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要晚间才最热闹最好看, 猜灯谜放花灯一类的活动也都是晚上才有, 白天里逛庙会无非就是吃些东西买点年货之类的, 似乎并没有什么意思。不过宴白流兴致倒是颇高,一路走一路看,瞧着什么都喜欢, 一条街还没走完就已买了不少东西。反观寒昭,气势冰冷,不知道多少人都走到他跟前了还硬要绕开, 那冷冰冰的模样仿佛不是来逛街,而是来找人寻仇的。宴白流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就忍俊不禁道:“寒昭……”寒昭抬眼:“嗯。”宴白流退回来撞了他胳臂一下,道:“都快过节了, 你这样子也太不喜庆了吧?多笑笑啊~”寒昭站在原地木着脸看他一会儿, 忽然自顾自地走开,道:“……你话太多了。”宴白流:“嗳,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话哪有很多……不管怎么,总比林星来那个臭小子少吧?”“半斤八两。”寒昭随便应着,停在一个手里抱着扎满糖葫芦的草木靶子的老叔身边,掏钱买了一只。宴白流跟上了, 探头看一眼, 诧异道:“你喜欢吃这……”没等他说完,寒昭转身, 一手捏着他两颊,一手捏着糖葫芦就往他嘴里塞。虽然动作粗鲁了些, 但他还是注意着没让竹签伤到宴白流。不过神色还是冷淡的,干脆利落道:“吃。”宴白流下意识嚼了两下。冰糖在齿间被咬开,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慢慢弥散,他舒服地眯了眯眼,忽然恶向胆边生,抬手捏了一把寒昭的脸,嬉笑道:“哟,不是我错觉吧?寒昭,你怎么忽然这么好?”寒昭拍开他的手,隐约有些不爽快地皱着眉道:“是你话太多,止不住。”“哎,我就知道。”宴白流颇为遗憾地啧叹一声,“其实也对,这么善解人意就不是我们青玄宗‘铁石心肠’的大师兄了啊!”寒昭:“……”宴白流道:“对了,可不是我话唠啊,只是寒昭你话太少了,我们俩谁也不说话岂不无聊?”寒昭:“……”宴白流还道:“你是不知道,我和他人打交道这些年,还从没见过比寒昭你还冷淡的人!你是一戳一蹦哒,人家好歹蹦两下呢。”寒昭:“……行了,闭嘴。”宴白流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忽然瞥见不远有个面具摊子,不由得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去。寒昭皱了皱眉,也疾步跟了上去。“哎哟,这小哥可生的俊俏唷,来瞧瞧我们面具吧?新的,手工的。”店家笑出了满脸褶子,“来来,您瞧瞧,半面狐狸面具,这个很受年轻人欢迎的,还有猫啊狗啊这种可爱的亦然……”宴白流饶有兴致地听着,眼睛一圈一圈地扫过摊面,忽然目光定在了一只黑色面具上。店家正要说话,寒昭便已站到了宴白流身边,声音听不出喜怒,“这面具,你怎会有?”寒昭话一出口,不自觉就带着点严肃冰冷,隐隐还带这些质问。店家一愣,原本顺顺溜溜的脑子忽然就卡了壳。不等店家回话,宴白流已经笑着回应他了,“你别这么和人说话呀,这么凶干嘛?一点常识都没,这是黑鬼面具,凡间很常见的,面具摊有卖再正常不过了----寒昭,你真不知道?”店家顿时舒了一口气,也连忙笑着点头,“哈哈哈是呀!!您别瞧着它看着挺可怕,但还蛮受欢迎的那。”“真的假的?我看着这上边彩绘这么逼真,还以为大家都会怕呢。”宴白流勾了勾唇,接着伸手去拿,不忘和寒昭道:“喏,这下你知道了吧?别老是草木皆……”话说到一半,寒昭忽然抬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寒昭看起来是个格外冷淡的人,他的灵力也是冰寒刺骨,让人半分接近的欲望也没有。但常人不知道的是,寒昭身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冰冷的温度,他和平常人是一样的,甚至偏热。“怎么?”宴白流感觉到手腕透来一股暖意,忍不住动了动手腕,倒也不挣脱,只抬眼去看他,神色戏谑地挑了挑眉。寒昭无视他的神情,自顾自从他手里拿过这只面具,随即把自己的脸罩在面具下,系好带子,冷淡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这个我要了,你换一个。”