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大人说的是。”那师爷掏出帕子擦擦眼睛,站起来说道,“大人请少坐片刻,学生这就去取大人需要的文书……”“展大人……”赵虎看那师爷出去了,有些迟疑的开口,看到展昭摇摇头,也就闭上了嘴。月光之下,再次踏上归途的四人一路无言。展昭觉得他们陷入了一个局,周大人的死不过是个开端。他摸了摸怀中藏得好好的数个卷轴,希望这些东西能够给包大人一些帮助。话说这会儿,开封府里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还没有休息。书房里,包拯跟公孙策两人正翻阅各种书籍查找资料。川贝端着个托盘从外面走进来,上面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还有几副碗筷。他老远就冲着屋子里忙活的人喊道:“师傅,大人,王婶子让我给你们送宵夜来了。”“哎哟!”他个子小,手上又端了个极大的托盘,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跤,手中的托盘连同大碗就这么飞了出去。眼看包拯他们的宵夜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一条白色的身影掠过来。白玉堂一伸手,不待众人看清他的动作,就连盘子带碗筷的接住所有东西,连大碗中的粥都没有洒出一滴。另一只手随手一捞,拎着川贝的衣领帮他站稳。真是活回去了,这碗粥居然能让他使出如影随形,白玉堂在心里小声嘀咕,罢了,要是那只猫在这里,大概也会用燕子飞来“救”他家大人的夜宵吧。“拿稳了,下次多叫个人一起送来。”白玉堂本来想直接把东西送进去,看那小童一脸崇拜的望着自己,便把那托盘往他怀里一送,抱着雁翎闷不作声的靠在门边。川贝点点头,白大人跟展大人一样温柔呢。他欢欢喜喜地跑进里间,看到公孙策努努嘴,便把脚步放轻了些,将东西往公孙策收拾出来的一张凳子上一放,拿起勺子给几人盛粥。包拯随手接过碗,目光一直没有从书籍中离开,黝黑的脸上满是凝重。“白义士, ”公孙策端着碗粥出来,私下里他们还是喜欢这么称呼白玉堂,“夜深露重,你也垫垫饥。”白玉堂摇摇头,他才用过聚仙楼的点心,哪里会觉得饿?公孙策也不勉强,想都不用想,这只耗子八成又在想猫。唉,也不知道展护卫那边怎么样了,他摇摇头,端着粥碗又踱了回去。白玉堂仰头,看着在云中穿行的明月,就好像看到那人明朗清亮的眸子。让他怎能不想展昭,那个人昨晚为他运功疗伤一夜没怎么休息,后来又骗过自己跑出去办案……总说他白玉堂喜欢胡来,他自己才是个不配合大夫修养的病猫……又为了什么麻烦的案子跑那么远,公孙先生居然也不拦他……还想跟我算账?爷还等着你回来给你紧紧猫皮!白玉堂咬牙切齿,怀中雁翎握得死紧。公孙策收拾好碗筷交给川贝送出门,回来看了一眼院中的莲花漏,居然已经过了亥时了。想想明天还有一场怎么都不可能逃掉的接风洗尘,公孙老妈子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一黑一白早点休息。“我等包大人歇息了就去睡觉。”白玉堂瞥了一眼里间昏黄的灯光,开什么玩笑,就算不为了那只猫,白某人好歹已是包大人的护卫,职责在身,当然要保护包大人的安全,他像是那种不讲信义玩忽职守的人吗?公孙狐狸撇撇嘴,丢下那只不听话的老鼠转身进屋。哼,说的还蛮在理,先收拾了屋里的那一个再说。对于包拯这样废寝忘食一心扑在案子上的人来说,没有设么比直陈利弊外加没收工具来的有效。于是,白玉堂看到包大人皱着眉头,很不情愿的出了书房,公孙先生则抱着一摞卷宗书籍跟在后面。公孙策冷着脸叮嘱白玉堂回房睡觉,然后带着战利品大步流星的离开了,留下一黑一白一胖一瘦面面相觑。看到白玉堂有些诧异的表情,包拯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公孙先生与本府一起长大,对彼此的性情也算是知根知底了。身为一个大夫,他最难以接受的就是身边的亲人朋友不遵医嘱,糟蹋身体。看来本府今晚是不能处理公务了。白义士,可愿配我散散步?”“恭敬不如从命,大人请。”白玉堂把书房的门扣好,和包拯一起往住处走去。“一直都想同白义士你好好聊聊,可惜开封府公务繁重,很难有这样的机会,这次倒是多亏公孙先生了。”包拯步履缓慢,倒真的像是在散步一般。“开封府乃京畿首府,大人之责任不可谓不重。”白玉堂紧跟在包拯身后,对这样一位一心为民的大人,他发自内心的尊重。“这是分内之事。”