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来咬了咬唇,鼻子酸酸的,却无法辩驳。“十几年,青玄宗教给你的我看你是全忘了,”寒昭手按在林星来的下巴上,迫使他抬起头,“不过我应该教过你,人总要为所做的事付出代价,还记得吗?”林星来的下巴被捏得生疼,都不敢说话,只是红着眼睛看着他俊美冰冷的面容,只觉得整个人前所未有的难受----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最敬爱的人否定了。果不其然,寒昭道:“林星来,你让我很失望。”林星来脸上煞白,嘴角泄出一声呜咽,眉毛也痛苦地紧皱着。寒昭以为是缚仙索的作用发挥了----算算时间,的确是一夜。寒昭于是松开手,任由他脑袋垂了下去,再开口,声音渐渐趋于平淡,可见他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这件事我会如实和掌门禀报。”林星来低应一声。“还真是公正无私!呵,”束白在他心里冷笑,“这就是你的师兄,真是公正啊----妄你是他最喜欢的师弟,其实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人,他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你知道回去青玄宗会得到什么吧?”“请你从现在开始闭嘴。”林星来冷漠道,“我不想听你再说话。”束白轻笑:“就有这么讨厌我?”林星来双眼胶着在地上,淡淡地说:“恨,是恨你。”束白没当一回事,道:“小孩子就是喜欢夸张。”林星来抿了抿唇。想起他提到的回到青玄宗会面对的----作为在青玄宗生活了十余年的人,他当然知道:是刑堂。青玄宗内有个刑堂,用来惩治做了恶事的人,因为掌门管教得当,那里面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执过法了。林星来一点也不想成为这么多年来的唯一例外。寒昭从他眼前退远,淡淡道:“从今天起,你就呆在这,哪都不准去。”林星来反而松了口气,微不可察地颔首。寒昭道:“我也会想办法把你身体里的东西弄出来的。”林星来几乎是立马接道:“不用了!”寒昭眯了眯眼。林星来抬头看他,坚定道:“师兄,再信我一次,我要自己解决他。”寒昭似是而非地笑一声,“这样可不能减轻你身上的责罚。”“我不在乎那个,”林星来道,“错了这么久,害了很多人,不管刑堂给我的处罚是什么,挫骨扬灰也好,抽筋拔骨也好,都是我该得的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求师兄一件事。”寒昭犹豫了片刻,余光瞥见林星来蕴含期待的眼神,还是半侧过身对着他,冷漠地道:“什么。”“我现在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林星来深吸一口气,“但是如果真的走到了不堪设想的那一步,我不要师兄你来杀我。随便谁,地痞流氓也好……谁都好!我不要你来杀我。”寒昭愣了良久,最后僵硬着扯了扯嘴角。“答应我吗?师兄。”寒昭垂眸道:“……好。”林星来忍不住笑了。束白看不懂他的心思,忍不住去想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肚子里是不是也这么多弯弯道道,咕哝道:“换我是你,我偏就要寒昭动手。”“早说了,我和你不一样,”林星来面对束白的时候完全是换了一副面孔,他不耐地啧了一声道,“托你的福,我死是必然的了。”然后他抿了抿唇,故作平静,“说不定这在以后还是众望所归呢。既然是避免不了了,那我也只能祈祷最好悄悄死----或者,师兄他看不见……也不要动手。”束白切的一声,道:“我死之前肯定没你这么多想法。”林星来置若罔闻道:“师兄最是心软了,杀了我,剑上沾了我的血,他怎么过意得去。”束白看了一眼还站在屋里不知道想着些什么的寒昭,出言嘲讽道:“怎么过意不去?他可不一定那么有心有肺,你多虑了吧。”林星来道:“多虑也不关你屁事。”束白轻呵一声:“好心劝你,你倒当了驴肝肺。”林星来道:“你要真好心,就该自尽挂在城跟儿前边,我要看你死得惨一点才安心!”束白道:“啊……是吗?看来是真恨上我了。”他声音放轻,“不过相信很快,你就会感谢我的。”林星来没听清他后半句,问道:“你嘟囔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束白道:“哪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不是为了你好~”林星来不屑一顾,正要反驳,忽然感觉身体被缚仙索锁住的地方猛地一痛,像是发生连锁反应一样渐渐蔓延到了全身。本就被捆住的他忍不住缩了一下身子,然后缚仙索自然而然缠得更紧。