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显边接信边点头,林家被诬叛变的消息与林晟钰被押解来京的消息当初是前后脚传到,国主先安排打探的就是林家是否力抗得过去,此后朝廷这边有什么动静,也总有办法抢先通知防备,所以知道并不用为亲生父母的安危担心。曹显一遍看完,又重复看了前面一段,蹙紧了眉头,“换你回去还是有危险,要暗杀你的人还没有料理掉,你回了京城,就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了,防不胜防。”“对我,还只敢暗杀,若你这边他们硬要翻到明路上,国主怕是无法护你周全。你绝不可再回京城!不过现下我也还不到时候回去,按信上所说,京城那边国主自有安排,我们先经营西蜀这边就好。”☆、皇兄“那行,这种事情都你说了算,你比我想得多。”曹显无所谓地摆摆手,“那先去召集太子卫和西蜀军,把我们身份的事宣布一下?”“好好好!”哭焉了的福公公一听这话顿时精神起来,急火火地看林晟钰还坐着不动,恨不得上手扯。另一边曹崇礼也是腾地就站了起来,两眼放光,一副终于等到了的激动模样。“谁要宣布这个了?”林晟钰端坐喝茶,没有要动弹的意思。“……您这要回京城的,身份不换过来怎么行?”福公公和曹崇礼都急了。“不换!”林晟钰不为所动,放下茶杯起身,向曹崇礼伸手,“国主的画像给我,我们去找于将军说事。”“晟钰,你这是……”曹显三人面面相觑,一脸迷茫,这是要私下里说的意思?“真像!”林晟钰拿到画像展开看看,不禁又感慨了一下,“无论谁一看都知道我是皇子,是吧?”是啊,是啊,众人点头,然后你要干什么?“那你们记住:从现在起,我就是二皇子了。”“……二皇子!”“怎么,国主不能有二子?”“……”也不能说不行,三个惊诧的头脑艰难地转了转,无从反驳。“你当我皇兄,还是太子。我是刚刚认回的二皇子,借这个身份回京正好。”“……皇兄”一点都不喜欢当怎么办?曹显挠头。“所以你真的是皇子!”于彭海看看林晟钰又看看画像,“难怪,我这见过国主后,再见到你的脸,确实觉得像。难怪京城里有传言说你才是真太子。”“那不是!太子是我皇兄。”林晟钰指曹显,愤愤地说“有些人真是,就因为我比较像父皇,就随便诋毁我皇兄。储君之位岂可儿戏?”“确实。简直欺君!”于彭海一听也觉事态严重,众人纷纷附和怒斥小人妄加议论、搬弄是非。“想我父皇,在里城那些年,着实艰难……”林晟钰趁机编纂了国主当年为质的日子,是多么困顿无助,在王妃过世后又不幸弄丢了自己,伤心焦虑,却还不敢声张寻找,怕被心怀叵测者利用。没想到机缘巧合,自己幸运流落到好人家,在国主留下太子回朝主政后,在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居然还遇到孤独无依的皇兄,再续情缘,相伴长大,真是苍天有眼,护惜皇室血脉。如此周折传奇,一时听得于彭海唏嘘不已。“我皇兄待人情深义笃,自幼就对晟钰护持有加。于将军可知,在里城,元使主政,太子的身份暗藏诸多凶险,但皇兄从不曾弃晟钰于不顾。即便是回了京城,我俩分离日久,当晟钰遭遇灭顶之灾,皇兄依旧宁可授人以柄也要救下晟钰性命。更是千里奔袭,救吾命于旦夕。”林晟钰说着,不禁感怀难抑激动,“然朝廷内元朝走狗果然趁机发难,无端编排我皇兄,甚至不顾及储君威望。晟钰绝不忍任意为之,不日将赴京分说为皇兄正名。”“我与皇兄已接父皇手谕,朝廷内元狗当道,肆意妄为,恐伤及皇兄性命,暂不回京为妥。来年于将军治下西蜀边军粮草必定充足,晟钰可企将军秣兵历马,或可为太子后盾否?”“这有何不可?”于彭海郑重地朝曹显揖首,“走狗当道,于某也深受其害,愿为陛下和太子殿下效绵薄之力。”事情谈得顺利,只待来年春耕夏种,收获各种作物畜牧,再通过边境贸易换些银钱,西蜀军缺饷缺粮的日子已去,招兵买马自然顺理成章。曹崇礼如愿追随了林晟钰,二皇子自然也要配置随行侍卫的,曹显想也不想,一句“老曹,你去,一定要保护好他。”就把他打发过去了。虽然林晟钰不肯为自己正名,还莫名其妙自封了二皇子很让人膈应,但曹崇礼死心眼只认林晟钰为正统,能跟过去还是满心欢喜。奈何林晟钰不待见,为他捅了曹显那一刀耿耿于怀,见面就冷脸。有事没事都不愿搭理他,搞得曹崇礼心头苦涩。几天后,曹崇礼突然发现苦涩的好像不仅仅是自己,太子----哦,是指曹显,也时不时地苦着一张脸,要说原因,好像也是林晟钰引起的。