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现在不急了,五皇子甘文倒是比谁都要着急,他寻遍了天下的名医,这段时间来宫中的医者一天比一天多,而太子要吃的药也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偏偏药都吃了,可人却半点都不见好。张清行去往太子宫内时,五皇子甘文正追着苏殷到处跑,想喂他吃药。“皇兄,你这……你怎么能这样!你以前可不是这种怕苦的人!”季苏殷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把甘文和自己的身份放在眼里,他到处逃窜,地上已经打翻了两碗药。两人追逐了大半天了,旁边的内侍都不敢过来帮忙,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知道究竟该帮谁,于是两位皇子就这么继续追逐。季苏殷身体痊愈后不久便从问丹阁里搬回了东宫,这里比那块地界要宽敞多了,在这闹也是完全有足够的空间。张清行请了两次安都没能插话进来,直到正躲药的季苏殷自己看见了张清行,他这才老老实实的安静了下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五皇子看见自己的皇兄突然乖得跟猫似的,不由得转头也看向了张清行。“是张大人来了啊。”季甘文对张清行好感还是很足的,他虽然年轻,但忧国忧民,宫内出的那事已经足够叫他焦头烂额,皇兄一病不起,更是对他打击极深。现在托这位张大人的福,皇兄终于醒了,虽然神智不太正常,但人看起来好歹也算没事了。“五皇子。”张清行对他行了个礼,两人也算是打过招呼了,“太子殿下他是不愿意喝药吗?”张清行问出这句话之后,一旁乖乖蹲着的季苏殷就像是听懂了一样,他抬眼看了张天师一眼,连忙冲到五皇子身边,从他手里夺过药碗,将里头的汤药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他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嘴里苦涩难忍,甚至还有点吐药。张清行见状,从旁边宫女手里捧着的小碟子里捡了一颗蜜饯,递给了季苏殷。季苏殷看着张清行愣了愣,他弓起背脊,边看着他的眼睛,边小心的从他手上将那颗蜜饯叼了过去,就像是怕自己突然被他踢开一样。季苏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张天师没忍住笑了。他那双眼睛一笑起来就会弯的特别漂亮。这是季苏殷第一次见张天师笑。借着太子喜爱离不开的名头,张清行在宫内多留了些日子。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宫中再次开始死人了。皇帝就像突然变了个性格一样,本来只是一心求长生,无心打理朝政,政绩平庸。而现在,他已经无法再用平庸来形容了,就冲他开始大兴土木、借一点小事为由头就残忍虐杀下人便能看出,朝廷已经有了暴政之初的苗头。太子殿下看样子是不行了,三皇子根本不敢劝谏,他也没这个口才,六皇子才刚识字,皇家的事就这么全都落到了五皇子季甘文的头上。这段时间,季甘文每天四次的往皇帝那跑,一开始皇帝还愿意跟他说话,到后来见一次就骂一次,最后直接连人都不见了,要是没大臣在旁劝着,他差点就要被以策反的名头关进牢里。宫里那些被皇帝虐杀而死的人,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厉鬼,可是每当子午交替之时,无论驱魔司的人再怎么严加看守,它们全都会消失不见。仿佛是朝着某个方向聚集了,那地方没人敢说,因为正是皇帝的寝宫。季甘文心系朝政,很快便从驱魔司的人那块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当夜便前往驱魔司蹲守,果真看到厉鬼都纷纷赶着月色前往皇帝的寝宫方向。他叫上了驱魔司大臣一起过去查看情况,结果居然看到了绝对不是他在这个时候应该看到的东西。皇帝周身被黑色煞气覆盖,厉鬼身上的怨气被提炼成煞,纷纷聚到了皇帝体内。他仿佛一个黑色人影,此时已经不太能看得清楚五官了。最关键的是,皇帝转头时看到了在后面偷看的季甘文,以及那两个驱魔司的人。驱魔司的人忠心护主,在前面抵挡,让五皇子先跑。可是才跑出皇帝寝宫没多远,鬼魅般的皇帝就已经追上来了。季甘文被一股力量狠狠打翻在了地上,甚至没忍住咳出了一口血。“甘文,本来朕并不想杀你,可你实在太不听话了。”眼前的东西有着皇帝的外表,皇帝的记忆,看起来似乎就是皇帝。但季甘文此刻却比谁都要更加清楚,这绝对不是他从小一直叫父皇叫到大的那个男人。皇帝的黄袍上已经粘上了大量血迹,他说话时,牙齿上的血丝叫人心底都在发寒。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可眼下情况却已经越来越危急,季甘文双手撑地,一点点的拼死往后挪动着,完全是出于求生本能在做这些事情。