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跟就跟吧。回到家,外公的家,母亲的娘家,从此将是田东唯一的家。母亲抱着田东痛哭,但她不咒骂任何人,她温顺地责怪自己的无能为力。看着这个满脸泪水的女人,田东才渐渐觉得有些温度,这个女人,无论什么情况都不懂得激进,她容易善良,容易妥协,容易溃败,在那场婚姻里,她永远以德报怨,柔情似水,但她无论怎么好,在那个男人眼里,她过于平凡,大概是得到她的感情实在太容易……“妈,你赶紧找个人吧。”田东忽然那样建议,年夜饭上,节日的气氛确实不怎么浓烈。母亲干涸的笑着:“小东,你还不懂。”田东冷漠咀嚼嘴里的饭粒,又重新建议:“那把田国强给的钱拿去做生意,你也该有自己的事业。”“不可以,那些钱得留着,你将来会花,我根本不会做生意。”她看着田东目光温锲,把自己的伤掩藏得干干净净。“我将来没有用钱的地方,我又不会结婚!”田东在母亲面前不避讳那个事实,这个女人是唯一无条件接受他的人,她给了田东唯一的避风港。母亲又叹道:“你不懂。”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万分疼惜,心疼田东还不懂这俗世的规则,世上没有人可以靠着单纯的感情来走完一生的爱恋,可这孩子过分固执,又经历那么多残忍的事,上天给他的考验太沉重了。晚饭后,全镇的人都开始放烟花炮竹,平日最沉寂的夜,在今天永远停不下绚烂的花火。外公住在小镇,一个人种了两亩地,孤单的老人,只生了一个女儿,唯一的女儿嫁人后就很少回来,孤独伴了老人近20年。以前总计较女儿不常回家,现在回来了,却比不回来更令人伤叹。母亲准备了一架很长的鞭炮和几个大红色的孔明灯,她喜欢放孔明灯,说那是最接近神灵的祈祷方式,一定灵验。鞭炮要等到12点才能放,这过程中,田东看着电视上无聊的内容,觉得空洞,外公跟他熙熙攘攘地讲了些细碎的琐事,渐渐睡去,外公在梦中有些笑意,多年来,第一次大年夜和外孙一起过。外面,震耳欲聋的炮竹声,眼花缭乱的烟花此起彼伏,争相竟艳,黑夜里正在上演缤纷又毫无秩序的花火盛宴。每朵烟花,在漆黑苍穹,不顾寒冷,飞身炸开,燃烧,消失,易逝……田东不知道那些绚烂的花火,是不是给这冰冷的夜留下了回忆,他只闻到浓浓的令人神经闷堵的硫磺味……这残留下来的幽暗的青烟,令人烦闷。如此纵乱释毒的夜,镇子街头,那辆轿车停在角落,熄了灯,也没发动引擎,漆黑的车趟在漆黑的夜里,连刁钻乱飞的烟火也照不到它。但田东知道它的存在,董海的气息就在那里面,他的视线,是田东辨认他的证据。董海……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不需要你在这碍眼,我有家人,有真正的家人,我没你看到的那么落魄。黄丽华怎么样了?那个傻傻的女生是不是又甘心情愿被你这样冷落,别这样,真的。抬头看着污烟滚滚的天,一颗星星都没有,也没有半角月亮,今晚纯粹为烟花而生。母亲守在厨房,她在那里设了神龛,正一遍遍虔诚地拜佛。红色的蜡烛,从室内点到室外,密密麻麻的烛火,燃烧的所有热量都抵不住这夜的寒冽。田东想起室友陈明给他点过的一只蜡烛,那晚他痛哭过。再次回望那辆车的方向,心里猛然一痛,好像白天的伤口,统统在此刻裂开。十二点,电视了敲着新年钟声,田东放了那长长的鞭炮,疲沓的眼睛,看那精致的一颗颗炮竹,转瞬间炸得粉身碎骨,人们不在意它是不是会痛,只在意它够不够响亮,他们只要那个因为爆裂而产生的声音,那是炮竹炸裂时的悲鸣,越是惨烈,越得人的满足。放完鞭炮,回去休息,躺在床上,无论如何都睡不了。董海还没走,和那辆黑色轿车一直守在外面。这夜冷得刺骨……他在消耗什么?“王八蛋!”踹开被子,田东到厨房的佛像柜下,找出没放完的孔明灯,在上面写了两个字“滚开。”拿着孔明灯,点了很久,终于燃起热气的时候,那团火焰,在他的脸染上火红色,盖住了那些伤痕,仿佛连痛也被覆盖了。随着火光飞升,慢慢飘摇,光洁温暖,渐渐幻成一颗红色的星,像盏无暇的琉璃灯。这算许愿吗?田东望着飞远的孔明灯许愿----董海,你他妈赶紧滚吧!随后,他清晰听见那辆车发动的声音。灵验了,孔明灯飞走的同时,董海也走了。董海开着车追向那个飘远的孔明灯,他知道…田东向它许了愿。那晚回家前,董海去了酒吧,最混乱的一个,里面全是不归家的混蛋,很快,不知和什么人打了架,得到浑身的伤口。