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我之前说过的话道歉,别这样。”田东的语调越来越散乱:“董海,你和方泽不一样,别玩儿这套你尊我卑的游戏,好吗?”不是喜欢我吗?追了那么久,日日夜夜,加起来整整一个学期,来来回回的单车骑了多少公里,难道因为我最后那几句拒绝就放弃了……田东思索半响,浑然一惊:“是因为我跟方泽复合伤害你了吗?对不起,我对他有个死结,除了我自己谁都解不开,我要把自己清理干净才敢正眼看你,我知道,说什么都是自我辩解,但是,董海,我以为你不会在意,如果你在意……”鼻尖的酸涩感,终究是憋了回去:“如果你在意……我无话可说。”田东苍茫地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些,没资格要求董海接受他,他其实不干净,特别不干净,淌过一次肮脏的沟渠,就再也不跟干净有牵连。“我不在意……”董海大喊了声,情绪激动,一下把田东揽进怀里,死死地抱着。田东感觉自己的后背快被嵌入他的胸膛里,他的心跳得忠烈。董海的头重重放在田东的肩膀上,田东看不见他,耳边听见他急促的呼吸,越来越重,是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呼出的气息是撕裂的。“田东……算了,算了,算了吧。”他不停念算了。这是倔强的拒绝,绝对的拒绝。“为……”田东哽咽在喉,没问为什么,力气一下子泄了精光。分别……如酒后断片,记不清步骤,董海离开了,没留一句话,田东的耳边依旧灌满那两个字“算了”。在冬天的雾霜中,他的视线模糊得缓慢,直到那道黑色背影消失在那栋象牙塔宫殿的校门里,泪水吣在眼眶,像沙漏上悬着的最后一粒沙。董海有绝对的资格拒绝他……站在长椅边,田东的手不禁扶上他刚刚靠过的肩膀,在羽绒服面料上,手指湿润,那是董海留下的眼泪,可他从始至终没看见他的眼睛。在浑浑噩噩中,突然觉得武北大学成了一座禁城,田东回了学校,那个像牢狱的地方。第9章 009 反悔回到宿舍,室友并未故意在田东嘴里打探,看他的脸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留给田东足够的个人空间,组团去自习。从下午到夜幕降临,空寂在灵魂里扩列开来,放大成无尽的深渊。不饥饿,不口渴,不疲倦……田东难以倦怠地曲卷在蚊帐中,眼珠干涩,从一点飘到另一点。没哭,只是处于空洞状态,这种伤感,并不像初次失恋那样惨绝人寰。毕竟,这朵昙花没有开过……组团上自习的室友陆续回来,快晚上9点了。孙芳出现在室友回来后的不久。陈明一脸的肥肉呈惊呆状,觉得这个女王一定会隐身术,居然能到男生寝室来!孙芳把一包牛皮纸包的东西重重仍给田东:“我真是受够了,早说你会后悔的,董海和黄丽华在一起了,在你去跟那个方泽鬼混的时候!”田东惊骇地抬起头,继而哭笑不得:“是吗?原来是这样,他和黄丽华……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嘲讽我吗?”“这是董海让我给你的,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孙芳很气恼,指着那牛皮纸包的东西。听得半知半解的室友一众,似乎恍然大悟,田东被董海挖墙脚了??果然,长得帅的男人不能做朋友啊!田东拉扯好久,才把那层干净的包得仔细的牛皮纸给拆开,里面的东西,让他瞪大了眼睛,连死寂的心都猛烈跌撞起来。那是他写的信!他曾经写给方泽的情书,14封,一年的岁月,每月两封。“为什么我写给方泽的情书会在董海那里?”田东几乎是大吼的声音在问孙芳。孙芳看了看寝室里那些男生的惊呆表情,面色冷峻,把田东拖出宿舍,在人少的花坛边对他说:“周思思,你记得吗?”周思思……当然记得,那个白富美,方泽利用他追求的那个女生,也是和他互写了一年多情书的女生。田东想起某些事,某些在董海面前猜测过的事。“董海是周思思的前男友吗?”田东确认的问:“他拿这些信来,到底什么意思?”孙芳给了完全否认的表情,告诉他:“周思思是董海的妹妹!”“妹妹?”田东根本不相信:“一个姓周一个姓董,怎么会是兄妹?”“同父异母呢?”孙芳说:“你父母也离婚了,你妈如果再婚再生一个孩子,跟你同姓吗?”