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管郑家人怎么骂他,他一句都不会还嘴;不管他们要他怎么认错道歉,他都会乖乖照做。纪深煎熬地枯坐了大半个小时,才有人来领他去见郑老爷子。纪深长了张好孩子的脸,属于很讨长辈喜欢的类型。郑老爷子本来已经做好看到个妖里妖气小娘炮的准备,见人领着个安静乖巧的少年进来时有些意外。他一双鹰目落在纪深身上锐利地扫视着,只从这少年身上看到紧张和忐忑,别的什么都没看出来。纪深确实很紧张,可道歉就该有道歉的样子,他抬起头看向郑老爷子,想主动承认是自己做了错事。不想这一抬头,他蓦然对上了郑老爷子仿佛能洞明一切的目光。纪深一紧张,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郑老爷子盯着他:“你是怎么下的药?”纪深这副模样不得不让郑老爷子怀疑他是被推出来顶罪的,算计他孙子的人另有其人。纪深已经和养父对过说辞,这样的问话难不倒他。面对这个疼爱孙儿的长辈,纪深并不想说谎,但是白家抚养他长大,他总得为白家做点事。这事他认了,才能不影响白家和郑家的交情。这点小事,他不能搞砸。纪深定了定神,按照养父告诉他的说辞把整个过程说了一遍,说自己暗暗喜欢郑厉很多年,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说自己怎么请人帮忙给郑厉下药。虽然纪深说得有些磕磕绊绊,但他年纪小,对上郑老爷子这种位高权重的长辈紧张也正常。郑老爷子见纪深说得眼眶通红,只差跪下认错了,没兴趣再为难这么个半大小孩,摆摆手让他滚出郑家。纪深弯身朝郑老爷子鞠了一躬以表歉意,艰难地迈步往外走去。没想到他刚一下楼,竟迎面撞上了郑厉。纪深吓了一跳。郑厉见到纪深,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怒道:“你还有脸来我家?!”纪深嗫嚅着说:“……对不起。”这是他这几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若不是白媛媛厌恶他,也不会用这种方法算计郑厉。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错。是他不该到白家去。他不是白家的孩子,根本不该介入到别人原本和和美美的家庭里面。郑厉看着纪深苍白的脸、纤弱的脖颈,原本想要捋起袖子揍他一顿的想法全没了。这么个家伙不够挨他一拳的,指不定一拳打下去还会被他给讹上!他骂道:“滚,别让我再见到你!”纪深在郑厉的怒视下退开两步,飞快走向大门,走出郑家。……没过多久,纪深就听说郑白两家的婚约解除了。不过这些事已经和纪深没关系,他渐渐适应独立生活,再也不必面对看他不顺眼的白媛媛姐弟俩,也没什么机会再接触郑家人。若不是养父时不时会打电话关心他,纪深会觉得他从来没有踏入过白家、从来没有和郑厉有过半点牵扯。八月底,纪深带着录取通知书去首都大学报到。他的学业一向不错,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只是性格比较沉静,不爱和人往来,所以一向没什么存在感。这次纪深要去首都念书,白景河本来要亲自送他入学,结果白老爷子生病住院白景河走不开,只能让司机送他去。纪深没带什么行李,到了首都大学门口也没让司机送进去,一个人去找报到的地方。他身形清瘦,整个人看起来乖巧沉静,哪怕只是沉默地走在校道上也引得不少人悄悄往他看去。到了报到地点,纪深把自己的录取通知书递了过去。首都大学要求学生在大四实习之前必须住校配合管理,白景河给他交学费时找熟人打了招呼,把他安排到最好的研究生宿舍那边。那边的宿舍虽然也要和人共住,但那边设施齐备,而且是二人套间,一人一个单独的房间,两个人应该可以做到不相互打扰,比多人宿舍方便许多。纪深拿到接待师兄分给自己的钥匙,莫名感觉它有些沉,沉得让他握不住。他欠白家的越来越多,哪怕把他卖了也还不上。纪深在接待师兄的带领下到了宿舍门口。要在大一就住进研究生宿舍,家里没点关系肯定不行,接待师兄对他自然比一开始更热情几分,还热络地和纪深交换了微信,让纪深有事情可以找他。纪深礼貌地和接待师兄道谢,跟在对方身后听对方介绍屋内设施。对方对这栋楼的情况显然挺了解,一脸羡慕地说:“你这室友一般不会在学校住,你等于是一个人独占了一间宿舍!不像我们,连洗澡都要排着队去洗。”既然提到室友,接待师兄顺势翻了翻资料,给纪深介绍,“真是巧了,你这室友和你是一个地方来的,比你高两届,指不定你们还认识。”纪深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紧张地追问:“他叫什么?”接待师兄道:“叫郑厉,你认识吗?”纪深脸色倏然白了。第三章纪深整个人像掉进冰窟,冷得不得了,连接待师兄接下来说了什么都没听见。