田东有多痛,他也要同样的痛,最后被他最讨厌的继父从看守所里捞出来,那滋味……如灵魂煎炸在油锅里。第15章 015 赌约走完09年的冬天。时光一下子过得毫无知觉,第二学期又过了一半。2010年的春天,初夏,穿过其中,真的没留下什么印象。但田东确实变了,他再没哭过,类似失去泪腺这种器官,成了标准的流血不流泪的男人,他只会笑,也只剩下‘笑’这种万能面具的修饰情绪。他从那个被讨厌的萎靡鬼,变成嘴皮灵活的滑头鬼,同学甚至形容他是老奸巨猾。有时像个乖张的神经病,成天咋咋呼呼,满屋子乱七八糟碎念,那笑容像傻子似的。外面变了,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变了。但田东还是睡不着,通宵,已经成了习惯,在血液里形成了毒|药,但他不再一个人出去,而是花言巧语把同学骗取跟他一起通宵,用打赌的方式,打赌----“一个哈欠一百块。”男生都是不服输的动物,往往被田东挑起一个又一个赌约,于是田东得到网吧‘通宵大王’的头衔,通过打赌赢了整整一学期的网费。还是要喝酒,几乎每天喝,也不再一个人喝,常常起兴把寝室的人拖出去,喝到全军覆没,划拳,唱歌,他越玩越溜,到最后,又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常胜将军。而这项活动却是最受欢迎的,很多男生愿意参加,因为田东能叫到一流的美女,例如孙芳,随叫随到,得知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很多人甘愿倾囊而出,为荷尔蒙买单。除了孙芳,他还能组织其他美女来联谊,这让室友对他刮目相看,他简直像个老油条,营销和策划做得一流。渐渐地,田东身边的队伍越来越大,认识他的,喜欢他的也成群增长,连学校学生会外联部都要拉他入会,田东却拒绝,他只做山大王,不做弼马温。但陈明仍然说:“你还是一个人,好像更独孤了。”这些活动,田东从不拉陈明去参加,他是个幸福且健康的男生,也是田东不多的朋友。就这样,田东给自己造就了相对的生活模式。每天跟朋友畅快淋漓地笑一场,收罗,张望,到最后,一张木楞绝思的脸,残留的笑,败落凝霜。这样挺好,他可以活下去,在满是人声的环境下活下去,像个正常人在生活。顾琴很长时间没他联系,有段时间,他们就像断了链的南北极,毫无音信,田东总是好笑地感慨,他和顾琴真不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关系。但今天顾琴突然来学校找他了,田东看了看日子,今天好像没什么特别。“小东……”顾琴抱着田东哭,他们在咖啡馆的门口。又失恋了……又梨花带雨,又哭得声音沙哑。田东淡然看着顾琴,没什么表情,甚至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出来。“进去再说吧。”坐下来,点了两杯红茶,田东不喝咖啡,连通宵都不喝,不喜欢的东西从来不碰。顾琴哽咽着,半年不见,她也有了些变化,化妆的技术越发成熟了,即使哭也不是很糟糕。“小东,黄丽华跟董海在一起了!怎么会是她,这太离谱了!……”她一遍遍不甘愿。田东看向门口,看那些进进出出的学生或是附近的居民,每个人的情绪都不同,像步履而过的千面会,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故事。唯独董海的故事,田东不想提。见田东不是以前那样温和劝解,顾琴到也不计较,喝了口咖啡,继续倾诉,她只需要一个亲近信任的人在身边就好。“我爱过段飞宇,也爱过董海,虽然和董海从未开始过,正是因为没得到过,我才不想轻易放手……阿东,我也有点对不起你……”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田东恍然回神,轻然一笑:“跟我又扯上什么关系了?”顾琴的神色有些奇怪,闪过而逝的表情:“我起先只是猜疑,我怀疑董海喜欢你,其实你那个时候需要一段新的恋情来冲淡伤痛,但我不想董海踏入你的世界……感情是自私的,即使他喜欢男生,我也不想让出来,何况那只是我的怀疑……”“所以你当我是情敌吗?”田东干笑着,在口袋摸了半支烟出来,点燃,吸食,用吐出的烟雾替换叹息。顾琴点头,眼泪又要滑下:“他总在信里问你,问你的爱好,问你在那里长大,虽然不多,但每封信都会提到,我起初并没在意,直到你被周思思那样攻击后,那种情况下,他并不落井下石奚落你,还是问我你好不好,我才怀疑他喜欢你。”