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祝昀是被憋醒的。他在梦里喘不过气,好像身上压了个几十斤重的麻袋。他挣扎着睁开眼一看,哪儿有什么麻袋?分明是小黑龙趴在他胸口打呼,这家伙一点没自觉,还美得直冒鼻涕泡泡。----小小白做到了成年体也没能完成的壮举,不仅成功入驻主卧,还“睡”了祝昀一夜。祝昀:“……”鉴于某只小坏蛋揪着他的前襟死活不肯松手,祝昀最后不得不脱了上衣,才得以逃离床铺。撑在洗手台前,打量镜子里顶着两只黑眼圈的自己,祝昀长长叹了一口气。若说先前还对可爱的龙宝宝有所期待,这会儿他已经彻底死了心----黏人精有一个白就足够折腾了,再来一个恐怕得把他给玩死。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街道,祝昀扫了一眼,忽然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大雪,紧接着他想起来,今天似乎是平安夜。由于“毒牙”的存在,s市近期的气氛有些紧绷,就连林科长都不能经常去骚扰片儿警了。此刻,白茫茫的雪花打着旋儿飘落,倒是消弭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对于家里的几位,祝昀早早准备了礼物,特别是白……可是白突然变小,全盘打乱了他的送礼计划,他有些不太确定对方会不会喜欢他先前挑选的礼物。毕竟,白变小的不止是身体,似乎还有脑容量,连爱好都变幼稚了。除了自己,家里其他几位都还在呼呼大睡。祝昀踌躇片刻,决定趁早出门一趟,再去补充一点小孩子喜欢的零食和玩具。平安夜的白天,路上行人寥寥,大家似乎都懒洋洋地窝在家里,为节日做准备。祝昀速战速决,直冲向市区最大的一家百货商场,购物车里很快堆满了巧克力、水果糖、果冻和其他膨化食品。选了些吃的东西后,祝昀转到宠物区,给霸天虎买了几根圣诞拐杖形状的木天蓼(类似猫薄荷)棒棒糖。离开前,他的目光扫过一旁正在打折的猫抓板逗猫棒,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白的两只小爪子。霸天虎有了一整套,要不要给小小白也买一份呢?想到小黑龙追着逗猫棒叽叽叫的模样,祝昀的脸可耻地红了,飞快扯下豪华逗猫套装,扔进车里。结账离开超市,他又走进了一旁的节日商店。节日商品店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彩灯小天使装饰品看得人眼花缭乱,祝昀站在柜台前发呆,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他最终也没能想起到底忘了什么,注意力却被一套非常可爱的圣诞帽吸引了。家庭套装----两个大款,两个小款,还有两只迷你款。毛茸茸的圣诞帽红白相间,帽檐镶嵌小星星,头上的雪花球甚至会发光。“您看上这一款是店里最好卖的呢!”店员妹子含笑道,“只剩下这最后一包了!您家里有宠物吗?”“啊,有一只猫。”祝昀脑中想的却是小黑龙。“这就再合适不过啦!”妹子展示迷你圣诞帽的戴法,底下延伸出两条柔软的绸带,正好适合扎在猫咪脖子上。灵巧的手指一翻,绸带上多出了一只铃铛。店员微笑:“今天购买还送圣诞铃铛哦。”白戴着圣诞帽,脖子上系铃铛,蓝眼睛像猫咪一样温顺……祝昀猛地捂住发热的鼻子,含糊道:“要了。全都要!”“好嘞!”直到提着包装精美的小纸袋走出店门,祝昀的面孔还在发烫,满脑子都是不合时宜的成人幻想。他闷头走得飞快,没注意看路,猝不及防撞到了一个人。“抱歉,你没事吧!”祝昀顾不上收拾散了一地的袋子,忙去扶摔倒的人。只见那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发色泛黄,细胳膊细腿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祝昀很担心撞坏了他,犹豫道:“没事吧,疼不疼?”男孩沉默地摇摇头,撑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祝昀这才发现他的穿着很是违和,明明是寒冷的十二月,他却只穿了身夏季校服,细瘦的膝盖从短裤下面露出来,在方才的擦碰中磕破了小块皮。“你家大人呢?”祝昀觉得他应该是跟家长一起来的,商场里暖气很足,小孩子脱了厚外套交给家长也不算奇怪。男孩微微低着头,不愿开口。见他膝盖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祝昀心中愧疚,无奈叹了口气:“走,先去清洗一下,不然会感染。”男孩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终于点点头,把冰凉的手指放进祝昀掌心里。洗手间就在不远处,祝昀原本想找个保安陪同,以防小朋友把他当成图谋不轨的人贩子。