直至回过神来,他才婉言送走接待师兄,捏紧手里已经被他攥得有点滚烫的钥匙。该怎么办?要是郑厉见到他,一定会怒不可遏。可是,这宿舍本就是养父动用关系帮他安排下来的,他要跟养父说想换一间宿舍吗?纪深坐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心里有些难过。他本来已经远离白家郑家来到首都,本来已经可以平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没想到会突然听到郑厉的名字。郑厉一向不喜欢他。听说郑厉母亲因为他父亲出轨而出了车祸,一直躺在疗养医院里醒不来,所以郑厉当初得知他的来历之后就非常厌恶他。更何况他的出现破坏的是白家的平和,作为白媛媛未婚夫的郑厉自然更加不留余力地刁难他。以前纪深从来不会不识趣地出现在郑厉面前,但凡郑厉要来白家,他都会出去外面一个人待一整天,或者到钢琴老师的工作室里练一整天琴。没想到他偏偏分到了郑厉的宿舍里。郑厉只比他高两届,并不是研究生,会住在这边显然也是走了关系,两个关系户被安排在一起其实很正常。而且,刚才师兄也说了,郑厉平时不常回来,只要他小心些不和郑厉碰面应该不会有问题。他实在不想养父再为自己欠人情,这样他欠白家的会越滚越多,多到他永远都还不清。纪深努力说服完自己,独自出去买了些生活用品带回宿舍。他把全部东西都放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占用任何公共空间,不让郑厉感觉这个套间你多了一个人。报到的第一个晚上平安无事地过去,纪深一早起来去集合,迎接即将到来的军训。纪深身体不是很好,这一点白景河也和人打过招呼,他可以直接不参加军训,但纪深觉得他单独住别的宿舍已经很不合群了,再错过军训更难交上朋友,所以还是决定和其他人一起参加基础训练。要是有更激烈的项目,他再提出退出也不迟。这次军训不在校内进行,而是直接去军训基地。军训还没开始,教官看起来挺和蔼可亲,叮嘱所有人要是坚持不下去就提出来,不要害臊。要知道这些都是高材生,妥妥的祖国未来的栋梁,军训的目的是锻炼人,不是折磨人,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倒在军训上。纪深认真地听着。前两天的训练都不算辛苦,纪深也如愿认识了一批新朋友。纪深长得好,脾气又好,不仅男生愿意和他交朋友,班上不少女生也对他有好感。他脸皮薄,有人要和他交换微信他总不好意思拒绝,总是腼腆地答应。这倒让不少女生没脸向他下手了,这么乖、这么可爱的男孩子,感觉自己和他在一起是在糟/蹋宝贝!到了他面前,感觉自己才是个糙汉子。纪深不知道这些,每天坚持扛完基础训练已经够他受罪了,回到兵营给他们分拨的宿舍后自然倒头就睡。基础训练结束这天早上纪深一醒来,邻铺的临时舍友史平双掌合十向他坦白,说是昨晚他干了一件对不起纪深的事。史平活泼开朗,整个人阳光得不得了,性格也跳脱得很,连训练时都会闹出点让教官也哭笑不得事来。纪深见史平巴巴地蹲在自己床前道歉,不由问:“什么事?”史平道:“昨晚你睡着后我在群里和那群女生聊天,你不知道,她们一起起哄说想看你的床/照,还对我威逼利诱,甚至不惜色/诱,我一时没忍住就拍了张发过去。发完后我马上后悔了,第一时间点了撤回,可她们还是看到了,还有人存下了!太过分了,看图不存图的社交规则都不懂,她们肯定是第一次上网冲浪!”他再一次双掌合十,“纪深宝贝儿,你不会生我气吧?你不会和我绝交吧?绝交也不要绝交太久好不好?如果你非要绝交的话,我们就绝交个一分钟吧!”纪深被史平逗笑了:“这点小事,没什么好在意的。”别说他是男的,就算是女孩子,这种穿得严严实实的“床/照”也不算什么,顶多是不太喜欢背后被人讨论而已。纪深补充,“下次不要再发就好。”史平立刻保证,就算对方下次用裸/照和他换他都不会再出卖兄弟的半根头发丝!热热闹闹的军训过了大半,纪深适应良好,身体也没出什么问题,顺顺利利撑到了射击训练这一天。这天天气非常好,纪深跟史平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向靶场那边,没注意到路上有道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开学后郑厉也被赶到首都上学。以他混不吝的性格,自然是考不上首都大学的,不过他爷爷有面子,哪怕他考零分也能把他塞进来镀镀金,所以他对外的身份算是首都大学高材生。郑厉水平不够,根本跟不上首都大学的学习进度,在学校混着也没意思,反正是来镀金的,没人会卡着不让他毕业,他也就心安理得地翘课了。今天首都大学的新生要开始练射击,他的一群狐朋狗友表示这是天赐良机,可以混进来当当临时教官瞅准目标早早下手,趁机把个师妹过过瘾。郑厉本来不想掺和,可有人起哄说“你难道还惦记着白媛媛”“算了吧你和她有缘无分”,郑厉一被刺激就一起混进军训基地当射击教官了。