听着这些,田东只是在心里叹息,叹息这个说着如此爱意的女生,明明看过他手里董海写的英文信,却也发现不了和她手里那些信的相同之处。当然,他自己更蠢,毫无觉察任何异样,从未质疑过。“阿东,你会不会恨我?”顾琴问,小心翼翼,楚楚可怜。田东摇头,微笑,像一道透彻的清泉。“谢谢你,只有你能体会我的心情。”她抓着田东的手。田东觉得他应该苦笑才对,谁能完全去体会谁的心情,只有这种无可奈何的时候,才勉强丢一个圣洁的光盾,鬼知道它是什么作用,最多加点属性,装装逼而已。这温馨的情绪,并没持续多久,顾琴还是不甘:“怎么会是那个黄丽华,天呐,她实在太普通了,家里又穷,学习也不好,听说只是在董海的学校外面卖衣服,长得也一般,真是……真是见鬼了。”所以顾琴才会跟他道歉,大概是觉得那个得利的渔翁过于平凡的缘故,也过于出乎意料,她在衡量好友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生之间,自然会偏好性选择自己的好友。“麻雀变凤凰,这简直是在演话剧,唉,董海是怎么想的,怎么喜欢那样的?那么多女生,偏偏选了个最差的……”顾琴的表情也实在很丰富。田东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女生,她比黄丽华幸运呢,她爱得不偏执,她不能明白黄丽华用什么样的感情在爱着董海,那副沉重,没什么人抗得下来,黄丽华不献媚,不用任何缤纷的手段,连眉毛都修得不精细,她用那颗滚烫的心,一遍遍铺在董海脚下,还懂得随时离场,不给人留下负担。这种事,顾琴做不到,如果她喜欢的男生不小心牵了她的手,她一定要那个男生昭告天下,一定轰轰烈烈满城风雨……“哎,一定走不长的,阿东,你要不要跟我打个赌?”顾琴的眼泪很快干净了,换成愤慨的情绪。田东笑着:“赌什么?”顾琴:“赌黄丽华在一个月内被甩了。”田东:“我的美女,人家已经在一起三个多月了。”顾琴一愣,有些恼羞地纠正道:“我是赌她一个月后被甩。”“为什么?”田东有些乏味地问着理由。“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我敢发毒咒。”顾琴很坚定地竖起三根手指:“他们要是结婚了,我就能嫁英国王室!”这算哪门子赌咒,田东无语地耸了耸肩,没什么想聊下去的欲望。但顾琴想尽力引起田东的赞同,分析道:“他们差距太大了啊,在现实里,这样两个人不可能成真的,连歌词都唱过童话是骗人的,知道天望集团吗?”她伸长脖子问。田东漫不经心地点头,同时回头望向不远处的那栋摩天大楼,那就是天望集团的82层大厦。天望集团在武北市类似城市logo的存在,在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单独说武北市,已经是人尽皆知。这所城市财富排行榜no1的集团,集团董事长周天望,就是武北市首富.顾琴指向那栋大楼说:“这天望大厦就是天望集团的总部,董海是这个集团的继承人呢。”“继承人!?”田东抬高眉毛:“根本不同姓怎么继承?”董海跟周天望是继父子的关系,两个不同血缘的人,不可能谈继承问题。“哎呀,你别打断我嘛。”顾琴说:“就算董海不继承天望集团,他跟周天望也不是一般的关系,他生父董耀明也原是武北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因为公司破产消失了,那种家族出身,再差也是王孙公子哥吧,而黄丽华算什么?她是全校学生最穷的一个,不可能的,她连大学都没上,纯粹一个打工妹,她凭什么?”消失……原来对外是这样的信息!田东皱了皱眉,董海在信里写过他父亲的事,似乎是跟她母亲离婚后不久就自杀了,所以董海怨恨他母亲和那个继父,只是在信里的言辞不那么深沉,但田东能感觉到那是董海心里的一块疤,从未追问过,也不知道他的继父正是这座城市的风云人物.周天望。顾琴越说越激烈:“她要嫁给了董海,我立马买机票飞英国白宫。”“白宫是美国的…”“那就飞美国!反正我赌定了。”……田东看向那栋楼,如果黄丽华跟董海不能在一起,他和董海就更不可能。到现在,田东才开始思考,他们这类人将来的生存方式,大概是像老鼠那样,终日藏在阴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