田东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些信息是什么滋味,低头看着这些信,里面的每个单词都是他挑灯夜战融进心思写的。他手里还有14封信,来自那个白富美(周思思)回的信,方泽在其中扮演快递员的角色,骗了两个人的感情。思路震惊地清晰起来。原来!和田东在互写情书的不是周思思,而是作为她哥哥的董海。“怎么可能!”田东战栗地不敢相信。“没什么不可能,这世界本来就很小,周思思确实小学在国外念,回来一样是草包一个,写个从句都不完整,怎么写情书?”说着,孙芳又叹了声:“田东……董海比你想象的要喜欢你,可他现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十分坚定的要跟黄丽华在一起……”田东立刻跑回宿舍,在衣柜里翻找压在最底层的那个盒子,里面是14封他收到的英文情书。这14封信让田东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样孤独的朋友,一个坚毅且高洁的骑士般的灵魂。深感外人对他的误解,深知他难以倾吐的情怀,也深觉信中的他是最懂自己的人。慌忙打开所有的信。某种情感难以截止地强烈起来。通信时他和方泽很少见面,所以从不怀疑,和他写信的会是别人。“呵……”田东不禁冷笑。把他写的14封信和原本是董海写的14封信放在一起,这一刻,像两块残断的玉经过惨烈的颠沛流离总算合在一起。28封信,田东的14封,董海的14封。田东痛恨自己见鬼的预知感,他和董海早就认识……“i like watching stephen chow movies……”喜欢周星驰电影的事,田东早就写信说过。在信中也聊了好多周星驰的独白,所以他清楚知道每部周星驰的电影,并和田东一样细嚼其中的每句台词。他们就像彼此的soulmate……拆开原本一来一回的信,几乎泛黄的纸张,曾经黑夜深谙相知在文字里的两个灵魂,跃然纸上。关于soulmate,在收到回信后,田东百度了诸多的信息。某个起源于希腊的神话。最初的人是球形的人,两个个体背靠背粘合在一起,有两张脸,八只手和脚。宙斯和众神担心人类过于强大,不敬神灵,于是把球形的人劈成两半。所以他们每个人都只是半个人,每个人都一直在寻求与自己相结合的另一半。这个神话衍生了一个单词----soulmate(灵魂伴侣){一个灵魂伴侣,就是一个我们感到自身与之深深联系在一起的人,好像彼此的沟通和交流不是出于凡人的刻意努力,而是凭借神恩的导引。这种关系对于灵魂来说是如此重要,可以说没有什么在生活中比它更为珍贵的了。}心魂深深震撼,那天田东得知这些信息,竟是一夜欣笑。田东一度以为方泽背弃了他,也背弃了那些纯美的文字诺言,于是他难以释怀,沉入魔域沼泽。如今得知这些都是来自董海对他的承诺,眼前的28封信,让田东再次回到当初的震撼。他和董海,信里,现实中,那些暗语喜好,早就重合了,可他竟从未发觉。如一把尖刀插进心脏,悔恨与痛苦交割。他浑身颤抖,抑制不了的眼泪落在信纸上,怕弄脏了,连忙擦掉,小心翼翼把它们收起来。容不得半刻的停留,田东下楼紧紧拉着孙芳的手:“我要去找董海。”孙芳有些犹豫道:“这对黄丽华不公平,而且董海也不见得会回头,他比你还倔。”田东几乎没听任何劝解,他从不听人劝解,哪怕是孙芳曾警告他会后悔,他也不听劝,现在无论什么都控制不了他的行为。太多的疑问在田东心里盘旋,太多的遗憾在他眼前拂过。也许对黄丽华不公平,可其中的种种,怎么可能这样淡然处之,他们是异类,同样的异类。冲出学校打车,孙芳追在田东身后跑得气喘吁吁。天寒地冻,风吹在夜间,田东依然是那身黑色羽绒服站在男生宿舍楼下。打了无数遍电话,关机。田东冷得全身僵硬,嘴唇泛出惨淡的紫色,他的皮肤好像特别容易寒冷,浅薄得像易透的纸。“给我回去,别发疯了!”孙芳在对他大吼,她气田东的执拗。“他不会再见你了,给我说那信的事的时候,我没见董海那样过,他像个死了的战士,他遍体鳞伤,他在你身边受了太多折磨……”“田东……我从不在感情上去劝任何人,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你对董海有感觉,早就有感觉,要不然你让他那样陪了你整整一学期到底是为什么?