包拯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边走一边说道,声音轻缓似喃喃自语,“五代十国纷繁战乱,割据势力互相倾轧足足有百年之久,以至于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朝太祖开国艰辛,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历经数代才收拾得如此山河,使民得意修生养息、安居乐业。我辈即便不为君王,也当为苍生,怎敢怠慢。”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白玉堂暗中冷笑,这样的话听听就罢了。世间真有愿意与他人分享权力的君王吗?太祖陈桥兵变以武起家,趁人之危夺了人孤儿寡母的天下,自然知道武将的厉害。好在太祖是个有良心的,没有学汉高祖鸟尽弓藏,一杯水酒既解了部下拥兵自重的隐患,又得了重情重义的美名。压制了武将的势力,必然倚仗文臣的辅佐,朝廷怎能不厚待士大夫呢?这样的剖心置腹的陈辞也是厚待的一种吧。不过,士大夫又有没有想过,一旦君王觉得他们也是这宝座的威胁,还会不会对他们如此的“剖心置腹”呢?可是,还是有像包大人这样有智慧又冷静清醒的人如飞蛾扑火呢……为的就是天下苍生吧。白玉堂突然明白展昭的感受了。这官场如大染缸一般,污浊得足以腐蚀任何一个人的正直纯善;又如冰窖一般,寒冷得足以冰冻任何一个人的热血豪情,却惟独损不得包拯一丝一毫。包拯为天下苍生道义而奋不顾身,展昭便为了护这一方青天不惜肝脑涂地。那他自己呢?白玉堂微笑,看着前方渐渐隐没于夜色中的身影。包大人,我白玉堂,心悦诚服。第二十五章 西夏太子今日本身不是早朝的正日子,不过遇上这等大事,连轻易不出现的八王爷和年近古稀的庞太师都上了金銮殿,还有谁敢以休沐为托词偷懒。更何况,这夏国太子李元昊的大名在大宋朝廷也算是如雷贯耳,谁不想一睹真容呢?可是,当李元昊进殿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惊讶。本以为夏国乃边陲蛮荒之地,气候干燥风沙苍茫,那里的人以生肉冷水为食,定然人高马大面目粗糙。之前往来大宋的辽夏使者都是这般面貌,不想李元昊的到来却给人不一样的感觉。这人年约二十七八,身量比他身后跟着的使者要矮一些,体型偏瘦而不显羸弱。他肤色微黑,挺鼻削唇,面容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最吸引人的是浓粗剑眉之下的一双眼睛,那黝黑的眸子有如鹰隼一般锐利夺目。李元昊这次来并没有穿着夏国的服饰,而是穿了一身白色的锦缎长袍,配以银线穿宝的玉带,皮质护腕,显得英武不凡。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王者气度,若不是那夏国人标志性的髡发,怕是看到他的人都会以为是大宋的哪位王爷。“外臣参见宋国皇帝陛下。”李元昊并没有行跪拜之礼,只是拱手深深一揖,身后的人也随他一同行礼。在场众人都没有说话,不过王丞相和包大人不约而同的皱了下眉头,不过很快就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庞太师饶有兴趣的斜睨了身旁的八王爷一眼。“免礼平身。”赵祯倒是不以为忤,温和开口说道。李元昊这才抬起头来,端视坐在御阶之上身着龙袍的大宋天子。想是生长在宫中,一向锦衣玉食从未受过什么苦楚,这位年轻的皇帝面容白净,眉目间也尽是一片柔和之色。李元昊心中感叹,如若不是先祖的根基,这生于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的人也能成为九五之尊?想到这里,他嘴角微翘,身上泛起几分冷傲张狂之气。“外臣代我主奉上国书,请皇帝陛下过目。”李元昊从怀中取出一个折子,双手奉上。当下便有执事的太监毕恭毕敬的接了国书,还送赵祯过目。这封国书和之前两国国主通信中谈妥的内容没有什么差别,宋夏结盟互通有无,只是少了求亲这一件事。不过,赵祯知道此事不提,必有缘故,怕是需要更加小心了。果不其然,在赵祯合上国书之后,李元昊又开口了:“外臣此次来朝,除了递交国书,传达我主有意同宋国交好之事以外。外臣还有一私人请求,望皇帝陛下成全。”“但说无妨。”求亲是私事?赵祯心中有些不悦,面上仍然温和如初。“夏宋两国既已结盟,外臣想请求公主下嫁,以结永世之好。”李元昊微微颔首,神色甚是轻松。“原来如此,这是喜事。”赵祯淡然一笑,“只是宗室女下降乃是皇家大师,诸多细节还需从长计较,待大宗正寺和太常寺礼院商议定了再议。使者一路辛苦,暂且回驿馆歇息吧。