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鱼肯定不像自己这样,对那帮契丹狗贼恨之入骨。他觉得自己的一腔热血和对契丹狗贼的怨恨在周锦鱼面前发泄出来,无异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起不到丝毫作用。“我怎么忘了,你周家是卖米的,就算富可敌国,也仅仅是个卖米的!”孙皓借着酒劲儿,冷冷的盯着周锦鱼,愤愤道:“即使契丹人真的打过来,你周家的米照样卖,银子照样赚,买卖也不会耽搁。”周锦鱼丝毫不介意他话里的讽刺,认可道:“这你可就说对了,我周家啊,就是个卖米的。士农工商,商为下等。商人么,可不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你!”孙皓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他对她这幅逆来顺受的态实在生气,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不要命的喝了两大碗酒,红着眼道:“我有时候很羡慕你,羡慕你可以什么都不想,可我就是觉得不甘心,不甘心我那个远嫁契丹的长姐!”“你醉了,我出去给你打碗井水喝。”周锦鱼想,孙皓一定是喝醉了,在借机向她撒酒疯。因为这些话,平日里那个跟自己吊儿郎当招摇过市,喝花酒逛青楼的孙皓是断然不会说的。孙皓愤愤道:“有时候,我也真恨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子!”周锦鱼有些警惕的看着他,严肃警告道:“你醉了,别说了。”孙皓苦笑:“听我说完……”周锦鱼看着他,不发一言。“就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孙皓苦笑:“仅仅是他一句话,长姐就要嫁给契丹人。”“长姐她不想嫁人,你知道吗?但她为了我,还是欢欢喜喜的穿上嫁妆,谢主隆恩,去了契丹。”“圣旨下来的那日,我和长姐用早膳的时候,长姐还同我说,她看上了府上的教习先生,让我帮她跟娘说道说道。”“可晌午一过,圣旨就下来了,让她嫁给契丹人。”“你说,哪有这种道理?”周锦鱼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起身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醉了,我出去给你打碗井水清清脑子,再胡言论语,怕是要抄家灭族,你也知道,你长姐嫁人都是为了你。”孙皓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终究咽了回去。其实孙皓说的这些,周锦鱼又如何不知?孙皓的处境以及整个归宁王府的处境她都一清二楚。在没有来潜龙寺当俗家弟子之前,他一直在归宁王府,给小王爷孙皓当陪读。五年前,契丹来犯,皇帝为了安抚契丹,送走了孙皓的长姐孙甯,去契丹和亲。契丹向来对大晋虎视眈眈,孙甯嫁过去会遭遇什么屈辱不用想也能知道。其实依照历朝历代的规矩,向来都是由公主也就是皇帝的女儿去和亲的。可皇帝又哪里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嫁过去受辱的?可孙皓恨归恨,恨也没有用,他一个空有世袭王位的异姓王爷,因为父亲功高盖主,原本就被皇帝所忌惮,皇帝一路打压下来他就只落了一个归宁王爷的名头,连个实权都没有。如果这次真的如传言那样,契丹再次打过来,指不定皇帝会第一个拿他归宁王府来开刀。周锦鱼感觉得出来,孙皓不仅是在怨恨,或许,他这是在害怕。所以,周锦鱼想,孙皓急需要自己打一舀子冷水,来给他清醒清醒。然而柴房的门刚一打开,冷风灌进来,周锦鱼竟然看到了一双黑不溜秋的小眼睛,正直愣愣的盯着她。这双小眼睛的主人白嫩白嫩的,穿着一身紫色的小春袍子,青绿色的宽腰带上挂着一块白玉坠子,长得就跟年画上的小娃娃一样。周锦鱼愣了:“这是哪来的小糯米包子?”小糯米包子一动不动,只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周锦鱼,炸了眨眼。周锦鱼也炸了眨眼,捏了捏他略带婴儿肥的小脸,小糯米包子不让捏,抻了下腰,躲开了。周锦鱼笑了,她收回来捏他小脸的手,搓了搓:“你还挺小气,给我捏一下能怎么滴,你又不会少一块肉?”小糯米包子眨眨眼,摇摇头,就是不给捏。周锦鱼乐了:“还挺倔。”“这哪来的小孩儿?”孙皓听着动静走过来,看到这个陌生的小娃娃一怔,随即笑起来:“周锦鱼,你不会是有儿子了吧?”周锦鱼也不生气,笑道:“我可生不出来,不过我倒是希望能有个像他这么好看的儿子,你看这张小脸长得,跟瓷娃娃似的。”她笑着去摸小糯米包子的脸,小包子依旧不给捏。孙皓抻着头往外看了圈儿:“孩子哪来的,你不是说这里不会有人来么?”