宴白流愣了愣,侧脸去问他道:“……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寒昭:“……”他半晌不给个反应,整张脸藏在面具后,连个神色也瞧不见。然而宴白流却觉得自己能想象那张脸上是什么神情,便忍不住笑了笑,再多调侃了几句才继续挑着他的面具。他知道寒昭不是喜欢抢人东西的人,所以行必有因。但这个因,想来也不是什么和节假日相衬的好事情,宴白流自然不会选择在这时候问出来消磨好心情。面具摊里的面具种类多颜色也多,宴白流出于猎奇心理一眼相中了黑鬼面具,不料半路被劫了胡,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看有无其他颜色可供选择。然而像寒昭手里这面具,一共只有两种颜色,一黑一红。宴白流看着那只红鬼面具,上下左右几番打量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奇怪,便放弃,转而挑了店家极力推荐的半面狐狸面具,戴到了脸上。宴白流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自觉很契合,便勾了勾唇,“我觉得还差把折扇……寒昭,你觉得呢?”寒昭看不出哪里特别,便随便道:“还行。”宴白流权当认可了,兴高采烈去隔壁摊位买了把折扇回来,风度翩翩地在他面前打开轻摇。虽然上半张脸遮了个彻底,但下半张脸嘴角笑容恰到好处,一副斯文温柔的模样:“怎么样,好不好看?”寒昭:“……还行。”宴白流轻笑:“真心话?我倒是觉得你眼睛里写满了‘风骚’两个字,怎么回事?”寒昭:“那你干脆不要问。”宴白流道:“那不行!我需要观众。”寒昭:“……”……寒昭和宴白流中午回客栈歇了会儿,晚上再去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红彤彤的灯笼挂在摊位上摇摆,一盏盏花灯在灯笼的光芒下更是明丽万分,花样繁多,极为好看。晚间的人也多了不少,男女老少都带着面具,寒昭略略扫了一眼,觉得那店家果然说的不错,喜欢狐狸面具的人的确很多。抬眼随便一望,到处是红衣,到处是半面狐狸面具,往日从来都是人群中一抹亮色的宴白流,这一回竟有些不易寻。他回头一看,宴白流正靠在红漆柱边笑,道:“寒昭,来参加庙会的可不少呢。”事实上,来参加庙会的也不只是人,妖类化成人类模样来凑热闹者也不算少数,只是妖与人总比鬼魔两族关系亲近,此刻又和人类并无冲突,多数人也就持放任的态度。寒昭看了几眼就没了兴趣,宴白流抱着手臂往整个庙会最热闹的地方看了看,道:“要不要盏花灯来拿着玩?”寒昭道:“不必了,我拿了也多是给星来‘糟蹋’的份。”“你平时太纵着他,这小子现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可欠管教了。”宴白流轻哼一声,“我送的东西他要是敢抢,看我不得把他打得屁股开花。”寒昭略微弯了弯唇,嘴角露出个昙花一现的笑容。宴白流全副身心投入到不远处的猜灯谜那里去了,竟没注意。寒昭见他实在很想去,便道:“你想去玩,便尽管去。”宴白流嗯了一声,往那边走去,忽然顿住脚回看。“怎么?”寒昭淡淡道。他一身如火红衣,一反常态。然而他这身还是好看的,整个人艳丽了不少,把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寒意压住,衣袂翩飞的时候就如远方一簇燃烧跳动着的火苗。宴白流停了半晌,狐狸面具下幽深的桃花眼中笃定而自信的神色倒是一清二楚。他手中折扇唰地一声朝寒昭展开,昂首傲然勾起一抹笑,道:“寒昭,你要看我待会给你赢一个----最大!最漂亮的!回来!!”灯火万千汇成一条灿烂的光河,忽明忽暗地映在宴白流身后,仿佛他要去的不是一处普通的地方,而是天边最美丽的地方。仿佛他手里拿的不是一柄普通折扇,而是一挥可号令天下的羽扇。寒昭眸光轻闪,黑沉的眼中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一时没收回手----完蛋了寒昭,这会不会有点多?”宴白流蹲在地上,也不管自己华贵的衣袍蹭到了地上。明明是抱怨的语气,他眉眼中却是满满的自得和炫耀,道,“我们都带回去吧?”寒昭叹气:“随你。”“这可是我的战利品!”