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可用的巨石也要用完了!”“大人!怎么办?!”怎么办?!“援军呢?!援军在哪里?!”援军!援军……援、军!哪里……会有……援军……一股名为绝望的情绪悄悄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愈演愈烈,啮噬着惶惶的人心。李捕头冒死出城都这么多天了,如果有援军,他们为何不来?!是信使半路遭遇不幸?还是上面早就做了放弃保安县的打算?“稳住!援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官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子民,本官亦然!”保安县县令一身狼狈,声音也沙哑不堪,“身后,是尔等家乡,城中都是你们血脉相连的亲人。你们不能放弃,本官也绝不放弃。我杨天赐在此立誓,必与保安同生死!人在城在,即便是死了……”他利眼扫过一张张惶惑的面孔,尖声补充道,“魂灵也会镇守此处,永不归乡!”本朝向来有文代武职、兼戍边疆的传统,这位杨县令本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过,在主持守城多日之后,杨县令从一开始脸色惨白、默然无语,到现在站在城头,面对迎面而来的飞矢面不改色了。敌军将领不是没有想过诱降这个来自繁华东京的青年士子,然而,没有用!所有的阴谋阳谋在这个文弱得近乎迂腐,固执得相当狼狈,却始终没有放弃希望的人面前,统统失败……这才是大宋文人应有的风骨,受得住金钱的诱惑,经得起战火的考验。“大人说的好!”狄汉臣提着长刀立于一旁,“没有巨石,就浇热油、滚水!无论如何,咱们一定要坚持到援军到来!”死战到底!又是一日一夜的誓死奋战,待城中可掷大石用尽,烧水热油也找不到可用的燃料,辽军的攻势终于暂时停止了。城中的人们趁此机会,裹伤小憩,等待下一阵冲击的到来。狄汉臣靠着一堵残破的城墙,有些疲惫地合上双眼,想趁着辽军收兵的时候休息一下。他满面尘土,发丝也有些凌乱,身上沾染了大片血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抬起头,看着血红的天际。已经,到极限了……今日,大约就是城破之日吧。只可惜,没能完成将军交付的任务啊……不过,如果有那个人在,应该就没有问题了。狄汉臣微微翘起嘴角,回想当初帐外偶遇的那个青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智勇双全,艺冠九州。真是让人想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啊,那样优秀的人,是将军失而复得的儿子。可是……他抬手,迟疑地摸着脸颊,那个藏在凌乱发丝之后地刺字。他始终记得,大哥瑟缩而又心虚的样子,父亲响亮的耳光,还有监牢里吏卒手中滚烫的烙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之……可惜啊,人皆有父母,而、我、独、无!狄汉臣冷冷一笑,已经到了必死之时,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血亲不以我为子,钦慕之人又已有了如玉佳儿,这一腔孺慕怕是只得带到黄泉之下了。“报----大人!远处又有敌军来袭!”来得好!狄汉臣银牙一咬,扯下肩头的布条,将长刀死死缠在手中。如果这就是最后一战,那就让我杀个痛快!“敢死队员何在?!”借调而来的参将立在城头,举刀长喝,“整装,随我出城杀敌!”“是!”破旧不堪的城门缓缓打开,放出一队命运多舛的勇士,他们如脱笼的困兽一般凶狠地冲向敌人,只愿将那破城之时往后再延一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杀了这一个,城中的百姓就能多活一个。疲惫至极的人,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反倒迸出夺目的光彩,那怒放的生命化做死亡之镰,收割着侵略者卑贱的狗命。狄汉臣一刀劈断一个辽兵的胳膊,顺手夺过对方手中的□□将他捅了个对穿,然后□□抛给失去兵器的手下。那孩子又瘦又小,手□□夫却了不得,一条竹棒一路抽过来,让不少敌人做了永远的瞎子。“小子,功夫不错!”狄汉臣一面杀敌,一面说,“可是你太小了,怎么混进来的?!