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风烛真的做到了,这句话便会自然而然地成为他所给出的承诺。可这个小崽子似乎自始至终都没将其放在心上过。对此,焚天心底破天荒地涌起了一种被怠慢感。而这种被怠慢之感也使得他先前因风烛而兴奋起来的情绪瞬间冷到了骨子里。即便刚才那一分钟里风烛的攻击骤然高明了不少,但终究也不过如此罢了。就这种程度,实在不值得他这样浪费时间。念此,焚天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动了一下,似是准备就此结束这场本不该有的可笑对战了。而就在这时,风烛却先一步停下了攻击。焚天见状直接低嗤了一声----他以为这个小崽子已经怯弱到了主动放弃了这场对战。但出乎焚天意料的是,此刻风烛面上却并未露出半分他所以为的怯弱之色,这家伙反而就这么忽然笑了起来。那是一个难得与其平日的冷淡平静全然不同的笑容。瞥到风烛的表情之后,焚天顿时无意识地走了下神。而就在这时,风烛也开口回答起了他刚才的问题来:“你还真说对了……”“我曾想过死亡。”听到后一句话的那一刹那,焚天突然毫无缘由地心头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就这么从他的指尖向着心脏呼啸而去。他……是不是在哪里听过这句话?这句话后面是不是还有些内容没被这个小崽子说出来?当焚天即将沉浸在一种混合着头疼的奇妙状态中时,风烛的声音却又搅乱了他那略显微妙的情绪,从而将他的注意力拉回到了这场对战中。“不过我现在可一点都不想死。”焚天刚才的那句问话使得风烛骤然摆脱了自我怀疑的漩涡。大概是因为如今多了一百年寿命的原因,风烛再次意识到自己现在做起事来反倒没有当初那样无所顾忌了。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一定能成神?他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够算计到三位主神?因为那时的他生命将尽,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无所畏惧。他曾想过死亡。大概是狂风、烛火,混着迷迭香。在先前的二十多年里,风烛脑子里的死亡基本就是他于那首赞美诗中向夜荒所形容的模样。他名为风烛。他本该以迷迭香被人送葬。所以狂风是他,烛火是他,迷迭香也是他。他从里到外、从血到骨大抵都透着命不久矣的死气。然而当初在北域那场暴雨与硝烟之下,他就告诉过自己他绝不会就这么死去。----此时此刻自然也是一样。所以他根本没必要纠结于这些毫无作用的怀疑。即便碰到疯神焚天几乎是个不可能做到的事,但只要这能让他摆脱那个死亡倒计时,只要这能让他更好地活下去,风烛觉得他也并非全然无法做到。一切无非是想与不想、敢于不敢而已。况且他本身就不擅长与人直接对战。比起想着怎么在对战上真正胜过焚天,他反倒应该尽量动动自己的脑子想一想别的办法。这才是最适合他的对战风格。想到这里,风烛垂眼瞥了下自己腕间的智能。此刻已经过去2分02秒了。他先前预测到的未来顶多再帮他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所以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他就得真正碰到那位疯神,否则他大抵便真的再无半点可能做到此事了。于是风烛用了今日的第三个特殊称号。这似乎也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用出这个称号来。----第三个特殊称号名为【记忆宫殿】。该称号的特殊能力是它能将他的眼睛所见、耳朵所听、身体所感,于回忆之时全部百分百地还原。这个称号听起来似乎与战斗完全无关,但这却不代表它不能被用于战斗之中。使用称号之后,风烛就这么再一次向着焚天攻去。然而这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却是两个风烛了----两个攻击动作、步伐节奏全然一样的风烛。【记忆宫殿】这个称号所带来的百分百还原,其实是可以如最真实的全息投影一般被投射在现实当中的。虽然投影出的那个风烛只是个毫无实感的虚拟存在,但光从外表来看他确实却与风烛没有半点区别。如今风烛是在将【天命在我】、【演绎法】、【记忆宫殿】三者组合使用。他先是用【天命在我】将未来三分钟的景象悉数记在脑海里,然后借由【记忆宫殿】将记忆中的自己重现于现实当中,最后再用【演绎法】所带来的对细节之处的极端敏锐感来弥补不足。以上三者完全结合到一起后,这世上便仿佛真的出现了第二个风烛一般。最初风烛想到这套操作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生存率变得更高一些罢了。