可节日值班人员不多,路过的岗亭空空如也,幸好小男生还算乖巧,一言不发地跟着祝昀。祝昀看着有点心疼,通常小孩的腮帮子都是肉鼓鼓的,而他瘦得几乎能看见颧骨轮廓,显得刘海下的黑眼睛格外的大。“你叫什么?”祝昀尽力放柔声音。“……”男孩沉默片刻,说了第一句话,“阿玫。”两人走到盥洗台旁,祝昀扯了几张酒精消毒纸,蹲下身平视他:“唔,阿玫,可能会有点痛。”男孩摇摇头,把受伤的腿伸给他,示意没关系。祝昀把他抱到干燥的洗手台上,试了试水温后,轻轻冲去了伤口附近的灰尘。细看之下,男孩的两条腿伤痕累累,叠着许多褪成淡粉色的陈年旧疤,方才被脏东西遮着不觉得,洗干净之后,对比着苍白的皮肤,简直刺目。祝昀皱起眉:“谁打了你?”阿玫依旧是摇头,细声细气地说:“摔的。”祝昀狐疑地打量了两眼,并没有相信他的说辞,因为除去划伤挫伤,隐约还可见一串暗色的烫疤,从大腿内侧,一路延伸到校服短裤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正常的开水烫伤会呈现出连贯的一片伤口,这样花瓣似的伤口,看起来很像是……烟头烫的。祝昀呼吸微微重了一些,心底涌起难以抑制的愤怒。他克制住情绪,软声道:“我不会伤害你,这里也没有别人,如果需要什么帮助……你可以悄悄和我说。”男孩没有反应,低头专注于玩自己的手指头。沉默的气氛里,商场广播遥遥传来欢快的“铃儿响叮当”,眼见着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祝昀无奈地叹了口气。清洗干净伤口,就该消毒了。祝昀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颗刚买的巧克力糖:“给你。”阿玫摇摇头:“我买不起。”“不用你买,”祝昀笑了,塞进他手里,“送你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阿玫似乎相信了,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背过身,飞快地将巧克力吞进嘴里。巧克力球很大,撑得他腮帮子鼓起来一块,终于有了点肉乎乎的错觉。瑞士莲的软心白巧味道十分香甜,很快,阿玫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吃到了里头流淌的软心。祝昀唇角的笑意稍纵即逝,趁着他分心,将酒精纸巾按上了伤口。血肉和酒精接触,应该是很疼的,可男孩似乎知觉迟钝,只轻微晃了晃腿,大眼睛舒服地眯了起来,似乎全身心陶醉在巧克力的香气里。祝昀尽量加快动作,清理完创口,黏上一块ok绷结束。此时,阿玫已经吃完了巧克力,腿脚轻便地从台子上跳下来,套上他那双旧球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祝昀松了口气:“没事了?”男孩点点头,见他要走,又怯生生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怎么……”祝昀扭头,恍然,“哦你要上厕所?行,去吧,我等你。”商场洗手间是复式结构,两排洗手池和里面的隔间被走廊隔开。祝昀没跟着进去,听到隔间门轻轻碰上,隐约的水声传出来。他心下有些奇怪,阿玫为什么要用座便器,不嫌麻烦么,却到底也没有多想。倚在暖风机旁掏出手机,祝昀滑了几页新闻,忽然愣了愣----似乎……太安静了?涓涓细流似的水声停了,整个洗手间一片死寂。祝昀提高嗓门:“阿玫?”没有回应。不只是厕所里,似乎就连门外商场的热闹动静也正离他们远去。但祝昀没注意到这一点,他收好手机,急急转过拐角:“阿玫?你还好吗?”整排隔间都静静虚掩着,没法轻易分辨出人在哪儿,祝昀只得一扇一扇门地推开检查。硬质鞋跟踩在瓷砖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成了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动静。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推开的门越多,祝昀心跳变得愈快,隐约感觉到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最后一扇门也被打开,里头是储藏室,胡乱堆着拖把之类的清扫工具,一目了然,不可能藏人。“喂别躲了!快出来吧。”祝昀站在盥洗室中央,嗓音微微有点发颤----他自己也无法相信阿玫是在躲着玩。检查过每一个隔间,少年像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在这时,某个隔间里突然传来了清晰的冲水声。这声音稀松平常,却令祝昀汗毛倒竖----那个隔间,是他刚才第一个推开的,明明没有看到人。难道阿玫躲在门后?