这半年你每次坐在他单车后座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你是自作自受。”“你认错了人,从头到尾,哪怕董海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承认自己喜欢他,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得甘心,得为自己的错眼看人承担后果。”“你想后悔就后悔,哪有这么自私的规则!”“黄丽华知道你喜欢吃凉粉,为了让董海和你在一起,她跪在我面前,要我把那份凉粉送来,你拒绝了,后来黄丽华亲自来,又被你拒绝了。”“黄丽华为董海追你,董海根本就不知道。这样的女生,你让董海情何以堪?”“田东!”孙芳在愤怒……她愤怒田东的有眼无珠,愤他的敢做不敢当,怒他的狂妄反悔……而田东却觉得屈,也愤怒,愤怒为什么董海早不告诉他信的事……他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步才拿出来。他的倔强再次顽如磐石,站在那栋满是阳台的宿舍楼下,一遍遍像个疯子一样地拨电话。孙芳拖了他几次,他几次又跑回来,无论如何她拉不走田东,更劝不动他。武北大学比田东的学校要严格很多,进寝室要划个人信息卡,外校生必须登记,可田东偏偏没带身份证。他在楼下死等,孙芳就陪着他等,她也是个固执的女王。冬天,白天有雾,夜晚也有雾,且凉。这是一个模糊的场景,像一个布景,搭得很美,却不见该出场的人。蹲下身,田东把脸搁在手臂上,独自垂危,这个时刻里,感觉自己是黑暗剧院里的一个观众,望着灯光昏黄的每一层阳台。第10章 010 自私宿舍区的路灯寥寥无几,田东想往亮的地方站,这样容易被发现,但有灯的地方太远,他们只能站在距离近的黑暗里。抬头看着那无数的阳台,上面偶尔挂着男生衣服,因为冷,并没人在上面窜动。夜静着,顾盼着,急切着,时间在心尖上流逝着。终于,田东忍受不了,堆满的情绪尽数爆发在嗓子里,朝那片阳台大嚷:“董海,董海,法学2班的董海!……董海!”“哟,有人要约架?!”“眼瞎啊,是有美女在楼下求爱,那是校花孙芳啊。”“哪个哥们儿这么有艳福……”“蠢货,三角恋都看不出来?楼下那撕喊的哥们儿铁定要来个罗马式决斗!”“来一把尚方宝剑,决斗没武器怎么行?”“尚尼玛个头,罗马决斗用的是西洋剑!”顷刻间,阳台占满了人,大多男生都在起哄,以孙芳为话题。站在宿舍楼下大喊某个人名字的事,学校不难见到,但大多是男生站在女生楼下。“董海……”田东不停喊,不停有人出来看热闹,越来越多的人,如赶庙会的盛况。此刻的田东像场灾难,谁惹上他,都是如此被搅得满江浑水的情况。这是他的固执,要痛就要痛得彻底,要死也要死得明白。哪怕前途万劫不复,他撒了他的缰,任由嗓子渐渐喊得沙哑……他知道,这有效果!董海在第五层的阳台上,惊诧地露了半张脸。下来了,他了解田东,从那些信里就深知,不肯善做甘休,田东就像块纯粹得僵硬的石头,多残酷的现实都不动摇他的想法,走过头就是偏执,这份偏执让董海心痛。见董海来,孙芳便走开,在相对的距离等着。“打啊!……”“要不要赌一把?矮的赢还是高的赢?”“狗屁,在女生眼里,是拼颜值的,谁帅谁赢!”“这么说,好像矮的那个更帅点咯。”“哟喂,那是外校生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此起彼伏地起哄。董海把田东带到远离宿舍的地方,学校的翠湖边。“算了,田东!”董海说着白天同样的话,他揪着眉宇,脱下外套给田东披上。“你为什么早不拿出来?”田东推开衣服,责问他信的事:“早拿出来,我会经历那些吗?写信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董海的眉宇越发收紧,皱出痛苦的形状,失落地盯着眼前他:“你喜欢的是他,不是我,我就像个影子一样在和你对话,然后我发现我莫名其妙对你有些感情……我有我的犹豫,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能接受,遇见你之前我还活在一群女人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