毕竟如果有谁想杀他的话,他还可以用这些称号构造出自己的虚拟投影来混淆对方的视线,然后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情况下借机逃脱。然而就连风烛自己也没想到,他首次使用这套操作竟然是将其用在了和人正面对战上。所以计划这种东西就算你列得再周全再详尽,当你遇到某些人之后便不过就是废纸一张罢了。念此,风烛看着眼前的疯神,然后微不可见地扯了下嘴角。此刻他的身后是那群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而他的身前则是那位象征着世间一切疯狂的疯神焚天。----这一瞬间他仿佛站在了光与影的交界线上。----退后一步便是人世的光明璀璨,向前一步则是那徘徊于宇宙之中的昏沉晦暗。可风烛终究还是笑着上前了一步,然后与自己的投影一起分别抬手挥向了焚天的左右手肘。因为比起安然地待在某颗阳光灿烂的星球上,他自始至终还是更喜欢那片漫无边际的宇宙。毕竟谁也不清楚,你在宇宙里看见的究竟会是漫无止境的昏暗夜色,还是那前所未有的群星璀璨。三分钟整,焚天全然没有理会左侧投影模拟出的攻击来。他就这么直接抬手牢牢握住了风烛向他袭来的手腕。那一刹那,他看向风烛的眼神晦涩得令人心惊。而站在不远处的风徐目睹了一切之后,他一时间竟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但是没多久风徐就压下了刚才的那阵战栗感,然后开始思考起了他招揽到风烛的可能性来。只要他招揽到了那个风家旁系,那么他招揽到林火的可能性就会直线上升。因为刚才林火看向风年的眼神实在是……那一刹那,那个男人看向风年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着什么灾难一般。还是一场让他满心恶欲满身疯狂、却终究只是低下头颅缴械投降的灾难。第86章 疯神的潘多拉(二十一)“……你放水了?”风烛对着焚天使用了【演绎法】后, 并未触发那低得可怜的几率从而看到对方的一丝过往。但他至少看出了一件事----那就是焚天刚才根本没有被他弄出的投影给骗到。在他的投影即将攻击到焚天的瞬间,这位神明却压根连避都没避一下。显而易见的,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辨认出了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以至于风烛与投影一同攻击焚天时,对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了他本人身上。而这也是恰恰是风烛有些弄不明白的地方。风烛倒不是惊讶于焚天那瞬间便看穿了投影的能力。他弄不懂的是明明焚天能够躲过他本体的攻击,却为什么会在他袭向其手肘时没有闪避,反而忽然抬手紧扣住了他的手腕。事实上如果从对战以外的角度去思考碰到焚天的方法的话, 风烛完全可以想出很多成功率极高的方法来。更何况刚才焚天并未说这场对战究竟何时结束。他要是脸皮厚点完全可以装出一副放弃的模样,然后随便和焚天握个手说不定都能算是碰到对方了。但风烛却从未想过要这么做。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脾气太过捉摸不定。明明很多时候他根本谈不上多有底线,但他却偏偏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傲慢与执拗。比如说今天。当焚天给出了那个玩笑一般的承诺后,风烛一直都只打算于正面交手中达成碰到对方这个近乎不可能的目标。为此他甚至连用了三个特殊称号。结果到头来他没想别的办法、焚天却似乎在对战中放水了?那一刹那,风烛倒是谈不上什么愤不愤怒的。因为他一直都更类似于结果论者。无论焚天究竟出于何种动机这么做的,至少他此刻的的确确算是碰到了焚天的手掌。风烛顶多就是有些意兴阑珊而已。他觉得自己大抵真的是不太适合正面战斗这种事。念此, 风烛抬眼看向了焚天。他本以为扣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传来的体温就已经够烫的了。结果和对方那暗金色眼眸对上之后, 风烛却忽然有种他就要被这位神明的视线给烧着了的错觉。疯神焚天的神格大抵与疯狂有关,而现在这家伙的情绪显然不太对。所以,他该不会是要发疯了吧?那一瞬间, 风烛都不禁怀疑自己那乌鸦嘴是不是有点厉害过头了。难不成这位神明除了人格分裂以外, 竟然真的有躁狂症之类的心理疾病吗?!焚天不知道风烛此刻究竟在瞎想些什么东西。所以他在听到风烛的发问后, 只是哑着嗓子回答道:“……没有。”他确实没有放水。