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说死神来东域是为了别的什么……论知识论财富,明显南域最盛;论危险论癫狂,向来西域更疯;论传承论奢华,北域迄今无人能敌。他们东域除了边境横行的异兽多到数不胜数之外,再也没有任何足以让这些神明大费周章的东西。……不。也许有呢?这一刻年轻的掌权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姑且还算英俊的面容上忽然浮现了一丝古怪之意。就在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时,王座上的东霆神情莫测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眼使得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还有正事没做。于是这位刚刚爬到科研部首位的年轻掌权者瞬间压下了自己想说的话,然后摆弄起了自己的智能,在他身前的虚拟屏幕上按下了一个按钮。下一秒,于一小时前在东域中心交界线处拍到的那段影像便被清晰地回放在主殿的虚空之中。最先浮现在画面上的是那昏暗迷离的夜色,朦朦胧胧的光影。死神一身漆黑长袍站在了宇宙星空之下,他的身后氤氲着的是漫无边际的浩荡星云。许是因为他掩在兜帽下的脸看不分明,又或许是因为他那漆黑指甲、凶戾长剑都显得杀意太过,这种本该让人惊叹的景象却无端充斥着一种孤冷凄迷的阴郁感。而当这个凭空浮在星辰大海里的男人对着那看不见的界限挥剑之时,先前所有的孤冷所有的阴郁统统都化作了难以言喻的极致恐怖。那是独属于死亡的恐怖。东域中心的交界线位于一颗浅金色的星球外,此刻这颗星球上的人仍旧一无所觉地做着自己的事。他们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与死亡仅有一线之隔。而这一线对夜荒来说却犹如天堑。许是发现拿剑挥砍根本没有半分作用,夜荒直接沉默地走向了那肉眼无法看见的交界线处。没有人知道此时的夜荒究竟是何感觉,流传于其他神明口中的排斥之痛似乎在他身上全然看不到分毫。因为这个男人无论被排斥多少次,兜帽下隐约露出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毫无动容的模样。若非他露出的皮肤不断崩裂,蜜色的肌理上溢满鲜血,主殿里的人几乎都要怀疑第十宇宙宇宙意识定下的规则已经对他失效了。“疯子……”许久之后,也不知是谁低语出了这句话。但显然,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哪怕风烛来这里之前他们已经看过了这段影像,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惊讶于夜荒的极致疯狂。回放的画面上的夜荒似乎终于不耐烦了。他的身上骤然爆发出了铺天盖地的汹涌死气,这份阴暗而不祥的气息肆无忌惮地侵袭着他脚下的每一寸星空。那一刹那,万物皆暗,群星垂首。可夜荒依旧无法踏过那道界限分毫。第十宇宙的宇宙意志虽然没有形体,但它便是第十宇宙本身。哪怕夜荒是无数宇宙无数纪元中的最强、拥有着足以杀穿整个宇宙的力量,却也无法撼动那虚无缥缈的既定规则。主殿里的人看不清夜荒兜帽下的表情,但从他手背上连鲜血都掩盖不住的青筋来看,此刻的他是何等的愤怒不甘。科研部的掌权者见状不由有些心惊胆颤。那一刻他甚至在想,如果夜荒此时身处第一宇宙而非第十宇宙,如果他的力量没有因此被既定的宇宙规则大幅削弱,今天的结果或许还真犹未可知。这个男人真的太强了。原来这就是那位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死神认真起来的样子吗?说句实在话,就连历届的宇宙争霸赛上,他都没看过夜荒认真到如此地步。所以这位神明来东域中心地界到底是想干什么?总不会真的是……想到这里,年轻的掌权者下意识地看了风烛一眼。但这一眼却让他发现,那个从进门起就神色从容的风烛第一次完完全全冷下了脸。他不禁顺着风烛的视线重新看向了投射在虚空中的影像。此时影像中的死神似乎终是放弃了强闯的举动。他随意舔了下刚才皮肤崩裂时面上流下的血渍,然后抬起眼直直地向着正注视着影像的众人看来。在座者都知道这仅仅只是段回放而已,夜荒也绝无可能看到他们这边的景象,但大多数人却仍是下意识地感到毛骨悚然。因为这一刻的夜荒当真太恐怖了。他那暗金色的眼在暗无边际的夜色下几欲变成黑色。而那阴沉沉的眸光,明明看着没有半分波澜,却又偏偏透着一种近乎灭顶的隐忍癫狂。直到这一刻,众人才清晰地意识到刚才他在攻击交界线时究竟有多么的凶戾疯狂。夜荒就这么看了另一头的众人半响,然后以一种嘶哑得过分的嗓音开口说道:“vieni fuori(出来)。”神语并不好学,应该说绝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渠道去学习它。