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2018年2月4日，纽约市下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雪, 雪花非常小, 落在地上就化了, 不会停留片刻。韩飞絮带着漪漪来到韩安妮的家，她家在曼哈顿最中心的地带，和林肯中心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韩飞絮把漪漪抱起来，让她去按门铃。过了大概两分钟，韩安妮才打开门。看见韩安妮出来, 漪漪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 没有说话。知道她这是把韩安妮忘了, 韩飞絮往上托了托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 “漪漪，叫姑姥姥。”漪漪的胳膊乱动了两下, 然后清脆叫道：“姑姥姥好。”韩安妮笑起来, “都这么大了, 上回见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呢。快进来吧,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今天飞机肯定会晚点。”韩飞絮依言走进去，迈过大门，她把漪漪放了下来, 小姑娘一下来就跑到了落地窗边最显眼的钢琴旁边, 不过她没有乱动, 只是撑在座椅边上，新奇的看着这架与她相比算是庞然大物的乐器。韩飞絮看了一眼，确认她没有乱碰，就把视线收了回来，韩安妮穿着一件高领白色羊绒毛衣，下身是一条毛呢深灰阔腿裤，她把门关上，向韩飞絮问道：“怎么不直接从费城走，肯尼迪机场上个月刚出事，闹得那么大，你还带着孩子呢，不怕再遇上一回？”“从费城走要转机，时间也长，漪漪第一次坐飞机，我怕她受不了。”韩安妮在冰箱里给她拿了一瓶果汁，“那私人飞机呢？”韩飞絮接过果汁的手顿了顿，“他们还不知道我要回去，我只告诉了沈桑落和叶明心。”听到她的话，韩安妮关冰箱门的动作都缓了两个节拍，“她知道你已经做出决定了么。”韩飞絮靠在厨房的吧台上，她的视线又飘向女儿那里，漪漪正在瞪大眼睛观察钢琴上的古董节拍器，她轻轻碰了一下，节拍的速度变慢了，她又碰一下，节拍的速度变得超级快，漪漪来了兴趣，隔一阵就碰一下摆锤，然后找到自己喜欢的节奏，开始脑袋跟着摆锤一块动。韩飞絮摩挲着果汁瓶的玻璃瓶身，“不知道，但她能猜到。”韩安妮点了点头，“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就可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嗯，谢谢姑姑。”韩飞絮的笑容很温和，这个笑和叶明心有些相像。韩安妮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你们随意坐，我和我男朋友约了吃午饭，半个小时以后我就回来。你们是下午五点的飞机，对吧？”韩飞絮应声，“对，姑姑，你不用着急，我俩自己待着没问题。”她昨天晚上临时给韩安妮打电话，说自己要过来待半天，等到时间再去机场，韩安妮一口就答应了，事后才想起来自己也答应了男朋友共进午餐。韩安妮穿上大衣，与之相反，韩飞絮刚刚脱下自己的大衣，她弯下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正换鞋的时候，韩安妮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平安扣项链，“这个项链，看着眼熟。”韩飞絮愣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摸了摸项链，“哦，这个啊，这是我妈妈的，她经常戴，她过世以后，我就戴着了。”韩安妮露出了然的神色，“对，我也想起来了，每回回国，嫂子都戴着这条项链。”她笑了笑，“这条项链很适合你。”说完，她拿起门边挂钩上的钥匙，“午饭我给你们打包回来，漪漪有什么忌口的吗？”“她不吃除鱼虾以外的所有海鲜。”韩安妮诧异的看着她，“螃蟹也不吃？”韩飞絮摇头，“不吃，有一回我强迫她吃，刚放到嘴里她就吐了，抗拒心理太强。”挑食不是好事，可韩飞絮也不知道这样的挑食怎么改正，有一次，她自己包饺子，把蟹肉剁的特别碎，做成馅儿，结果漪漪连尝都没尝，只是闻了一下，她就闻出里面有螃蟹，然后一个没吃。韩安妮觉得好笑，“能吃鱼虾却不能吃别的海鲜，太怪了。那我就给你们带两份千层面吧。”送走韩安妮，韩飞絮走到客厅，韩安妮是个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她从不看电视，无聊了就看看书，或者弹钢琴自娱自乐，再不济，她就出门找乐子。韩飞絮把ipad拿出来，准备等一会儿漪漪觉得无聊了，就给她放动画片看，漪漪跑到她身边，仰头看她，“妈妈，姑姥姥家的书好多啊！”“因为姑姥姥是教授啊，她是很聪明、很有学问的人，还记得妈妈跟你说的，这世界上哪一类人最值得尊重吗？”漪漪奶声奶气的回答：“记得，妈妈说，老人和学者是最值得尊重的。”