寒昭下意识往他这里迈了一步,然后默默顿住,停了好一会儿,推门离开。林星来痛得浑身冷汗,偏偏这时候束白还在说风凉话:“疼不疼?看来是挺疼的……你们师兄还真是狠心啊,放你一个小孩子在这受折磨。”林星来浓眉紧缩,后背冷汗淋漓,就被缠得快要喘不过气般脸颊涨红。他咬紧牙关逼自己不发出声音,眼泪却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用近乎呜咽的声音呵斥他:“得意什么,等到晚上,受苦的人可就是你了!”束白无奈道:“我俩本就是一体,非逞什么强啊,真是。”林星来意识混沌,唯独捕捉到了他的一句话,并且被这一句话点醒了。“我俩是一体的”?谁要和他一体!那么,解除这种关系的办法……办法………林星来混沌的脑中清明了一瞬,在这一瞬灵光一闪:浮生龛!第67章 阴山路(七)浮生龛是无所不能的。这就是林星来心里的想法----当然, 也是事实。只要他向浮生龛许愿永久和束白脱离关系, 就必定能做到。真正让他为难的, 是浮生龛向他索取的代价----他已经对浮生龛许过愿了,知道这个代价是不打招呼就对他施加的,毫无准备和被束缚的感觉尤其令人难以忍受。林星来和束白同体异魂, 虽然因为心灵不相通而无法得知对方的想法,却一定会有所感应。几乎在林星来要动用浮生龛的想法刚冒出来,束白就有了预感, 他声音冷了些:“你想做什么?”林星来被缚仙索紧紧捆住,衣服已经凌乱不堪,一头泼墨般的长发也乱糟糟的,从表情上看得出他已经竭力想克制, 但身体仍然无意识地痉挛着。听见束白毫不客气的质问, 他虚弱却强硬道:“我要做什么,和你有何关系!”对待束白他一向是这个态度,反而是束白偶尔的似敌似友让人捉摸不透。束白道:“旁的我可以不管,唯独你要做的事要害我,那可是不管不行!”林星来道:“我害你?”他笑一声,眼睛看向捆住自己的绳子, “我这副模样, 连和你说话都懒得,还害你?真当我有劲没处使, 不先把自己救出来?”束白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他说的有理, 但还是阴恻恻地叨道:“谁知道呢?”林星来水深火热的痛觉中,一面要克制本能不让自己痛得蜷缩起来,一面还有坚守意识不让束白趁虚而入,可谓是神经紧绷到了极致,连半点都不敢懈怠。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星来额角身上的汗珠滴在地上都成了一小片水洼,黑发狼狈地黏在脸上,被缚仙索勒住的肌肤被摩挲出一片红紫。他眼神涣散嘴唇干裂,明明时间还没过多久,却是一副饱受折磨的样子。束白也没心思再关注他了。林星来眼珠一转,手指也微微动了动,察觉到自己相对安全的处境后,他小心召唤出了浮生龛。这家伙还是那么精致夺目,让每一个哪怕心无贪念的人都忍不住生出了抢夺的欲望。耀眼刺目的金光一刹那就充盈了这个空荡的房间,也在一瞬间就惊醒了百无聊赖的束白。他若是有实体,定然是一副被气得骇人的模样,因为林星来听见他咬牙切齿地愤怒道:“林----星----来!!”林星来听见他那恨不得把自己扒骨抽筋般的阴毒声音,反而笑了起来,不过顷刻后,他渐渐收敛笑容,神色变得虔诚。仿佛对待什么无上尊贵的事情一般,以一派虚弱却严肃的表情轻声道:“我自愿以余生所有阳寿为代价,交换……”誓词还未念完,他沙哑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唔----!”“交换?嗯?你想交换什么!”随着束白话音刚落,林星来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只觉得喉咙上被一道无形的压力锁住,空气无法进入肺腔的感觉让他两颊渐渐通红。前所未有的死亡般的窒息感如澎湃的海水袭来,堵住他的心窍,封闭他的五感,孤独感转瞬充盈了他的内心,让他变得无比恐慌。在这样的状态之下,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听见束白嘲弄而压抑愤怒的声音:“就凭你,还想要把我杀死?!不可能!原本还量你有些用处,没想到你竟然打乱了我的计划----现在看来,是我太仁慈!你,也不必留了。”林星来的反抗稍微超出了他的预料。在他看来,林星来不过是个市井之徒罢了,贪欢、贪功利,在最关键的事上犹豫不前、小气透顶。他原本以为林星来是可以完全被掌控的人,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寒昭。要是没有这个变数,林星来就被他握的死死的。但若是有了,那么为了这个变数,林星来甘愿拼命、豁出一切,哪怕是有无限可能的后半生都可以放弃掉----为什么?为了那点同门情谊?这就是束白作为鬼最不明白的地方:活着难道不好吗?----虽然不再是作为自己而活着。