毕竟少有人能请动一位神明来教自己语言。况且在座者又不是专门搞学问的,所以这句话除了风烛之外无人能够听懂。而早在风烛直播完毕之后,东王宫里除了东王本人和科研部外全都被单方面切断了网络,以防死神出现在东域中心交界线上的消息走漏出去。故而直到现在他们也没去找学者翻译这么一句短到无关紧要的话。殿内莫名沉寂了片刻后,还是之前那位被风烛调侃到说不出话来的年轻掌权者率先开口了。“……死神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在和你表白吧?”“原本我确实想不到他为什么会来东域中心交界线。但你刚才那句话倒是提醒我了,神明来东域中心交界线虽然不可能是为了我,但他却有可能是为你而来啊。”“如今东王宫还在断网,估计还没看过你直播的时候网上传开来的那些帖子。别客气,我来给你随便念几个帖名好了。”“我看看啊……现在的热搜第一位是《他让诸神为之倾倒》,第二位是《是祭品也是从属官,是情人亦是告死鸟》,第三位是《谁为谁献祭?谁为谁告死?》。怎么样?还要我接着念下去吗?”“这些原本我是当成笑话看的,现在看来这一切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是真的。”年轻掌权者本来只是想回怼一次风烛,只不过他话音落下之后,整个主殿的气氛却变得越发微妙起来。显然,此刻这么想的已经远不止他一个人了。第31章 东王的悬顶剑(十一)很好。原来还有这么回事。风烛没在意那位年轻掌权者对自己是挑衅是讽刺还是别的什么, 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对方念出的其中一个热帖标题上。那个标题名为《他让诸神为之倾倒》。风烛确实找了不少娱乐星的人发帖分散注意力,但他找的那些人会发出什么样的帖子他心里都有点数。比如位列热搜第二位的《是祭品也是从属官,是情人亦是告死鸟》估计是他找的那位名为晋江的记者写的,至于排在第三位的热帖他隐约也能猜到出自于谁的手笔。但热搜第一位《他让诸神为之倾倒》这种标题实在有点出格了,出格到根本不像他找的那些人里任何一位的风格。毕竟他之前找人写帖只是为了分散网友们的注意力,然后使第十宇宙的人各执一词举棋不定, 而不是为了塑造一个一枝独秀艳冠群芳、众人认同度高到爆炸的热帖来自找麻烦的。哪怕是其中向来以夸张犀利的笔调闻名于世的记者晋江,也没胆子写到这种程度。事实上热搜第二位的标题就已经是他敢写的极限了。风烛不知道热搜第一位的帖子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但光看标题他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说真的,他不信这是哪个网友随随便便写的。因为这片宇宙里真正有才能却又不要命的人终究是少数,而且还是那种少到可怜的地步。会让人做出这种事来的怎么看都只有酒神那家伙了。酒神重泉大概真的从夜荒的沉眠里看出了什么,所以他才想将自己先逼出东域再说。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被逼出东域后举世皆敌的他, 除了投奔这位同为三主神之一的酒神还能怎么做?难不成还能去找那位迄今为止连影子都没露出来过的疯神焚天吗?行吧。他本以为一个死神来添乱就已经够烦的了, 没想到暗地里竟然还藏着一位酒神。所以第一宇宙的主神当真就都闲到这等地步了?难得有那么多时间,就不能好好地吃喝玩乐吗?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和老人们跳广场舞啊。对他们那高达五位数的年龄来说,这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了。这一刻, 风烛只觉得自己本就已经疼得发疯的额头又疼了几分。可能是被这些神明给逼习惯了, 风烛甚至开始庆幸还好自己不认识什么疯神。不然三主神一起来找他麻烦的话, 他还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他大概真的是为我而来。”“不仅是夜荒,之前直播间的所有神明都是为我而来。”事情发展到这等地步, 风烛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能简简单单地糊弄过去。他斟酌了一下语言后,在给出一些货真价实的情报的同时,尽可能地模糊着众人的焦点。“因为我知道了一件事。”“一件神明们绝不允许人类知道的事。”风烛说着看向了王座上的东王。那位暴君依然是半耷着眼无动于衷的模样,完全不像世人传言中那样易躁易怒。反而这副暴戾慑人的皮相之下, 藏着的是亡命凶徒皆有的冷漠多疑。显然,这也是个和主神一样难搞的存在。而当东霆开口之后,再度证实了风烛对他的看法。因为这个男人说的是;“直说吧……别让我动手。”雷霆星上是没有刑讯部门的。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这颗星球过于和平,而是因为东王东霆本身就是东域最有效率的刑讯者。