林晟钰依旧如往常,与曹显同行同住,里里外外形影不离的。只是在称呼上变了,原本人前喊太子、殿下,背地里一着急就喊曹显,现在人前人后一口一个皇兄,喊得可顺溜了。“皇兄,一起去看看新挖的沟渠?”周围有人,曹显无奈答应。“皇兄,我先睡了。你也不要太晚。”又没有外人在,喊这么正式干嘛?曹显心里光火。“皇兄,我又起晚了啊。”正偷偷欣赏某人慵懒地起床的旖旎心里瞬间破碎,曹显郁卒。“晟钰,我们真的不是亲兄弟!”“我知道啊。”这有什么好强调的。“我不喜欢你叫我皇兄。”曹显闷闷地嘟囔。“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一个称呼而已。众口铄金,我喊你皇兄,听的人多了,就成了推不翻的事实。我跟国主像,这是没办法,你跟林藩主又不像,谁能说你不是太子了?”“……可是,太子真的是你的。”曹显继续不开心。“哎,我说你怎么也跟老曹是的,什么你的我的。关键是现在你必须是太子,否则危险。”林晟钰恨恨,对象是时时候在一边的曹崇礼。“??”被狠甩白眼的曹崇礼……,这是咋的啦?我招谁惹谁了?当夜,曹显找深知就里的陈靖元喝酒,似乎获得了开解。回来后趁着酒劲,上床把人搂过来,埋头到暖暖的颈窝里嗅了嗅,想着就先这样吧,后面的事有一日没一日的,朦朦胧胧睡去。蜀地的冬日短暂,二月一过,天气渐暖,草木发芽,远远近近的,新绿点染,景色喜人。林晟钰脱下厚棉褂,晒着早春暖阳,也不觉冷了,一时舒畅。兴冲冲地跟随本地有耕作经验的士兵,去查看暖棚里新焙的土木灰,这是准备着要用来捏苗种的。暖棚其实就是泥土垒的矮房子,顶上用编织的竹席盖着,掀开可以保暖,盖上可以防寒。现在里面烧着一堆堆枯草、干粪、肥土混合烧制的育种基,据说催芽壮苗效果特别好,等烧上十几天,烧透了,扒开来晾凉,就是一半土一半肥。混水半干,捏成拳头大的圆球,顶上插一粒刚发芽的甜瓜、西瓜、南瓜、番茄等果蔬种子,放在暖棚里保持温湿,一个月后就是一株株茁壮的苗了,连圆球一同移栽进田垄,不伤根不伤芽,非常保险。林晟钰没见过这种种植方式,很是新奇,本想带曹显一起来看看,但曹显突然说自己受邀跟于彭海商讨边境布防一事,心里疑惑为什么没有叫自己。林晟钰自从成了二皇子后,文书官自然是不能做了,军营里其它官职一时也不合适,就自请了太子卫副将,一心协助曹显做事,按说太子卫参与布防这种事他应该也要参议才是。“应该是不太需要太子卫参与布防,让我过去只是礼节性地告知一下。”曹显解释。林晟钰点头觉得是有可能,也不再纠结,就独自来看看吧。哦,也不是孤身一人,为了保护的职责,受冷遇也不脱岗的曹崇礼跟随在后。看完暖棚,林晟钰又随意转了转,田间地头翻地整垄、除草压肥的工作已有序地开展起来,更有周边坡林河塘里牛羊鸭鹅各种牲畜家禽,或啃草或戏耍,一派蓬勃生机,欣欣向荣的景象,看得人心里舒坦,不知不觉间就呆得晚了些,午后出来,一直到太阳落了山,林晟钰才回转大营。径直回到住处,没见到曹显,有伙房士兵传来晚饭,林晟钰要了一人份的饭菜独自吃了。军营里饭点讲究准时,曹显这个点没回来,那就是跟于将军谈事晚了就一起吃了,或者后来去操练和士兵一起吃了,都不奇怪。晚饭后记录一天所获知识,再看看书,林晟钰渐觉困顿,已经到了他惯常睡觉的时辰,洗漱后本想就先睡了,曹显一直没回来,可晚回的时候也常有,本不奇怪,但今日心里总有点不踏实的感觉。站在床前想了想,还是返身处了房门,一眼看见曹崇礼笔直地站在门侧。林晟钰突然想自从成了自己的近侍,这人就一天到晚守着自己,也不知道每天有几个时辰可以休息,却依旧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自己因为他捅曹显一刀又难以释怀,真真造孽。但眼前有事,也只有吩咐他去做。“曹显中午说是与于将军议事,你速去看看,现在人在何处?可还在议事?”曹崇礼看着林晟钰目光闪动,只躬身行礼,却没有动。随后右手往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递过来。“……”林晟钰一把接过信,急急展信的手不禁发抖,心底的惊惧迅速攀升。只留信!人呢?“晟钰,宫廷巨变,国主在危。吾已赴京解围,汝掌太子卫为后盾。静候,切不可入京涉险。皇兄书”☆、回京“什么时候走的?”