韩飞絮挑眉，“那你知道，学者是什么意思吗？”漪漪很爽快的告诉她，“不知道！”韩飞絮：“……”手机在震动，韩飞絮看了一眼，把ipad推给漪漪，“看动画片吧，姑姥姥家没电视，妈妈去接个电话，你乖乖的。”花园宝宝的音乐在客厅响起，韩飞絮推开落地窗旁边的玻璃门，走到外面，才接起电话。今天温度并不低，最高温度已经达到了零上六度，算是最近一段时间最暖和的日子了，韩飞絮把毛衣袖子拉下来，遮住手指。即使将近八年的时间没再碰小提琴，她还是会下意识的保护手指。沈桑落那边是晚上十一点，她刚加完班回家，“你几点到北京？”“晚上七点，如果不晚点的话。”沈桑落：“不晚点是不可能的，我去接你吧，你给孩子穿的暖和点，这两天的气温全是零下，昨天都零下十度了。”韩飞絮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我给她穿了羽绒服。明天你不用来了，我带她打车回去。”“打车回哪？”“劳伦斯公馆，叶明心在那里新买了一套房子，我和漪漪就先住在那里。”沈桑落坐在自己家的飘窗上，身下是软软的垫子，她忍不住皱眉，“你不是要和她离婚吗，怎么还要住到她家去。”片片雪花在眼前飞扬，韩飞絮往外走了一步，她伸出那只空余的手，立刻有冰凉的触感落在掌心，“不回她家，我还能去哪，我自己又没有家。”“而且，我也不能剥夺她和漪漪相处的权利。”电话那边沉默了，半响以后，沈桑落问道：“叶明心怎么不去接你，她又在忙？”“我只是跟她说了最近我会回去，但是没说哪一天，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可能来接我，她是明星啊，你忘了？”“没忘，”沈桑落低低的回答，她叹了口气，“回来就回来吧，离婚不是小事，等把所有手续都办完，一年也过去了，要不，你别回去了，留在国内多好。”韩飞絮思索了片刻，“我在考虑。你是不是该睡了，你先睡吧，有什么要说的话，后天见面再说。”挂掉电话，韩飞絮转身回到室内，她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酒红色的超薄笔记本，打开邮箱，发现律师已经把离婚协议书初稿拟好了，看着上面硕大的“divorce”字样，韩飞絮停顿了很久，都没往下翻一页。客厅里只有动画片的音乐声，漪漪看动画片的时候很乖，不会乱动，可就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韩飞絮却觉得心里乱成了一团，她砰的把笔记本盖上，然后又塞回了行李箱里。小雪只零散的下了半个多小时，韩安妮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停了，多亏了没再下雪，傍晚的飞机才没有晚点，准时登机，来到头等舱的两人座，韩飞絮把漪漪放在靠窗的位置，自己坐在过道旁边。订机票的时候，她特意找了这种能把空间隔开的座位，她怕漪漪会闹，这样有隔断，对别人的打扰也会小一些。不过是她多虑了，漪漪平时就很少闹腾，到了最新奇的飞机上，她更不会闹了，一路顺畅的回到北京，韩飞絮给她穿好羽绒服，戴上把她整个小脸都遮住的帽子，然后才牵着她下飞机。走出机场，韩飞絮下意识的在机场停了一瞬，这是她以前的习惯，因为以前总会有人来接她，要么是父母、要么是叶明心，可这一次，没有人来。她没告诉叶明心自己什么时候到，就是不想让她派人来接，反正以后两人就没什么关系了，不管她去哪，都不会再有人站在机场外，等待她的身影。那从现在开始，她就要习惯这种生活。韩飞絮扬起笑脸，低头问漪漪喜不喜欢北京，漪漪看到那么多人，吓都吓死了，哪还会喜欢这里，她紧紧的抱着妈妈大腿，就怕自己被挤丢了。上了出租车，漪漪就没那么害怕了，也开始兴奋起来，她不停的数着妈咪家里有多少人，因为韩飞絮之前说过，她们是回来过年的，她会看到很多很多亲戚，那些都是她的家人，他们都会很喜欢她。对待别人的喜欢，漪漪觉得自己要礼尚往来，于是她数了好几遍，一想到以后自己也要喜欢那么多人，漪漪就忍不住的笑。带着只会傻笑的闺女来到新家，她按着地址找过去，发现她们要住的别墅在非常靠里的位置，走了好久才走到，按响门铃，韩飞絮搂了搂被自己装扮成小胖墩的漪漪，然后对她笑了一下。门开了，韩飞絮带着笑容看过去，可开门的不是阿姨，而是叶明心。韩飞絮脸上的笑容凝住，慢慢收了回去，过了十几秒，她才问道：“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敦煌拍戏吗？”叶明心的视线从她空空如也的手指上转回来，然后扯起一个极淡的微笑，“你说你要回来，却没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我只能一直等在这里。”“欢迎回家，小絮。”第39章很多事情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喜欢就追、不行就分、重启试试、喝点热水。听起来简单粗暴, 让人觉得, 怎么可以这么草率、这么敷衍, 可最管用的，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啊。