皇帝身后的煞气聚成了一支箭般锋利的东西,狠狠的从上而下扎向了季甘文。他终于惨叫出声,满头冷汗地闭紧了眼睛,可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甘文睁开眼睛,居然发现季苏殷不知何时赶了过来。他宛如野兽般扑了上去,与皇帝凶猛的互相撕咬了起来。宫内黑煞大作,而这两只以张天师血肉为引,进入人身获得神智的煞鬼,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竟互相想至对方于死地。“我们完全可以一起在这宫中获取怨气!你何必非要帮这弱不禁风的小孩!”皇帝被一通猛打,虽说双方都伤的很厉害,但季苏殷毕竟年轻力壮,比年过半百的皇帝还是要有力多了。身体方面虽是这样,可皇帝体内的煞鬼明显要比季苏殷体内那只凶悍许多。他体力不行,但体内的黑煞直接将季苏殷给碾压到喘不过气。季苏殷还是不会说话,他爆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这声音并不是声带发出的,更像是一个器物吹出的声音。季甘文已经看呆了,他愣愣地盯着屋檐上那两个身影,身体被风吹的异常阴冷。这时,他的身后,走过来了一个人。眼下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季甘文吓到尖叫出来,他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发现来人竟然是张清行。“张、张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季甘文一见到张清行,就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一样,眼泪都快憋出来了。张清行连忙将季甘文扶起,然后向他行了个礼。“五皇子,恕臣护驾来迟。如您所见,皇上和太子殿下服食过长生丹后,身体确实获得了长生,可灵魂却已经被外头的煞鬼侵占了。”“皇兄和父皇他们……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吗?”“是的……臣这段时间已经将事情都查清楚了,进入皇上身体的是之前最早在宫中杀人的煞鬼,而进入太子殿下体内的,是宫中这次死人事件中聚出的新煞鬼。它大概是刚问世就碰巧进入了太子殿下的身体,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煞鬼。”张清行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戒指,半跪在地上,递给了五皇子。“我将太子殿下体内的煞鬼进行了封印,这是封印的寄存物,通过这个戒指,您可以控制这只煞鬼的行为,成为它的主人。”屋顶上的那两人已经不见了,他们纠缠到了更远的地方,季甘文没忍住,向着那个方向跪了下来。“皇兄!父皇!”他悲恸地喊了出来,磕完六个响头之后,整个人都已经泪流满面。张清行在旁作陪,眼神也黯淡了下来。周边满天星光,前方爆发出了一股巨大的黑煞,很快,便随着雨后的薄雾,一同消散在了半空当中。皇帝与太子殿下一同殁于月圆之夜,三皇子无人拥护,德才兼备的五皇子上位。张清行又回了望山,五皇子季甘文,也就是当朝新皇帝前来送行。虽对眼前这个有着四哥皮囊的秽物没有太多的感情,可毕竟是顶着季苏殷的身体,临行前,年轻皇帝还是开口,希望张清行日后可以好好善待他。张天师点头应了,皇帝起驾回宫后,他看着轿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这个戒指。有天晚上,他去找那位“太子殿下”,对方又塞了一大堆宝贝给他,被他一一拒绝后,他又不知道从哪个笤帚疙瘩里,寻出了这么个平平无奇的戒指。张清行依旧没收,只不过回去宽衣时,他却在自己衣领里看见了这个东西。一直没有扔,于是便成了自己收下这魔物的凭证,它非要给,再用到它身上,倒也很合适。回去那日,季苏殷穿了身白色衣服,头发简单的扎在脑后,发带被风吹起,倒有了几丝英姿飒爽的意思。只不过他的脑子依然不太正常。而且张天师发现,他其实是会说话的,只是刚开始他就跟一个婴儿一样,完全不会说而已。就比如现在,他第一次看见外面这个世界,指着花啊啊的叫着让张清行看过之后,没消停一会,又开始指着天上的鸟,让张清行看鸟飞。“清、清行……看,鸟!”张清行无奈道:“皇上离开前和你说过什么?都忘了吗?”季苏殷闭上了嘴,一句话在嘴里兜转了好几次,这才结结巴巴的憋了出来。“主人,看……看鸟。”“你的名字?”“季苏……殷。”“?”看到张天师那参杂了几分质疑的眼神,青年咽下口水,终于改了口。“小黑……”“对,小黑,这就是你以后的名字,记住了。”“好!清、清行!”“叫我什么?”“主……主人。”