至于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自然也是找熟人走的后门,狐朋狗友多了,什么玩法都敢想!郑厉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纪深。郑厉从来都不太关注纪深,不知道纪深成绩如何,只当纪深和他一样是靠走后门混学历。瞧见纪深和一群新生说说笑笑,好像自己真是靠自己考进首都大学的一样,郑厉不由在心里冷嗤一声:还真会装!可惜假的总是假的,他等着看这家伙原形毕露的那天!一想到他爷爷说纪深是因为喜欢他才做出那样的事,郑厉就有些犯恶心。他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样的大亏!谁家的喜欢是下药把人强/奸了?别说他是上面那个就不算什么,他好好一男的,性取向正常,就因为他口里的“喜欢”上了个同性、丢了漂亮又出色的未婚妻,搁谁谁不觉得恶心?郑厉把纪深痛骂了无数遍,直到狐朋狗友发现他掉队,回过头来招呼他,他才迈步跟着其他人往靶场走去。到了靶场那边,郑厉下意识地开始寻找纪深的身影。纪深很好找。他在白家不怎么起眼,从来没出过风头,存在感非常低。现在离开了白家,他的长相和气质就显得十分出众,他身边围绕着不少人,都在激动地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射击训练。狐朋狗友们纷纷往女生扎堆的地方走去,郑厉脚下却转了个弯,径直走向纪深。他没了未婚妻,在家也天天挨骂,凭什么纪深可以若无其事地在这里装模作样?明明是个从三儿肚子里爬出来的、爱使下作手段的贱种!郑厉冷笑着走近。史平等人先注意到郑厉的走近,纷纷热情地喊:“教官!”纪深转头看去,浑身血液瞬间凝结,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去。史平离他最近,一下子注意到纪深的不对劲,关心地问:“纪深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史平睡在纪深邻铺,教官叮嘱过让他看着点纪深,所以他很自然地帮纪深向郑厉请假,“教官,纪深身体不太好,要不您给他批个假,让他到旁边休息去吧。”郑厉冷眼看向纪深。这才刚参加军训,居然就骗来个护花使者了,真是了不起!纪深不知道郑厉为什么会出现,但已经碰上了,他不能让郑厉把对他的憎恶迁怒到刚认识的朋友身上。他打起精神对史平说:“我没事,我可以继续参加训练。”史平见纪深一脸坚持,只好不再多劝,打算等会多注意一下。郑厉看他们在那眉来眼去,心中更觉纪深装模作样的本领极好。他没再多看纪深半眼,冷冰冰地给他们讲解射击要诀并给他们做了次示范。到新生上手练习的时间,郑厉还挺负责任地一个个给他们纠正动作,当然,语气不会太好就是。训练时教官本来就凶,郑厉说话难听点也没人觉得不对,到后来郑厉直接站到纪深身后把他从头骂到尾,才有人觉得有点过分了。郑厉可不觉得自己过分,他挑剔地看着纪深那风一吹就会倒的身体,眼里有着明显的厌恶和嫌弃。他最恨这种整天摆出弱不禁风模样勾/引男人的家伙,别人看了会觉得楚楚可怜,他看了却直犯恶心!郑厉伸掌扣住纪深的肩膀,有力的五指掐得纪深肩上发疼,把他微微侧转的身体掰正。纪深浑身僵直,不敢动弹,手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郑厉离他太近了,近得让他想起那个混乱不堪的早上----让他想起清醒后发现自己曾被一具陌生躯体压在身下的可怕感觉。那是他努力想要忘记、也差不多快要忘记的噩梦,偏偏郑厉突然的逼近又让他一下子想了起来。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可他其实还是在意的----在意自己被送到郑厉床上、在意自己赤身裸/体被那么多人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在意自己得为了并非自己的过错去认错道歉、乞求原谅。他是在意的。他想好好地活着。他想证明给选择自杀的父母看,好好活着并不难。明明只差一点点,明明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可以顺顺利利地独立生活、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难道错的是他吗?纪深脸上血色全无。郑厉见纪深又露出那副脸白如纸的可怜模样,忍不住冷嘲热讽:“就你这样的,练什么射击?别说练准头了,你连枪都拿不稳----”他话还没说完,身形纤细单薄的纪深竟毫无征兆地跌向他。郑厉下意识地把人扶住,只觉纪深整个人轻飘飘的,根本没有多少重量。他脸色白得很不正常,唇色甚至还隐隐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