他只是真的恍了神。当风烛刚才再度朝他走来的那一刹那,明明这个小崽子的模样和先前没什么变化, 焚天注视着他时,却忽然想到了人类口中的灾难。----比被滚烫岩浆灼烧血肉还要糟糕的灭顶灾难。而这个灾难,还在一步步地向他走来。焚天对于疯狂这种情绪格外敏锐,此刻他便在风烛身上又一次窥见了疯狂的影子。那份微妙的疯狂感于他而言正如某种叫嚣着危险的灾难一般。今日之前, 焚天从不畏惧任何灾难。他甚至可以任由所谓的灾难席卷而来,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它无法伤到自己分毫。然而今日,焚天却破天荒地改变了想法。他竟觉得或许这片宇宙里真的存在着某个连他都无法熬过去的灾难。他不是躲不过风烛的攻击。但当风烛抬手袭来之时,他却下意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因为那是他的本能。----他无从抵挡的本能。至少那一刹那,他的血肉骨骼全都在渴求着眼前的风烛。即便他此刻没有扣住风烛的手腕,风烛其实也已经得到了他先前的承诺。因为早在风烛向他走来之时,这个小崽子就已经莫名其妙地扼住他的心脏。以至于他忽然明白了何为心生动荡。“所以,我这算是成功了?”风烛听到了焚天的否认之后难得感到有些意外。不过焚天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他,估计是那一瞬间这家伙凶兽般本能使得其没有选择躲避、而是下意识地制住了他的攻击吧。“嗯。”风烛没在意焚天骤然简短起来的话语。刚才他听焚天那些不带重复的挑衅嘲讽已经听够了,现在对方忽然安静下来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得到了焚天肯定的回答后,风烛的视线微不可见地划过了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风徐。而下一秒他便收回视线、就这么对着焚天直接开口说道:“那我就先走了?至于指导我战斗的事,等我回宿舍的时候我们再聊?”之前那场体育课结束后,他和焚天今日就都没课了。以焚天平时的作息来看,这位神明没课的时候都是直接回宿舍的。而风烛则是会去图书馆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一般要一两个小时之后才会回去。所以焚天闻言后也没说什么。他只是眼神晦涩地看着风烛,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就在风烛离开体育馆后,在一旁看了许久的风徐终是走到了焚天面前。这一次,焚天连“滚”字都懒得说。他就这么直接无视了风徐的存在,朝着体育馆的门口走去。风徐虽然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这一瞬间他的脸色还是难看了几分。他本想着在他借由风年招揽林火之前,先单独和林火接触看看。但这个男人显然比传言中的还要更目中无人一些。要不是对方确实太过强大,风徐压根半点都不想招揽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家伙。至于另外那个风家旁系,似乎也全然不懂何为礼仪。毕竟对方要是当真明白的话,早就该主动来和自己打招呼了。想到这里,风徐对林火和风年的两人观感瞬间差到了不能再差的地步。单从这点来看,这两个家伙成为舍友还真是合适得很。没好感归没好感,风徐却没忘了正事。他看着即将从他身侧走过的林火,然后对其笑着说道:“你不好奇你舍友去哪了么?”“最近他几乎每天都要去一次心理咨询室,估计他现在也是去那里了。”“我和风年都是同一个家族的人。之前我偶然听说他似乎得了很严重的幽闭恐惧症,所以难免有点担心他。”“你是他的舍友,应该对他还挺了解的吧?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能稍微聊一会儿吗?”风徐知道林火只对风年感兴趣,而他的话也的确使得化名为林火的焚天停下了脚步。就在风徐以为林火准备和他对话了、正思考着究竟该说什么来招揽对方时,焚天却只是瞥了一眼风徐那张和风烛原本模样颇为相像的脸。焚天暂时还不想被风烛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勉强按捺住了此刻的杀意,然后神色阴鸷地对风徐说出了他刚才没说的那个字:----“滚。”说完之后,焚天便走出了体育馆。他就这么朝着心理咨询室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最终却还是乘上悬浮车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