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眉头一皱正要继续问他,眼角却看到一个不应该在此处出现的人。“二叔?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吗?”白芸生拿着一本册子走进来,看了三人一眼,将手中的册子放到桌上。白玉堂仰头看着走到跟前的侄子,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白芸生微微翘起了嘴角:“二叔,你不知道么,这得月楼有一半是自家产业。”原来这间茶楼有两位老板。“坐,以你和邵安的本事,需要合伙开这茶楼?”白玉堂一摆手,白芸生恭恭敬敬的坐在旁边的条凳上。“二叔有所不知,当初邵老板新盘下得月楼,手中银两不够周转,正好我也想在这京城开间茶楼,腹中也有些点子,我俩就合作了。邵老板出人,我出银子,账面五五分成。”白芸生微笑道,他是个商人,能以最低的代价取得高额的回报,何乐不为?看到二叔眼中怀疑而警惕的神色,白芸生好奇道:“二叔,莫非是邵老板出了什么事?”一旁的老掌柜见此情形也忙问道:“大人,难道真是我家东家出事了?”白玉堂没有理会他,直接转向白芸生:“芸生,你知道邵安的行踪吗?”白芸生愣了一下,回忆着说道:“邵老板在三日前来过聚仙楼找我,说他要南下寻找新的茶种和制茶工具,请我代为照管一段时日。所以,这几天我白日里都来得月楼看账,晚上才回聚仙楼。我没有见到他回来过。”“那就奇怪了。”白玉堂很是奇怪,春妮趁着自己送药时塞过来的纸条上明明写着得月楼,难道劫走赵翎的真的不是邵安?“白大人?白大人?”老掌柜很是着急的呼唤道,“我家东家没事吧?”“没有,我有事情找他,你可有办法找到他?”白玉堂问道,这邵安不可能放着生意不管吧。老掌柜摇摇头,遗憾的说道:“我们东家如果不是添置新产业,很少亲自管理,倒是出游的时间比较多。向来只有他吩咐我们的,我们有事很难找到他。”邵安是个很相信下属的人,将管理的权力完全交到店铺掌柜的手中,让他们独自经营,自负盈亏,年底如果有了花红也是拿较少的一部分。所以,除了跟他有生意往来的一些大主顾,很少有人道他是真正的老板。但是,就是他这种管理方法,竟然做出了能和金华白氏相较的生意。白玉堂听了又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下还是对掌柜的说道:“劳驾掌柜的尽力联系一下吧,此事至关重要。”然后他站起身来打算回开封府去,白芸生跟着站了起来。“二叔稍等。”白芸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白玉堂,“我记得邵老板离开之前,曾拜托我将一个人送到开封府,那人就在后院,二叔既然来了,不防前去瞧瞧?”哦?送到开封府?也许有线索,白玉堂点点头,跟着芸生往后院走去。开封府中,公孙策坐在展昭房里的桌子旁,手中拿着一个药钵,有一下没一下的捣着。他不时抬起头看看床上昏睡不醒的人,摇摇头叹口气。自从遇上展昭,他的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医术也愈发精进了,谁让这罪魁祸首不拿自己当回事儿,一天到晚的找麻烦呢?唉,毕竟还是个孩子,办事情再练达也抵不过那些老油条,如果开封府再强势一点,也许就不需要这孩子这般拼命了。不过想想,如果有那么一天,开封府也就不是他们熟悉的开封府了。有包大人的开封府,讲究的是证据,遵行的是公理,绝对不会因为手中把握的权力就胡作非为。这么做,公正倒是公正,却也有些----迂腐!曾经,那人贴在他耳后,笑着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他气得飞了那人一把银针。那人懒洋洋的躲开,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哈哈大笑,说了一声“多谢公孙先生赐教”,然后潇洒的身形逾过开封府的院墙,带落横过檐瓦的梨花,洁白如雪、香气四溢的花瓣就那么兜头盖脸的撒了他满身。然后,他们纵马一起走过大宋最寒冷的地方,一起面对最狡猾的敌人。回来后,面对着泪眼汪汪企图博取同情的黑炭头,默契的转身视而不见,跑到太白楼上喝酒,惹来某人大呼见利忘义见色忘友见……呵呵,那人一记眼刀飞过去,某人消音,于是乎,三个人一起举樽共饮,把酒言欢,喝得好不痛快。然后,他和包拯坏了那人的好事,那人也只是笑着看了自己一眼,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包拯,我服了你了。”便如约奔赴边境了,每隔一段时间就捎些辽国的产物回来。直到发生那件事,杨元帅殁于天门阵中,他怒气冲天将辽人杀了个惨败,却也没有违反约定杀回京城。然后……然后他们就没有然后了……所以,当奉命出使夏国送公主和亲的庞太师纡尊降贵的来到开封府,问他有没有什么话需要捎过去的时候。他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那人已经调任永兴军鄜延路治延安府长达五年之久了。