林晟钰怒视一同隐瞒自己的曹崇礼,心里明白他下午和晚上都在身边,拿信只可能是在曹显说要议事之前,果然,“午时过后。”足足走了四个时辰了,快马加鞭的话已去四百里之遥。林晟钰风风火火,大步闯进大将军帐。于彭海端坐案前批阅军报,见他冲进来也面色平静,显然早料到他要来,且受了劝解之托。“京城来了密报,宫中生变,具体状况不明。太子身负国职,且担忧国主处境,必须回京主事。嘱二皇子留驻,相机而动为妥。太子卫主力都留下来了,带去京师也不能左右局势,不如暂留此地或有回旋余地。只由陈靖元亲率百名精锐随同护佑殿下。”于彭海其实搞不懂太子为什么一定要不辞而别,朝中有变,太子回朝理所应当。局势不明,二皇子带兵留待后决,道理不是很简单吗,怎么能说不通?非要弄成偷偷摸摸地,撒谎周旋又人马潜行地瞒着。但有人确实就是说不通的。林晟钰默默听完,张口嗓音沙哑:“给我备最快的马!”就径直跑着回了小院,顷刻间收拾出一个小小的包裹背上,又跑向马厩。正接了吩咐一脸茫然地挑马的马夫手上一空,缰绳已到了林晟钰手里,人影一跃,马蹄声急,一匹马夫还来不及看清楚的马已被骑走。营门口一人飞马而出,没入沉沉夜色,两分钟后,又一骑急急而去,是曹崇礼随后追至,不管怎样都打算陪同了。于彭海眼睁睁看着人打马而去,一时急怒攻心。想走就走,这不是任性妄为吗?太不识大体了!但又不得不着急,这黑灯瞎火的乱跑,别出了什么事伤了金贵的躯体。只好匆忙安排人去拦,拦不住也要护着。啧,麻烦!若追去了京城……里应外合才对啊,这非要一起去是干啥!明明一直是心思周密、机谋灵便的人啊?营外三里地外,黑黢黢的山道上,憋着一口气急奔到这里的林晟钰缓缓勒了马。被惊惧支配了的心神渐渐挣脱出来,稍稍调动起僵直的头脑。曹显回去了,执意代替自己去往波云诡谲的朝堂,会遇到什么?暗地里的陷阱,还是明面上的刀剑?若是被人当面揭了身份,会否就此平白断了自己的生路?走回去的路明明步步危机,命悬一线,为什么还是要回去?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不管出了什么事,自己可以回,曹显绝不能!一想到曹显有可能绝命,林晟钰就怕得发抖,也恨得牙痒,丛丛怒火烧上头。但稍稍冷静了后,就明白想追是追不上了,坚持追到京城更是愚蠢,到时除了看他去死,自己又能做什么?倒是很有可能拖累曹显更多。半个时辰后,于彭海急匆匆派出去拦人或护人的精英小队哒啦啦跑了回来,带回来脸色阴沉的林晟钰和始终漠然的曹崇礼。“……劝回来的?”于彭海诧异地求证带队的宴常冀。“没有,自己回来的。兜头碰上,就转头一起回来了。”好嘛!还是明事理顾大局的。于大将军欣慰地松了一口气,年青人一时冲动起来,着实吓人。第二天早起一场操练下来,于彭海浑身上下都带着一个爽字。曹显走前特意交代,二皇子精于谋划,开春后有重头的边贸事务需操持,太子卫的日常操练、排任务等等一应事务还是拜托给大将军,与西蜀军日常一并安排。于彭海欣欣然就应下了,只因曹显练兵手法确实独到,即灵活多变,又张弛有序,看似上下混杂,实则人人争锋。这大半年来两军时时合并演练,除了林晟钰两边不忌,于彭海和曹显却都是各领各的兵,但于彭海其实十分眼热这队活力四射的兵,这厢有机会接手,也刻意不去改变其风格,延续太子卫往常早练的安排,由下级将官自由发挥,只身在其中,还是享受到了令出即行、如臂使指的为将者至高体验。爽完后,于彭海兴冲冲地正啃着早饭,抬头就见林晟钰抱着一沓文案踏进门来。这一见,本来松快的心情就咯噔地落了下来:这人是怎么了啊?平日里必定收拾得齐齐整整、衣冠风流的二皇子,只见双眼通红,头发凌乱不说,连昨天匆匆奔出后也许摔了一跤搞得一身泥的衣裤都没有换,这是一夜没洗没睡?于彭海急急起身接人,让出自己还没吃的一半早餐问:“没吃吧?”“不吃。”林晟钰干脆地摇头,而且也没有让于彭海继续吃的打算,把手里的文案往书案上一放就开始吩咐,“请将军宣一下李大人前来,我想让他协助将军处理边贸事务。”“李大人?”“李芝林。”“哦哦。”军中的第一文书官于大将军一时还想不起来了,随口叫了守兵去唤来,犀利嘀咕着二皇子这样子怕是要……“边民互市是下一步的头等大事,好坏直接关系西蜀军安危,甚或朝廷局势。现下我需即刻回京,昨夜草拟了开市条款,相干事宜及可能遇到的阻碍和解决思路,相请将军代为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