿在侯府里面,随时照看着童潼的情况。沐侯府这边的情况,不知怎的,连宫里的皇帝都给惊动了,不过皇帝倒是没有在这个时候多问,只是将太医院的院正蔡徐坤也给指了过来帮扶周太医。沐侯府那边越是引人注目,状元府里就于是显得冷清,同样的,也越是让顾老太太等人提心吊胆。这日,顾恩第在房里醒来,还没出声,就听得门外守着的两个小厮正嘀嘀咕咕的不知说着什么,只是隐约听到沐侯府,小公子,私生子等的字样。顾恩第心里猛然一沉,撑起身,直接将外套的小厮喊了进来,一时间只吓得两个小厮站在那一脸的战战兢兢。顾恩第脸色苍白,眸中却泛着阴鸷:“方才,你们在门外说些什么?”。两个小厮低着头,胆颤着相互看了一眼。顾恩第忽而一吼:“说清楚!你们刚才都在说什么!”。两小厮浑身一抖,这才说了。“小的没说什么,只是听说沐侯府的突然多了一个小少爷,外头都在说那小少爷恐怕是沐侯爷的私生子”。顾恩第猛然睁大了眼。另外一个小厮也说:“听人说,那小少爷病得很重,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得活,好像在昨日连太医院的院正都赶过去了,大家都说,那小少爷要是福薄的话,估摸着……估摸着就是这几日了……”。这件事会让众人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实在是因为沐臻最近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先是分家后是沐侯府派出所有护卫出去找人,再是沐臻雨夜带了个重病的少年回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值的那些百姓津津乐道,现在好了,连皇帝都知道了这个事情,还专门指派了太医院的院正过去帮忙,一时间反倒是更加让人好奇不已。两个小厮原本只是跟着碎嘴好奇了一下,可是他们全不知道,他们好奇的话,落在顾恩第耳中,瞬间就变成了一把把的刀,直捅得顾恩第鲜血淋漓。能不能救得活……福薄的话……就是这两日了……听着这些,顾恩第只觉得浑身痉挛,他捂着胸口,疼得额边青筋跳动。他……好想去沐侯府看看童潼,哪怕是不走近,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也好。但这不可能。沐臻根本就不会让他去见童潼。----他们都嫌弃童潼,嫌弃童潼是傻子--------他们嫌弃童潼只会吃饭--------嫌弃童潼不会做事--------他们嫌弃童潼碍手碍事浪费粮食--------他们还要给相公纳妾,还要相公跟侍妾生好多好多的孩子--------他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童潼没有----脑子里,想着童潼的那些话,顾恩第死死抓着身下的床单,他仰起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再睁眼时,那泛红的眸色决绝至极。“秦素”顾恩第忽而开口。门外秦素大步进来:“属下在”。顾恩第转眼看他:“扶我去前厅吧”。秦素怔愣,想说顾恩第现在的身体不宜下床。可顾恩第却不看他,只朝外又喊了一声:“清歌,让兆明将所有人都叫到前厅里去,我有事要说”。清歌站在门边怔愣愣的,她朝秦素看了一眼,这才迟疑着往外面跑了出去。沐臻之前让下人打顾恩第的那一顿,下手很重,不但让顾恩第昏迷了一整天,还让他至今都疼痛难忍。从朝阳园到前厅,原本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而已,可这一路走来,顾恩第却用了几乎两盏茶的时间,来到前厅的时候,顾恩第已经气喘呼呼了,而前厅里,顾家的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一个个全都盯着他看。徐氏一见顾恩第进来,忙上前去扶他,顾恩第朝徐氏微微摇头,他深深吸一口气,这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顾老太太当即蹙眉:“有什么话,非要现在来说?就不能等你好了以后再说吗?”。顾恩第摇头:“等不了,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恐怕也都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