看着那个一直以来给开封府找麻烦的老螃蟹有些尴尬的转过脸,说什么“本官只是为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问问罢了。”公孙策第一次恭恭敬敬的向老太师行礼。“多谢太师关怀。”他抬起头,淡淡的展开笑颜,“还是不用了。”庞太师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从一开始就没有结局。人人均道包拯和公孙策是志虑忠纯之人,那人却知道,他二人忠在社稷,纯在公理,显露在外的迂腐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也是官家手中的一把剑。论天性,终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虽曾有夺位之意,却始终有着一颗赤子之心,那个人,其实和他们一样,是个纯臣。只不过,那人主张破而后立,他们主张爱礼存羊。那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战斗,输了的那人固然前功尽弃,赢了的他们却也自伤八百。两人终究擦肩而过,各守一方,倒是一直观望的先帝捡了个便宜。呵呵,其实这就是皇帝的御下之策吧,纯臣如何敌得过这等帝王心术……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想这些干什么呢?公孙策苦笑了一下,又拿了几位药材添入药钵,抬头看看床上的展昭,算算这人醒过来之前,他能不能捣好药。“吱呀”一声轻响,包大人推门进来,走到公孙策旁边问他:“小昭情况如何?”公孙策轻声道:“还好,身上的伤没恶化,他现在只是昏睡。”包拯点点头,越过公孙策轻轻地挨到床边坐下,仔细端详了一下展昭的面色,皱眉道:“气色还是不怎么好啊,公孙你怎么……”话还没说完就被公孙策一把拉过来,按在条凳上。“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大人你还跑到他耳边大声说话,不是给我添乱子么?您要是没事儿就先在一旁休息吧。”青衫师爷声音压低,恶狠狠的在大人的耳边说道。哼,知不知道花了他多少琥珀磁石才有这样的效果。包大人有些无辜的看了公孙策一眼,安静的坐在旁他边,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床上的人。展昭静静的趴在柔软的填充了丝绵的绸面靠枕上,脸朝着床外,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散的流泻在枕头上。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英眉微蹙,双目紧闭,咬着下唇的嘴微微露出两粒细小白净的糯米牙。包拯右胳膊轻轻捅捅公孙策,小声道:“他好像睡得很不安稳。”“已经很安稳了。”公孙策低着头,将捣好的药末配上事先熬好的浓稠药汁,再倒入适量的蜂蜜,调制成药膏。“那靠枕是白玉堂弄的?”“除了他还有谁。”“我还以为是先生你。”“……为什么不说是王嫂?”“王嫂做的菜很好吃,可女工不是很好。”“……大人你真够闲的。”还有时间看人家女工如何。……两个人窸窸窣窣的互相调侃了好一会儿,见公孙策脸上不再有那股抑郁之色,包拯才暗中松了一口气。“大人!白护卫回来了!”外面有人大声禀报道,嗓门儿大得连包拯都着实惊了一把。公孙策眉头一拧站起来,就拉开门探出头道:“赵虎小点声儿,展护卫还在休息。你想把他吵醒吗?”“哦,抱歉我忘记了。”赵虎放低声音。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离公孙策远一点。“去去去,把他吵醒了我饶不了你,我和大人待会就来。”公孙策摆摆手。“先生您别怪虎子哥了,我也该起来了。”清越的嗓音温和如旧,包拯不由得暗中叹气。公孙策无奈转身,看到那人已经披衣下床,正将披散的头发用蓝色的发带束起来。“请大人和先生先行一步,展昭马上就过来。”两人只得起身出屋,走过赵虎身边的时候都不忘横他一眼。可怜的虎子哥在这双重压力之下,决定还是等着展护卫出来一起过去比较好。第四十五章 丁原传信众人来到厅堂的时候,白玉堂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看到走在公孙先生身后的展昭,他皱起了眉头,用膝盖想想也知道这猫肯定会跟着过来!算啦,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倒好过他自己跑出去。包拯一进来,全部的注意力就被白玉堂身边那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白衣青年给吸引过去了,还未开口询问就看到那人倒身下拜:“草民白芸生见过包大人。”白芸生……姓白?难道是白义士的亲人,他怎么会来到此地。