潜龙寺的后院并不大,东西南北不到十几间静房,院子四周一圈儿桃树,中间一口水井,一眼就能看过来。周锦鱼也懵了:“我不知道啊。”两个人正说话间,小包子竟然一闪身,从他们二人的身子缝隙里钻过去了,他颠颠儿的走到小桃木桌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桌上那只他们还没有吃过的荷叶包裹的烧鸡,咽了下口水。周锦鱼紧随其后跟进来:“这是饿了啊。”小包子看着周锦鱼,眨了眨眼,认可了这种说法。周锦鱼哈哈笑起来。孙皓连忙跟进来,质问道:“哎?你这孩子怎么进来了!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爹娘呢?”周锦鱼站在小包子身侧,蹲下身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小包子仰着头,不给摸。“无妨,”周锦鱼笑着摇摇头:“兴许是哪家香客的孩子走丢了吧,既然遇见了就是有缘,小爷我赏你只鸡腿儿,好不好?”周锦鱼说完,再次抬起头去摸他的头。嗯……这下,给摸了。行吧。感情这孩子跟自己一样,十分的识时务。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那个识。周锦鱼撕了块烧鸡腿放到小碗里,拿给他:“喏,吃吧,吃完了带你去找你爹娘。”小包子一开始目光里还有些试探,不肯伸手,周锦鱼把小碗放到他身前的桌子上,然后把自己的蒲团挪到他屁股下面:“你还怕我下毒害你不成?坐下吃。”然后小包子真的就乖乖的坐下了,听话的不像样,他一坐下来,拿起鸡腿就往嘴里塞,也不说话。周锦鱼这才明白过来:“竟然是个小哑巴。”孙皓啧啧称奇,看着一屁股坐在蒲团上,狼吞虎咽的在把鸡腿往嘴里塞的小包子,问周锦鱼:“这孩子吃起肉来跟你一个德行,这是直接往肚子里填啊,也不怕噎着。哎?这不会真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子吧?”周锦鱼十分郑重的一点头:“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孙皓:“……?”周锦鱼故意沧桑的目光幽幽道:“多年以前,我和他娘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有了他。”孙皓:“……打住,我不想听。”周锦鱼捂着嘴笑起来,重新拿了个蒲团坐下去,又给小王爷孙皓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酒,这才问道:“你心里舒服点了没?”孙皓一怔,他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故意做出无所谓的样子道:“舒服了,就算不舒服还能怎么办?”周锦鱼点点头:“这就对了,这世上的事,向来就没有公道可言,有些不公只能往肚子里咽,保住性命才是要紧的。”孙皓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其实还有一句话,周锦鱼没有说。有时候,人之所以甘心蛰伏,之所以甘心寂寞,之所以甘心忍受屈辱,是为了将来变得强大。只有变得强大了,有些血海深仇才能报。当年那场大火还是会时常在她梦中燃起,那场大火,烧死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冤魂还没有昭雪……她周锦鱼,又岂能忘记呢?在后院的另一间坐北朝南的禅房里,一名相貌极好的女人正在用茶,她对面坐着潜龙寺的住持空智大师。忽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身穿绿衣的小丫鬟,小丫鬟慌忙的道:“公主,不好了,小少爷不见了!”第3章 [三][三]当魏华年在丫鬟晚秋、及两名侍卫的带领下,来到柴房门前。当其中一名孔武有力的侍卫用穿着厚底儿黑靴子的大脚,一脚踹开紧闭的柴房木门的时候。在场的众人看着屋内的场景,全都为之一怔……只见在此等佛门清净之地,里面坐着两大一小三个人,正对着桌上的一只烧鸡,大嚼特嚼。不仅如此,柴房的木门被踹开的一瞬间,一股带着桃花独有清香的酒气忽然扑面而来,同时夹杂着的,还有独属于烧鸡的油腻腻的肉香味儿。眼下,小圆桌的两侧各自坐着一位年轻公子,其中左侧的少年身着白衣,看起来有些清瘦,见有人闯进来,怒目而视道:“混账,谁让你们进来的?”许是忽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自己家里,又立刻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抬手挡了挡自己的脸,生怕自己被人认出来。而另一个少年则是身着一身宽松的浅青色初春锦服,相貌清隽,面若桃花,如墨般的满头秀丝被一枚缠着青色宝玉的丝带系着,红红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来,肆意风流。