事情永远都是简单的事情，人心也永远都是复杂的人心。韩飞絮回到自己房间，她坐在床上想了半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她又想不到具体是哪里不对劲。突然，她从床上蹦下来, 匆忙的穿上拖鞋，然后跑到衣柜里，翻找起东西来。说是衣柜，其实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衣帽间，走进去以后还有很多空间, 衣服和配饰分门别类的放置着, 她挨个打开抽屉, 打开每一个珠宝盒，然后又放回去，一共四层的扁平配饰柜，让她翻成了垃圾场，也没找到她想找的东西。韩飞絮是刚搬回来的, 这个房子里其实没有多少她的东西, 她自己的所有财产几乎都在这个衣柜里, 坐在地毯上，韩飞絮很纳闷，她活了二十来年，居然就只有几件衣服、几件珠宝，她就没留下过别的生活痕迹了吗？韩飞絮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她有一点收集癖，特别小的时候喜欢收集各种水钻，还有芭比娃娃的小衣服，长大一点开始收集邮票，爸爸妈妈每天都会收到很多信，尤其妈妈，她的读者都是手写邮寄的，邮票最多。再大一点，她就开始收集手抄乐谱、好玩或者有意义的乐器，双簧管她家就有四个。除了这些，还有很多东西，她都好好的保存着，比如电影票、别人在生日时送她的信和贺卡、小时候得过的奖状等等。人是会变，但不可能彻头彻尾的变，韩飞絮觉得，即使十年过去，自己的这个习惯还是会保留着，她放东西的盒子里一定多了很多物件，比如结婚证、婚戒之类的。自从发现自己来到了十年后，韩飞絮还没见过任何一种可以证明她已婚的东西，除活生生的媳妇和女儿之外= =发现这里真的没有，韩飞絮只好回到卧室，之前她已经在卧室生活了两个多月，她算是发现了，这个卧室里除了明面上的电脑、手机和文件是她的，其余全是房子自带的，她连一个小玩意都没往外边放过。这样有个好处，如果她要走，随便一收拾，或者说都不用收拾，拿上手机就可以走了。真的好决绝啊……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根本就没把这里当家，这就是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等她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她就会走了。韩飞絮还是不死心，听到叶明心给的解释以后，她就陷入了一种半信半疑的状态，一方面，她觉得叶明心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毕竟她以后还有想起来的可能，现在说谎，未来她要是想起来了，那不是更败坏好感度吗？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因为父母去世，打击过大，为了治愈自己，于是随随便便就跟别人结婚了，等心里的伤疤好得差不多了，她又一脚踹了治愈自己的人。……她有那么渣吗？！韩飞絮趴在桌子上，伸出手，一通抓头发，成功把自己弄成了鸡窝头，颓废的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突然，她又猛地直起腰来。小跑到房间的另一边，她找到了只用过一次的钱包。现在人们付钱都不用现金了，全部扫码支付，韩飞絮出门也不带钱，只用一个手机就万事大吉，这个钱包躺在房间里也不知道落灰了多长时间。钱包的质感很柔软，这是一个短款钱包，虽然短，但很胖，韩飞絮只用过一次，知道里面除了几张人民币和美金，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她拉开放钱和卡片夹层的拉链，把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发现没有特殊的东西，她又拉开另外一个小夹层的拉链。她拉开拉链的时候，钱包开口是冲下的，当啷一声，一个小小的金属掉了出来。捡起戒指，韩飞絮非常得意：“啊哈！我就知道我这个习惯还没变！”十分重要的东西，她要么藏自己的衣柜里，要么就放在随身携带的钱包里，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过去的自己，终于让她找到了。戒指的样式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简简单单的款式、简简单单的用料，灯光下钻石的火彩绽放出来，韩飞絮把它举高，对着灯光，看它的戒圈里刻下的字。十分深沉的看了一会儿，韩飞絮发现，她一个字都不认识。……这是阿拉伯文啊？还是爱斯基摩文啊？她俩不都是中国人吗？整这谁也看不懂的刻字干啥！终于找到一样结婚时留下的东西，韩飞絮心满意足的躺到了床上，她试着把戒指戴上，戴上的过程很顺滑，举起手，对着房顶的枝形吊灯，韩飞絮不禁感慨，虽然款式普通，看着还有点老，但钻石就是钻石，哪怕用一个易拉罐环镶嵌，也能瞬间夺走一个女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