“白公子请起。”包大人缓步走到首座落座,随手一挥,温和的说道,“大家都坐下谈吧。”“谢包大人。”众人纷纷落座。白玉堂和公孙先生一边一个,拉着摇头苦笑的展昭坐在包拯下首的椅子上,白玉堂还细心的取来一个软垫放在靠背上。“猫儿,小心。”他淡淡的说道,那人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白芸生好奇的看着二叔忙东忙西,也趁机仔细打量了这位闻名久矣却一直无缘相见的“御猫”展大人一番。俊逸出尘,温润如玉,以及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傲骨,展昭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脸色好像苍白了点。“白护卫,”包大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人容禀。”白玉堂将怀里的纸条呈送给包大人,缓缓开口,将此行的经过一一道来:得月楼的老板邵安三日前已经离开茶楼,他离开前拜托合伙人白芸生打理茶楼生意,还将一个人留在楼中,请白芸生适时交给开封府。白玉堂查看过,那人似乎遭受过严刑拷打,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楼中帮佣的掌柜和小二均不知此人来历,只知道这人某一日突然出现在楼中,邵安吩咐要好生照料。“哦?此人现在何处?”包大人捋了捋胡须,脸庞微侧,看到白芸生正襟危坐,神色甚是坦然,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人我已经带回来了,现在安置在耳房之中。”白玉堂道,心里却想着要不要将有人跟踪说出来呢。“有劳白护卫。”包大人说道,目光从公孙先生脸上滑过,后者会意的起身出了大厅。“白公子何时来的汴京?”包拯目送公孙策离开之后,转向左边下首的白衣青年。白芸生起身回礼,落座后款款将来汴京参加礼部试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拯似乎心情很好的考校了一番青年的课业,赞许的点点头:“白公子年纪轻轻就便有如此学识,前途不可限量啊。”“前辈谬赞,晚生惭愧,大人唤我‘芸生’便是。”白芸生起身长揖。“芸生何须自谦。礼部试将近,大意不得,你可要好生准备啊。”包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玉堂,接着说道,“听说你在聚仙楼落脚,本府觉得不是很妥。如果方便的话,不如暂时留在开封府,也好同白护卫一叙天伦。”白芸生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芸生写过包大人。”“白护卫……”包拯冲白玉堂点点头,那人便起身拱手,携同白芸生一起出门,想是为他安排休息之所去了。离开前眯起双眼,小声警告他家御猫大人,别乱来,等他回来接。于此,展昭也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大人,您留下芸生,是否担心他会受此事牵连?”展昭看着若有所思的包大人问道。“嗯,”包拯打开那张纸条,仔细辨认笔画的走向,“事关公主,我等都得小心谨慎。”这时公孙策一边擦手一边走进来。“怎么样?”包拯抬头问道。公孙策走到展昭旁边,提起茶壶到了一杯茶水一气喝干,半晌才捏着杯子皱眉道:“很不好。”那人几乎不成人形,身上的皮肤没一处好的,五脏六腑也都破损的不成样子了。“行刑的人是个畜生!他人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他昏睡不醒的原因是有人给他下了‘沉梦’。”公孙策放下茶杯,展昭体贴的为他蓄满。“沉梦?这并不是什么□□啊。”展昭道,沉梦药性同他的名字一样,并不是一种□□,而是让人陷入昏睡的安神药。“如果不是这‘沉梦’的效力,那个人恐怕早已死了。”公孙策这次倒是坐下来慢慢的喝,“他可能知道些什么,所以被人严刑拷打成这个样子。救他出来的人见他濒死就给他下了这药,暂时延长他的生命。一旦药性解除,这人也就走到头了。”他抬头看着首座的包拯,这个人肯定能带来有用的信息,大人要怎么做呢?包拯思考了好一会儿,沉声问道:“他真的救不活了?”公孙策双手一摊,摇摇头:“哪怕是神仙都救不活。如果不解‘沉梦’,他还有半个月的寿命。如果要他醒过来,以我之能也只能让他清醒一个时辰。”公孙策的医术是不可小觑的,太医院的医正都比不上。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比他好,也许那个“医仙”能让那人多活几个时辰。“既然如此,那就请先生让他醒过来吧。此人定有邵安的消息,事关公主也只好如此了。”包拯扶着旁边的圆桌站了起来。不是他狠心,此事不了,官家那里交代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