这解释实在没什么可信度,隔间就那么大,哪里能躲下一个男孩?祝昀强压下心里的慌乱,慢慢朝隔间走去----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把一个小孩子扔在这里不管啊。冲水结束,水箱滴滴答答的,开始重新上水。祝昀左手按上门把的瞬间,这水声也停了。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门板毫无阻碍地推到了底----里面空无一人。祝昀想起某些恐怖片的桥段,只觉得后颈一阵阵发凉。他屏息抬头,幸好,天花板上并没有趴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瞬间,身后重重被人推了一把。祝昀踉跄着跌进隔间,门在他背后砰地合拢,从外面给臼上了。祝昀反应很快,扑上去摇晃门把,谁知却纹丝不动。“艹,谁啊!”祝昀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依旧没有人回答。祝昀合身往那门上撞了两下,正打算撞第三下时,他余光扫到门缝,看到的景象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门缝底下露出一双脏兮兮的小皮鞋,看尺寸是个孩子,静静地站在一门之隔的外边,也不知待了多久。鞋面看不出本来颜色,满是暗色的污渍,不知是泥巴,还是凝固了的鲜血。祝昀打了个哆嗦,扣上门锁,往后猛退一步,甚至想祈求隔间门再结实一点,千万别让他和那玩意儿打照面。小孩安安静静地站着,似乎并没有想要破门而入的打算。祝昀心跳如雷,忽然瞥见那双鞋子里露出的半截脏兮兮的白袜,袜子上隐约有一个粗糙的山寨哆啦a梦图案。虽说鞋子样式不一样,但这图案十分眼熟……祝昀声音微哑,试探着问:“……阿玫?”门外终于有了响动,沙沙的,似乎抽走了臼住门的长杆。有规律的叩击声响起,祝昀死死盯住晃动的门锁,重重吞咽了一下。外面的人敲了一会儿,困惑道:“有人吗?”是阿玫的声音,却更尖细一些。祝昀抿紧唇角,没敢开口应答。轻柔的叩击很快变得急躁起来,似乎有谁正拼命摇晃门板,脆生生的童音也变了调:“是我呀!我是阿玫!为什么不开门?!”尾音是扭曲的,带着说不出的恶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祝昀后背都是冷汗,那声音咆哮了一会儿,又软下来:“开开门呀,哥哥。好哥哥,我膝盖好疼……”祝昀:“……”哥哥两个字的软糯发音非常耳熟,祝昀瞬间想起了某只爱趴在人背后的伪萝莉,“阿玫”的身份显然不言而喻。门外的蛛女仍在抱怨自己腿疼,认出她后,祝昀反而没那么害怕了。他摸摸鼻子:“喂,你真叫阿玫?”心平气和的谈话方式让蛛女愣了愣,旋即回答:“嗯。”祝昀说:“平安夜不休假啊?”恐怖组织居然还要加班,忒勤奋了也。蛛女:“……”她哼哼唧唧地:“放假的,但我肚子好饿。”祝昀暴汗:所以特地赶来吃我吗?!蛛女也停止了挠门,道:“谁要吃你?我在看蛋糕裱花,结果被你撞倒了。”祝昀有点心虚:“行,怪我。”顿了顿,他又道,“巧克力好吃吗?”“……好吃。”“打个商量呗?”祝昀抹了把脸,“外面袋子里还有几盒巧克力,你放我走,就都归你了。”蛛女犹豫片刻,似乎非常动心。祝昀再接再厉:“反正也不是工作时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当咱俩今天没碰到。”“唔……”蛛女拿鞋底擦了擦地面,拖着嗓子,“也行叭。”门缝里的小皮鞋消失了,不一会儿,外边传来悉悉索索翻找塑料袋的声音。声音慢慢停下,似乎是蛛女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祝昀松了口气,却突然听到细微的拖曳声,像是棍子划过地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隔间门再一次从外面被臼上了。“喂,你说话不算话?”“没有呀~”阿玫的声音复又变得扭曲起来。祝昀怒了:“你到底要干嘛!女生闯男厕所这像话吗!还堵门!”她咯咯地笑起来,说:“我只想看看你呀~”声音隔着门板,却好像就响在他耳边。祝昀心知蛛女绝不是玩笑,满脸警惕地盯着门缝,严防那里陡然冒出一双吓人的蛛眼来。可过了半分钟,那里除了一双皮鞋,什么也没有多出来。“看,到,你,啦!”听见黏腻的声音,祝昀猛然抬头,循声望去,立时爆了句粗口。只见,足足有两米多高的隔间门板顶上,竟然探出了个半个脑袋。看起来是个中年女性,乱糟糟的长发纠结在一起,一双浑浊的眼睛半开半闭,似乎已经死去了多时。“送你啦!”蛛女踮起脚尖,做了个投掷的姿势。祝昀这才意识到,这颗头颅已经断了,被她顶在拖把柄上,才举了那么高。失去了支撑,断头朝隔间里扔来,撞在墙面上,弹了几下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