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只是这公子虽然身着华服,但无论怎么看,都带着那么丝吊儿郎当的样儿,很不像个正经人。周锦鱼见有人十分不客气的闯了进来,怔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不慌不忙的喝光了杯中的酒。在喝酒的间隙,她的目光在门前几人的身上不着痕迹的转了一个圈儿。当看向站在正中的女人身上时,她不免有些微怔,愣神了。恍惚间只觉得这女人眉目清冷,气度逼人。一身红色狐裘更显仪态万方的高贵姿态,她端端是立在那里,便仿若有一股无形的高贵气息四散开来,直直的逼到周锦鱼的眼前,让她不自觉想要往后退。眼前的女人给人一种什么感觉呢?想要让人不自觉的去亲近,却又自惭形秽,望而生怯。纵是如此,但周锦鱼却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人,的的确确是个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大美人儿。嗯,一看就是世家大族正正经经教养出来的,大美人儿。想到这儿,她不自觉的眯起眼来,呲着一口糯米白的小白牙向女人示好的笑了笑,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友善。但女人却丝毫没有在意她的示好,而是蹙起了远黛眉,看向了小包子的方向,眸子里已然带了几丝愠怒的道:“阿z,谁让你躲到这里来的!”人是个大美人儿,声音也是极好听的。周锦鱼想着。小包子却对女人的怒意恍若未觉,依旧在锲而不舍的啃自己手中的大鸡腿,甚至还舔了舔手指,吧嗒吧嗒小嘴。周锦鱼心中便有了计较,女人这是来找人来了。看她的年纪不过二十上下,而小包子显然是五六岁的模样,因此,女人定然不是小包子的娘亲,极有可能是小包子的“姐姐”。周锦鱼觉得自己应该有必要的向女人解释一下,她站起身来,态度十分良好的扯出一个笑来:“这位姑娘,您别误会,我们……。”“放肆!”周锦鱼刚一开口,便被女人身侧的绿衣丫鬟所打断。丫鬟晚秋见这个没脸没皮的登徒子从一开始,便一直在打量她家主子,那双令人讨厌的眼珠子恨不得要贴到主子身上来,着实可恨!晚秋又怎么忍得了这个登徒子对她家公主如此无礼!她上前一步,直接骂道:“想不到佛门清净之地,竟然也有你等拐卖孩童之事!连我们家小少爷都敢绑,我这就去知会了官府,派人来拿你们!”“拐卖孩童?放你娘的……”,小王爷孙皓一听一个丫鬟打扮的下人竟也能如此颠倒黑白,自然气不打一处来。他刚要骂人,被身侧的周锦鱼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就没骂出口。“你想骂什么!”晚秋这就更气了,她恶狠狠的道:“出言不逊,罪加一等!我这就去知会了京兆尹来拿人!”虽然小少爷是在他们这里吃鸡腿,但谁知道小少爷是不是被他们骗到这里,是不是要把小少爷喂饱了再卖出去。况且,这些人一看就贼眉鼠眼,根本不像是个正经人!“去去去!”孙皓倒是被这个娇蛮的小丫头气笑了:“你快去!爷就在这儿等着。去!快报官去!爷倒是想看看京兆尹来了是听你的还是听爷的!”“你……你给我等着!”晚秋被孙皓气得牙痒痒,咬牙切齿刚要再骂。“晚秋。”魏华年适时开口,她的目光在周锦鱼和孙皓身上一闪而过,冷声吩咐晚秋道:“莫要再多言,是非曲直,你差人去知会京兆府尹来此,由他来处理此事。”晚秋虽然不甘心,但是主子都发话了,她自然应着:“是,夫人。”孙皓不依不饶,拍了桌子站起来:“好啊,快去报官!爷倒要看看京兆府来了查明你们冤枉了爷,你们怎么说?冤枉了爷,不给爷磕头认错,这事儿完不了!”周锦鱼一边拦住孙皓:“误会一场,你跟她吵这些做什么,少说两句。”孙皓怒道:“你看这个刁婢这幅拿鼻孔看人的样儿,爷看了有气!”周锦鱼道:“不想死就给我闭嘴!倘若京兆尹来了,看你在这里跟人闹事,定然会跟你娘还有我娘告状,到时候又要跪佛堂禁足!你想被关我可不想。”孙皓闻言,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落了一大半。周锦鱼半是劝解半是威胁,这才说服了孙皓。她又看向魏华年,转眼间已经换了一副讨好的笑脸,软声软调的解释道:“夫人,这真的是场误会,报官什么的就免了吧。”“公……主子,您别听这小子信口雌黄”晚秋越听越气,差点失口叫出了魏华年的身份,急道:“我这就差人去让京兆府尹过来!”周锦鱼都快哭了,可不能让她们报官啊,报了官娘亲定然要打死她!她连忙看向绿意丫鬟晚秋道:“别呀!好姐姐您怎么就不听我解释呢。我们兄弟俩在此喝酒,谁知道小包子……啊,不,谁知道贵府的小少爷忽然就闯了进来,还非要吃我们的鸡腿,您说,她要吃鸡腿我能不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