风烛没见过东霆亲自刑讯间谍时的样子,但这一个月里他见过东霆肢解边境异兽尸体时的模样。他那时候的表情十分平静。异兽复杂的肌理、坚硬的骨骼在他眼里完全形同虚设,他只是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制式匕首便能游刃有余地切割着一切。一开始风烛没能弄懂东霆肢解异兽的用意。但稍微看了一会儿后,他渐渐发现这个男人挥落匕首时全然避开了异兽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寸骨骼。东霆下起手来当真精准到令人心惊。那一刻风烛忽然意识到了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定时解剖异兽了----因为他在借着这些无用的血肉保持自己的手感。不仅是在战场上屠杀异兽时的手感,更是在这弱肉强食的宇宙中杀敌的手感。从贫民窟里爬出来一跃为王,对很多人来说或许是个励志故事。但在风烛看来,这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恐怖故事。这位暴君骨子里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因为黄金玉石、高床软枕而磨灭,而此刻这份忍耐已久无法挣脱的隐秘恶欲正逐渐变得昭然若揭起来。所以东域那么多人既崇拜东霆又莫名畏惧于他,并非是没有道理的。风烛一点也不想体验一下被刑讯的感觉。他讨厌疼痛,更讨厌毫无必要的疼痛。但为了少惹点麻烦,他还是不抱希望地说了一句:“这个秘密我只想说给您听。”东霆闻言轻轻扯了下嘴角。他算是看出来了,风烛这小崽子一惹事就喜欢用敬语。这种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习惯却使得东霆在面对他时,实在提不起太高的杀意。因为自打他见到这小崽子的第一面起,就觉得对方一肚子坏水。中域那些神明别说是利用风烛了,没反过来被这小崽子耍得团团转就不错了。风烛直播的时候东霆并未进入直播间,因为他大约三十分钟前才在寝殿里醒来。不过那场直播的回放他之后却多少也看了一些。那些所谓的神明注视着风烛的眼神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熟悉。这就跟多年前他在贫民窟里与人抢夺食物、掠夺性命、争夺一切时的眼神一模一样。那是鬣狗盯住猎物时的贪婪与狂躁,那是恶龙渴求珍宝时的傲慢与忍耐。那是求而不得,也是无可奈何。关于这一点,就连半小时前还站在交界线上的那个死神也一样。说起来刚才那个新上位的傻子念出的第三个标题倒也没说错。风烛和死神究竟谁是谁的祭品,谁又在为谁告死确实还有待斟酌。“给我一个理由。”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东霆并未直接否决风烛只告诉他一个人的提议。哪怕他身侧的第二骑士贾里德满脸不赞同,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分毫。风烛闻言反而几不可见地走了下神。他倒真没想到东霆竟然没有直接拒绝他。他还记得一个月前面试的时候,他不过是向东霆提议稍微关一会儿直播,这家伙差点就把他的手骨给生生捏断了。今天东霆却好说话得很。这么看来,他这一个月的陪练还真是没白当。“因为我只信任您。”“想杀我的神明不计其数。如果东域有谁能够庇佑我的话,那一定就是您了。”“无论对我、还是对第十宇宙的所有人类来说,您一直都是我们无路可逃时的最终归宿。”风烛的话使得东霆以外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了些许微妙之色。之前看第四骑士选拔直播的时候,他们就觉得风烛的口才有些好过头了。如今亲耳听闻才发现,风烛的口才甚至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好得多。至少他们真没看过有谁能够将这种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的话说得如此诚恳动听,特别是这些话还是对着那位宇宙皆知的暴君东霆所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众人忽然觉得那些神明栽在风烛手里当真一点也不冤。连这种比情话还动人几分的句子都张口就来,他们都不敢想象风烛对死神念出的那首赞美诗究竟撩人到何等地步。看死神刚才那副既阴鸷又癫狂的样子,就知道风烛对他来说铁定是特别的。不管那份感情是杀意还是爱意,至少能将死神逼到那等地步的,风烛的确是无数宇宙中的头一个。某种意义上来看,这家伙简直就是勇士啊。“呵……”坐在漆黑王座上的东王闻言低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