汴梁风光甚好,你可游玩一番,赏赏我大宋的风土人情。”“多谢皇帝陛下。”李元昊也知此事急不得,他们原本也有别的打算,于是便行礼退下了,自有鸿胪寺仪官引着他们往驿馆休息。等到李元昊他们离开了,朝堂上的众位大人也从石化中苏醒过来。今日上朝的人中,除了八王爷包拯王丞相等人以外,其他人均不知晓夏国求亲一事。“陛下!”礼部侍郎李峤首先出列,慨然陈辞道,“夏国本为我大宋属国,数代沐浴我朝圣恩。可那李德明不思回报,屡屡劫掠边民,其子元昊更是存有狼子野心,竟然自加尊号……”“停,”赵祯揉了揉额头,怎么这些个朔参官每次上奏都讲这么多人尽皆知的废话,“直接说说你对此事的看法。”“臣以为,公主不应下嫁!”这才是重点。“臣等附议。”又有几位大臣站了出来,立于一旁的户部尚书道:“那依李大人所见,我们应该断然拒绝夏国求亲的提议,追究他们的不敬之罪?”“正是!我皇以仁爱治天下,然此等奸险之徒并无悔过之心……”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吵得人头疼。“够了。”赵祯站了起来,正在争论的大人们都停了下来,恭敬的立在两旁。赵祯扫视了阶下一干臣子,不论是这些争吵得声嘶力竭的人,还是那些默不作声的人,其实都已经有了想法,只是等着看自己的决定。这些人不是不为朝廷着想,心里那些个小算盘打得也够响。“朕已经决定了,接受夏国的求亲。”他瞟了一眼优哉游哉的庞太师,“一个月后,升国长公主下嫁。宗正寺跟太常寺下去办吧,选个好的日子。朕过几日再下诏书,此事暂不可外传,尤其是夏国那边。”“皇上圣明!”原来皇帝早有定论,方才争执不休的诸位大人面面相觑。唉,算了,还是快点去办官家吩咐道事情吧,这升国长公主下嫁可非同一般啊。呃,升国长公主……包拯突然感到一阵恶寒,看来开封府又要准备寻找公主了,还是让人先盯着公主那边吧。慈寿殿西边的佛堂里,赵翎跪在地上扯着静安师太的缁衣痛哭流涕。“母后,母后!”赵翎哭求道,“母后救救我,求您救救我!翎儿不想去夏国,翎儿不要嫁给夏国太子!您帮我向皇兄求求情啊!母后!”刘娥放下手中的念珠,掏出手绢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皇上还是定下来了,这次和亲的人果然是赵翎。“翎儿,你可还记得以前读过的王昭君的故事?”刘娥伸手,顺了顺赵翎柔亮的乌发。“嗯,记得。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冡向黄昏。”赵翎止了眼泪,声音还有些哽咽,“昭君之命,何其不幸。娘,女儿不想做王昭君!”“昭君是苦。可她一人出塞,平息匈奴和大汉百年边疆烽火。”刘娥的声音愈加温和,“牺牲一人,拯救天下,功在社稷。”“江山社稷是无恙了,可昭君呢?”赵翎不甘的摇摇头,“她一个女子,待在那语言不通茹毛饮血的地方,被迫和那面目可憎的野蛮人同床共枕,再也不能回中原,再也吃不到家乡的菜,再也不能见到爹娘。这一辈子的苦又是多么的残忍!”“那你可曾想过,如果没有王昭君。这两国战争中失去性命的人有多少?流离失所的人又有多少?有多少女子会在战争中受到凌辱?有多少孩童会失去父母双亲?!这些你都想过没有?!”刘娥的面容严肃起来,“你可曾想过,你现在的锦衣玉食,哪一样不是百姓辛苦的劳作换来的,一旦烽烟再起,他们又该怎么办?”看着赵翎垂着头不说话,刘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翎儿,你莫要怪娘狠心。你且问问自己,你姓什么?”“姓……姓赵……”赵翎吐出这几个字,泪水又溢出了眼眶。“是,你姓赵。你生在这个国家的皇族,这江山是我们赵家的江山。”刘娥霍然起身,一代权后的威严显现出来,“如果我们皇室成员都不肯牺牲,如何令百姓臣服?!”“母……后……”赵翎依旧坐在地上垂泪。刘娥一把将她扯起来:“你是大宋的公主。这一次是娘对不起你,大宋皇室对不起你,可这天下百姓没有对不起你。我等受百姓供奉,自然有庇护他们的义务。你明不明白?!”“我……懂……”赵翎缓缓拉开母亲的手臂,“我……明白……从一开始,我就明白。可是啊,母后……”她嘴角微翘,晶莹的泪珠滑过脸颊,“这份责任真是好重好重。而我有时候……真的,真的后悔姓赵啊……”“母后,您别说了,我都明白,翎儿不会让皇兄和母后难做的。”她伸手掩住母亲的嘴,“不就是做一次王昭君吗?我认命就是。母后,翎儿这一去,怕是以后都不能回来了,也不能再孝敬您了,您一定要多多保重。”“翎儿……”刘娥看着赵翎红肿的眼睛,鼻子有些发酸。“母后好生休息,翎儿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