快给我回去。”回去吧,没准还能活下来。“不!我要替爹报仇!”那孩子□□一扬,对面的敌人捂着颈部缓缓倒下。“你爹是谁?!”狄汉臣大声吼道,长刀带起一连串飞溅的鲜血。碰到两个硬点子,越来越多的敌人围了过来。“老李!”少年双目赤红,嘶哑的怒吼让人心痛。李捕头?!李捕头有个好儿子,这小子也有个好父亲!“好!为你爹报仇!”这可憎的敌人,可悲的人心!敢死队不过近百人,又饿又累地拼杀了好几日,哪里是装备精良的辽军的对手?很快狄汉臣身边就只剩下二十来人,个个身负重伤、血染重衣,鬼知道他们怎么还有气力在战场上杀敌。辽军将他们围困到一处,一骑小将排开士族,越众而出。“你们很强。”他环视地上堆积地众多尸骸,有些感慨,“我们契丹人尊重勇士,敬服强者。只要你们肯投降,我耶律宗源一定保你们不死,今后荣华富贵也是享之不尽!”“耶律氏?你是辽国皇族了?”狄汉臣艰难地站稳,似笑非笑地说,“怎么……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啊?”“哈哈哈哈~~~”伤重地敢死队员们爆发出一阵狂笑----想让我们投降,做梦吧!“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枉费了本王的一番爱才之心。”耶律宗源气得面色潮红,“既然如此,你们就都去死吧!”他高高举起右手,进攻的□□已经紧握在每一个人的手中。这就是终结了……狄汉臣微微笑了,再次握紧手中的半截长刀,轻声问道:“小子,你怕死吗?”“不怕,我爹在下面等着我呢!”李大郎俯身捡起一把死尸握在手中的兵器,“可惜啊……”“可惜什么?”“可惜不能拿这厮的脑袋给我爹当球踢!”“哈哈哈哈!”这次轮到狄汉臣爆笑了,好个有趣的小子,“没问题!来,看我怎么取这厮的项上人头。”“给我杀了他们!”耶律宗源尖叫着,催士兵们上前将几人剁成肉酱。“嗖----”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马上皇亲国戚那尊贵的后脑勺。耶律宗源像死狗一样滚落到尘埃之中,死得毫无价值。”冲呀!”“杀呀!”“宰了这帮该死的辽狗!”“保安的弟兄们坚持住,我们来啦!”援军?援军!援军,终于来了!一匹墨色的骏马跃入包围圈,站在狄汉臣面前打响鼻。马上一人红衣似火,一柄黑色巨剑左突右冲,死死护住身后伤痕累累的众人。展昭……狄汉臣抬起头,看着那个鲜红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天不负我啊!飞云骑是精英中的精英,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向来以一当百,又有庞家军随后补刀,围困保安县多日的辽军不过半日就被剿杀驱散了。狄汉臣草草裹了伤,正打算去找展昭,就听闻杨县令就快不行了,就等着见他。他和幸存的几员敢死队员匆匆赶到县衙,昔日威严的府衙外满是神色焦急的百姓。“狄大哥!”展昭迎了出来,拉了他就往里面跑。穿过影壁,他就看见破败大堂的中央放着一块门板,气息奄奄的杨天赐正瞪着双眼躺在这块幸存门板上。“杨大人!”狄汉臣跪在门板旁边,只一眼就明白这人真的不行了,“你撑住,大夫马上就来。”“不……不必了……”杨天赐嘴角的血泡一个接一个往外冒----胸口那个窟窿血肉模糊,“我知道,我……要死了……”“别,别这么说。你会没事的!”狄汉臣扭头看向展昭,“展大人,你说是不是?”“哈,别欺负……老实人。”杨天赐勾了勾嘴角,“我……知道……你是谁……”“你说什么?”一只血淋淋的手拉住狄汉臣地衣襟,让他不得不低下头来。“那老东西……死了……”杨天赐的声音越来越轻,“你可以……回家了……”“你在说什么?”狄汉臣瞪大了双眼,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共事不到一个月的人。“唉,你不认得我了,也好……”杨天赐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眼中涌出了几分光彩----这是回光返照。“你是谁?!”“你可以……回家了……可惜……我不能一起……回去了……我答应他们……要永守……保安……”声音愈发微弱,那眼底的华光也渐渐消散,杨天赐地脸上浮现出一层死气……紧握的手,缓缓松开,在滑落的那一刹那被另一双手紧紧握住。“阿贵?”“呱----”窗外一声鸦鸣,耿介的县令终于如愿以偿,遗留下的不过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谜题,也许,他根本就不曾想过点破。