宴白流拎起最大最漂亮的那个塞给寒昭,“我听说去年的花灯王是个很大很美的冰灯,每一块冰柱都会发光,可漂亮死了。可惜今年----我看了一圈,都是小冰灯,没有特别好看的,不然我送你的就是那个了。”寒昭把花灯拿好,回他道:“冰灯会化。”宴白流道:“想保存自然是有保存的方法了。”寒昭不可置否,估计了一下他们在庙会里待的时间,觉得时间不早了,便道:“该回了。”宴白流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道:“后边几天应该还有呢,我都没玩够。”恰和他相反,寒昭已经腻得不行了。他不得不开口,“庙会就别去了吧……”宴白流想了想,“可不去庙会,还有哪儿好玩?”寒昭:“我觉得修习调息挺……”“……算了,寒昭你那个我可适应不来。”宴白流连忙打断他,琢磨了会儿,眼睛一亮道,“对了,我们客栈房顶好像可以上去?”寒昭:“你怎么知道?”“我听小二提的。”宴白流道,“这些天都有焰火放,我们去屋顶看吧!”寒昭自然应允。“嗯……带上点酒和小菜。”宴白流道,“凉风习习啊,感觉应该很不错!”寒昭点点头。------------寒昭回到客栈,拉开系带将面具取了下来,将这面容可怖的面具放在手里把玩一阵后,从乾坤袋里把红伞拿了出来。“嚯,终于出来了!”五渡大口喘气,连带着红伞都在微微颤动,“乾坤袋真不是鬼待的地方,真是要死了。”寒昭象征性地安抚他一两句,五渡不满道:“能不能换一个不把我纳入乾坤袋里的东西?这红伞可麻烦死了。”寒昭道:“没有。”五渡感觉如果自己有脸的话,恐怕整张脸都在抽搐:“没有?怎么可能!你头上这不有个发冠吗,你腰带呢,玉佩呢?这不这么多地儿吗?”寒昭道:“前辈,那也要我先同意才行。”五渡:“………啥?”寒昭淡淡颔首,道:“不巧前辈提到的这些,我都不愿借给人……嗯,鬼,寄宿。”五渡:“哦……”寒昭心里对五渡有所怀疑了,所以不肯让五渡近身也是正常的。毕竟人鬼殊途,没人知道他这一刻在寒昭听到的东西,会不会用另一种方式传达给他们族类。而五渡自己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只好妥协。而后道:“你今怎的忽然让我出来了?莫非是有何事不成?”寒昭指了指自己放在一边的黑鬼面具。五渡开先还不甚在意,道:“不就是个黑鬼面具吗。”而后在寒昭目光中反应了半晌,才终于在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找到了点蛛丝马迹,他迟疑着又念了一声道:“黑鬼面具……”寒昭:“前辈知道些什么?”“……关于这件事,我听到的传闻居多哈,信不信由你。”五渡道。寒昭自然点头。正要开口,五渡又道:“你让我换个地方我就说。”寒昭已经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你是个大活人,没进乾坤袋里待着过,我告诉你那里可难受了,我得起码缓个两三天才能想起来些事……”寒昭:“……”五渡嘿嘿一笑:“怎么样,考虑好没有?”寒昭抿了抿唇,二话不说把伞收了回去。且不说五渡的话本就是三分真七分假,就他这个要求,寒昭也不可能满足他的。先前让他随意跟在左右,也不过是因为顾念这是他仙道的前辈。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寒昭已经不会再优柔寡断地去相信这点“顾念”了。----黑鬼面具。这是寒昭在梦中附身尸鬼所见到的,那个红衣少年带着的面具。因着那少年是红衣,导致寒昭看着宴白流的衣服都有两分别扭,现在自己也借了宴白流的衣服穿,于是看自己也别扭----不知怎的,总觉这红衣穿在了谁身上,就要有几分不妙的事发生----不过当然,这也不现实。红衣在宴白流身上就是如枫如火,热烈激情,让人感觉到满满的温暖和赤诚。可类似的红衣穿在梦中少年身上,就是血液般的颜色,那阴寒之感只会让人怀疑是否整件衣服都是被滚烫的鲜血染成的。寒昭还记得他说“莫非你还要化成鬼来找我不成”,也许是因为强大的心理暗示,他总觉得这句话具有很强的引导性,觉得少年当时是故意刺激青年记住这句话、记住自己、记住那张脸。而正当寒昭在房中冥思苦想的时候,宴白流正在和店家商量着上房顶的事。等他开始邀请店家同行,说到‘凉风习习岂不美哉’的时候,店家忍不住道:“小兄弟,你可还记得这是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