林星来脑子严重缺氧,不甚清晰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几个字眼,登时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用力挣扎着问道:“什、什么计划?”也许是束白大发善心,林星来身上那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感渐渐消退,他瘫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回神后拧着眉质问道:“你想干什么?”束白的语气渐渐镇定下来,沉沉的音色为他的话语盖上一层阴霾。“你会知道的。”话音刚落,林星来立马就感受到头部一瞬尖锐的痛,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已经天旋地转栽倒在了地上。隔了半晌,林星来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摔了,身上的剧痛如刀片在他身上蹭刮一般让人无法忍受。头更是痛苦,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抽取他脑中的意识。与此同时,他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寒昭淡淡的声音响起:“在做什么,怎的这样吵?还有这金光……”察觉到是自己的意识在被束白强势地侵占时,林星来心头一紧,双眼渐渐涣散,再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大喊道:“师兄,不要进来!!”他惊慌又挣扎的声音听得寒昭心头一紧,不再多说,手按在了门上就要推开。这时候,林星来失焦的双眼看见自己的手一寸寸缓慢地抬了起来,苍白的指尖萦绕了一层淡淡的黑雾。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林星来心跳陡然加快,热血上涌,连头上的抽痛都可以暂时忽略了。他用力抬起另一只手去压制它。然而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是比以往都困难,手上仿佛压了千斤重般不受控制。林星来眼眸里划过一道坚毅的光,使劲咬住下唇和束白争抢着身体的控制权。他的两只手好像拥有不同的主人一样----这个认知让林星来陷入片刻的恐慌。“咔哒”一声,门被推开。寒昭一眼看见林星来死气沉沉地趴在地上,没有他想象中的打架场景,也没有金光。见林星来状态岌岌可危,他连忙走上前来把他扶起来。于是看见了他苍白的脸颊,被咬得血肉模糊的下唇。林星来已经昏迷不醒,但还是紧皱着眉呼吸急促,两只手无意识微微抽搐着,掌心火热。是让人见了就心慌的状态。寒昭心头抽痛,难免心生不忍。他竟不知道这缚仙索会给人带来这样大的痛苦。但介于林星来之前的行为,让他对林星来完全放心他也做不到。寒昭犹豫片刻,叹了口气,还是轻轻把他身上的缚仙索解开,换成了普通的绳子。寒昭看着他身上紫红的勒痕,抿了抿唇,给他留了一瓶药在床头。然后站在床边看着睡梦中依旧饱受折磨的林星来,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才静悄悄地离开。刚出房门,一只轻盈飘动的纸鸢撞在了他的肩头。寒昭一愣,反应过来是宗门传回来的,刚刚他已经和青玄宗传了信,如实告知了他所了解的林星来身上的事,没想到回应速度这样快。他一打开纸鸢,掌门师存道的声音就从中传了出来。他严肃道:“千婴祭的事情非同小可。寒昭,我宗对此事报以十二分的关注,若是情况允许,我希望你把你师弟尽早带回宗门;若是不行,你顾好自己就是最好。须知现在的林星来已经不同往日,不能再把他当做你的师弟看待,你可明白?”寒昭一愣,回道:“明白。”师存道沉吟一声,道:“按你说的,现在林星来体内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灵魂,状态并不稳定。那么建议你用缚仙索困住他,免得节外生枝。”寒昭握了握拳,没提自己撤回了缚仙索的事,只道:“明白。”“还有一事,须得提醒你。”师存道严肃道,“浮生龛已被激活,认了林星来为主,现在应当是被他随身携带着。若是林星来遭遇不测,浮生龛或许会被附身于他的魂魄利用----以那物事的通天之能,我想你不会不清楚后果如何。”寒昭心下一沉,道:“明白。”师存道:“任何情况,及时和宗门汇报,如果遇上你无法解决的问题,亦可求援。”寒昭对他的叮嘱都一一应下,然后关闭了纸鸢。他回身看着这道门,犹豫了片刻,还是再次推开了它。既然浮生龛已经在了林星来身上,那么以防被利用,还是要把他捆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