展昭看了看死去的人,默默伸手拍在狄汉臣肩头。“狄大哥,节哀。”狄汉臣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狄二哥,你想过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吗?”“大将军!像汉朝的霍去病一样碧血丹心的大将军!阿贵你呢?”“我……我没想好呢……我就想待在娘和狄二哥身边~”“嗨,身为一个男子汉,怎么能胸无大志呢!”“啊,那我就做个军师吧,做二哥你的军师~”“切~我军中才不要收白斩鸡咧~”“哼!谁是白斩鸡啊!我这是聪明,聪明你懂吗?!”“手无缚鸡之力地文弱书生就是白斩鸡,哈哈,白斩鸡阿贵,哈哈哈哈……”第一百章 形势迫人天圣六年九月,辽国镇国公主耶律琼娥率领八万大军突袭延州,宋国重镇永康形势危急。危难关头,作为永康门户的保安镇不惜人马传讯州府,并以一己之力牵制数倍于己的辽军,在敌人的强攻之下抵抗了近十日。待永兴军延安府中州王派兵前来救援的时候,保安县几乎成为一片废墟----除了一再被加固的城门,县中已无一座完好的建筑,凡是能当作武器的东西都用尽了。在这场战斗中,保安县令杨天赐以身殉城,幸存的敢死队员更是伤重难治,平民百姓十不存一,而且没有人身上不带伤痕的。庞家军驱散围困保安的辽军后,派遣数支小队骚扰敌军,并在后方采取了坚壁清野的措施,依托保安旧城迅速修建了新的防御壁垒。与此同时,离保安县不远处的野狼山脚下,辽军也在此设立大营。随着一支支军队的集结,野狼山脚开始弥漫起一阵朦胧的烟雾,每当亭午夜分,肃杀之气便隐隐传来,令人胆战心惊。展昭站在城头,看着远处野狼山越来越浓厚的云雾神色凝重。“熊飞可是看出了什么?”狄汉臣拄着一双拐杖立在一旁,他伤得不轻,本能跟着伤残士兵和保安幸存的百姓退居后方,却坚持留了下来“这野狼山越来越古怪了……”“这野狼山似乎已经逐渐失去生命的气息……就好像……瑶山一样……”展昭皱眉道,“我之前曾往瑶山一行,那里也同如今一般被浓雾笼罩,等闲辨不得方向。原本生机勃勃的山中不仅难以找寻一星半点的动物,连草木都尽数枯萎。”“这……难道是这雾中含有什么毒物?”狄汉臣说,“看着雾气还有浓厚扩散的趋势,若真有问题,咱们也需早做应对。”展昭摇摇头,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无论是渐渐失去生机的群山,还是诡异蔓延的浓雾,乃至一直按兵不动的敌军都应该和那辽国的“天书”脱不了干系。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忧虑----一连数日,宋辽两国均或明或暗地调兵遣将,运送粮草,在这座小小地县城内外驻扎操演,双方似乎都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可能会决定将来国运走向的机会。宋辽终须一战,这是□□建国之时就遗留下来的问题。如今他们所担忧的,便是夏国的态度,没有人会相信那李元昊会在邻居们打的你死我活的时候安分守己,所以,在弄清楚夏国动向之前,宋辽均有所克制。县衙大堂中,庞统和赵珏正在沙盘旁比划,白玉堂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一边听着两人的战况分析,一边和自己所学进行比较,不时还瞟一眼空旷通透的大门口。当那条火红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厅之时,有点头晕眼花的小白鼠兴高采烈地迎了出去:“猫儿你回来了!”展昭点点头,进屋同两位长辈见礼,然后将野狼山的异状和自己的忧虑讲了出来:“如今野狼山也和当初的瑶山一样逐渐被迷雾围绕,属下和狄参将还遇见了以前住在山上的猎户,山上几乎已经没有生灵了。”回想那两个头发花白、面色灰败的男子,展昭竟有些胆战心惊。“照这么说,这山上已经没有一丝生气了?”白玉堂惊叹道,“不是说\'土之卷\'只有削弱人的意志力的能力吗?”“辽国当年借用\'土之卷\'的力量设置了\'天门阵\',制造迷雾,迷惑人心只是其中一项能力罢了。”庞统揉着眉心很是伤神,“而且,那时的\'土之卷\'封印犹存,能力被削弱了很多。而如今……如果我没猜错,它怕是已经完全解开封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