“听着,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看在皇上的要求收下你,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听话。”“好,主人。”小黑点了点头,肚子很不适时宜的响了一下。“饿了?”张天师骑在马背上,侧目看了旁边的小黑一眼。他的嘴唇动了动,然后咽下了一口口水。“主人,饿。”“我没吃的,忍着。”“……”这便是张天师与小黑初识的那段经历。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到除了张天师的记忆与那个丑陋的铜戒指,世上再无人能证明,也再无人将其提起。但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私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却不曾想,忘记的其实都还记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番外壹·长生·完第66章 僵尸起跳“小李, 这边还有一堆材料,赶紧搬过去!”为了赶工期,建筑工地正在连夜施工,虽然辛苦了点,但加班费还是足够的。中年男人听到包工头在叫他,连忙点头,他将残破开线的带胶纱手套往上扯了扯, 走过去蹲下将材料搬了起来,使劲扛到了肩上。工地上有些地方很明亮,可有些地方却非常阴暗, 光线钻不进去,在墩柱的阴影下面,人影被拉的老长。男人扛着那堆钢板往工头指的工作面走去,额上的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里, 盐分让眼球产生了刺痛感,可他却腾不出手去擦拭眼睛。他时不时要因为眼睛痛眯一下眼, 侧过脸在衣服上擦拭也没多大用,因为天气太炎热了,汗还在一个劲的往外流。男人已经到阴影区了,这边太黑看不清楚路, 所以他脚下走的非常颠簸。耳边有高层施工时传来的各种杂音,男人不知为何,抬起头去看了一下。与此同时,上面的工人低头时, 发现身旁用来填充的水泥桶不见了,一个黑影从楼上直直坠落,施工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旁边的工友远远看见了这个状况,连忙大声招手呼喊了起来。包工头带人走过去的时候,中年男人已经被从天而降的那个水泥桶砸的不再动弹了。水泥泼了他一身,溅的旁边也全都是,安全帽还好好戴在头上,但水泥桶砸中的是他的脖子和胸口。不知是不是刮伤了脖子,他正在疯狂地往外流血,血液与尚未凝固的水泥混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非常诡异的颜色。“这,这怎么办?不会死了吧?”“啧啧,这么高的地方砸下来的,我估计他活不成咯。”“哎呀,哎呀,出事了。”旁边的工人都凑过来看热闹,包工头脸色难看极了,他伸手指起了旁边的人,语气恶的不得了。“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干活!我让你们来是过来看热闹的吗?干活去,我马上开车送他去医院!老刘,过来代下班。”“诶,好。”一旁的中年男子被叫到之后连忙过来,包工头背起男人,皱着眉往工地外走去。外头没什么人,简陋的停车场也黑漆漆的,他将男人放到了一辆皮卡车的后座,然后用盖货的麻布将他整个包了起来。“卧槽他妈,这都什么事,今年怎么这么倒霉。”包工头边安顿男人边暗暗咒骂,做好这些后,他跳下后座,连忙发动引擎,带着男人准备翻山越岭,送去县医院里头看病。夜已深了,除了皮卡行驶的声音以外,整片荒山只能听到他自己急促的呼吸,以及草丛被风刮过的窸窣声。“咳咳,咳!我好痛,好痛!”后座的男人大概是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了,他捂着自己正汩汩往外流血的伤口,惨叫的声音比恶魔的诅咒还令人发指。包工头也不是没看见他受的那伤,那男人一直在流血,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温热的血腥味。他叹息一声,将车窗给摇了下来,“兄弟,再忍忍啊,我这正往医院开呢!”一接触到新鲜空气,那个男人就将头弹了出去,大口的呕吐了起来。他大概是晕车的体质,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呕吐的时候甚至呕出了鲜血。包工头越看他越觉得这事简直是无妄之灾,不由得加快了开车速度。他们现在正经过的这块地方是村民集中用来埋人的,他们工地就在这附近,刚开始施工打基础的时候,甚至挖出了好几具死人尸骨。诡异的是,那些死人看起来都已经死了很久了,可偏偏他们身上还连着腐肉,人还未腐烂。当时项目部的领导还因为这事报了案,看见那些尸体这么新鲜,他们还以为是发生了杀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