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心造、后心报,何有脱时?若前心不造,即后心无报,亦安得妄见业报哉?”深深看了尚风悦一眼,展昭温和道,“有些事情,前辈还是不要执着的好。”尚风悦沉下脸:“你知道什么?!”展昭浅笑着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前辈是一个不快乐的人。”环视了一下屋内,继续说道,“那位故人想必也是这样认为,所以留下了这么多的经书想要开解你……”“我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有人知晓?有人在乎?我快活与否,与他人何干?”尚风悦冷笑:“开解我?笑话!”展昭叹息,不再言语。“与其担心我,不如好好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尚风悦收敛心神,怎会将眼前这人看成了那个人……不过,其实真的有些相似的吧……他们……一样的纯良……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丸药丸丢给展昭:“吃了它。”展昭想也不想正要服下,突然听到一声断喝:“慢着!”公孙策手中捏着一封书信大步走了进来,劈手夺过展昭手中的药丸仔细看了一下,抬眼看着尚风悦一字一句道:“牵、机?!”“牵机?”展昭这才发现公孙策手中的药丸和他之前服用的极致有些不同,转头看到尚风悦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愣了一下,低头浅笑,撑着扶手站了起来,轻轻取过公孙策手中的药,喃喃道,“想不到居然可以亲眼见识到比‘唐门六绝’更厉害的宫廷秘药……”一抬手,展昭毫不犹豫的将药丸吞了下去。“小昭!”公孙策一把扶住展昭,有些不敢相信。“哈哈哈哈……”尚风悦拊掌笑道,“好!知我者信我,信我者谅我。好一个展昭!”转头对公孙策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二人合力将痛到有些脱力的展昭扶到躺椅上躺好,像之前种药一样用宽布条将他束缚在椅子上。展昭满头大汗,脸颊上泛一抹异样的妖红,胸口不住起伏,不一会儿里衣胸口处渐渐浸出血来,血渍越来愈大。公孙策一把撕开他的衣襟,大惊失色,展昭胸前覆着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浸透,用剪子剪开纱布,他惊讶的看到原本已经愈合了的十字伤口慢慢裂开,血不停的往外涌,眨眼的功夫,展昭已是血染半身!尚风悦拍拍展昭的脸,沉声道:“展昭,听我说,你现在不能绝对晕过去。顺着药性,用内力裹住舍心藤往上托,听到了吗?”看到展昭艰难点头,尚风悦微微一笑,对公孙策说了几个穴道,二人合作,共同施针助展昭托舍心藤出世。只见展昭胸口伤处越烈越大,一丝淡绿色的藤状物伸出了血红的伤口,尚风悦见状立刻用银筷将绿藤夹出,放入一个透明的瓶子之中,绿藤很不情愿的扭了扭,但还是被医仙封了起来。绿藤离开的时候,伤口的血变成了青翠的绿色,尚风悦示意公孙策用旁边另一个瓶子将这些血收集起来。不一会儿,血色再次转红,尚风悦迅速挑开磁钵,夹起另一株未经炼制舍心藤送入伤口之中。展昭身子一挺,似要咬唇,公孙策忙塞入锦帕,防止他伤到自己。舍心藤一入伤口,汹涌的血液便急速减缓,尚风悦像上次一样处理好伤口,起身擦汗。“跟上次一样,他要疼一个时辰,”尚风悦像是在跟公孙策讲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一次他没有坐在一边,而是跟公孙策一起为展昭拭汗。“为什么?”公孙策头也不抬的问道。“毒药么……”尚风悦擦擦展昭额上的汗水,无奈一笑:“世间毒似‘无常’的只有‘唐门六绝’,而毒过‘唐门六绝’的又唯有‘牵机’。这些天公孙先生也没闲着,我书房那些关于舍心藤的书籍想来看了不少,应该知道舍心藤的功效吧。”公孙策点点头:“如若白玉堂中的不是‘无常’,用舍心藤制作解药也不会让小昭这样痛苦……不,如果不是‘无常’,可能根本用不到舍心藤……”看到尚风悦笑着摇摇头,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在找不到解药的情况下,舍心藤是唯一的办法。可是,估计没有多少人会选择这种办法,只有这个傻孩子……”低头看看痛到几乎失去神智的展昭,他轻轻叹息……“舍心藤对展昭并非全无益处,”尚风悦说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帮他续命吧。”公孙策眉毛一跳,停下了动作,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比自己年轻但医术高明的人。“药王谷并非真的与世隔绝,展昭的事情尚风悦略有耳闻。”尚风悦继续说道,再次看看展昭,他好像又晕过去了,“十五岁成名,南侠闯荡江湖两年,入开封府将近五年……多次受伤、中毒、徘徊在生死边缘……”擦擦展昭满是冷汗的脸,“刚见到他的时候,我很好奇,这个人这样年轻却脉息虚浮,真气混浊,已起沈屙之象。如若不是你时常帮他调理疏导,他大概,早就死了吧……”“你心疼他,舍不得他受苦”看着公孙策的眼睛,尚风悦有些怜悯,“但是依他的情况,要医就得下狠功夫,兵行险着,以毒攻毒,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便是真相!使用舍心藤不仅是为了救治白玉堂,更是为了救治展昭,破而后立,尚风悦相信展昭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唯有此法才能为展昭争取一份生机!第十三章 重返汴梁“唔……”一声轻吟,展昭慢慢睁开眼睛,在身边两人脸上打了个转后,渐渐的咳嗽起来。尚风悦脸色一变,扯出展昭口中的锦帕,利落的解开他身上的布条,扶着他坐了起来,抚着他的后背为他顺顺气,瞅见还算完好的锦帕上暗红的血迹,他松了一口气。慢慢喝下公孙策送来的水后,展昭微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尚风悦嘴角一翘:“你都听到了?”轻轻点点头,展昭扶着公孙策的手慢慢躺下,疼痛还在继续,但是已经比一个月前的那次好了很多,至少他已经能够勉强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尚风悦满意的点点头,“好好休息吧,时间还长得很,够你疼的。希望你痊愈之后好好长长记性,身体是自己的。”长袖一甩,潇洒起身,回头又看了公孙策一眼,嘴唇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开了门扬长而去。公孙策起身将门关好,回身看到软绵绵的躺在躺椅上的展昭又开始咬唇,心知他疼得很,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绞了温热的毛巾再次为他拭汗。疼痛免不了,但千万别染上风寒。之前的疼痛耗尽他不多的体力,展昭虚软的躺在躺椅上,只觉得温热毛巾所过之处,非常舒适。良久,他才意识到自尚风悦离开以后公孙策一直默默无言。勉力睁开双眼,看到公孙策有些落寞的神态,展昭很是担心:“先生……”公孙策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将毛巾放入铜盆中细细揉搓,捞起,拧干,擦擦展昭的额头,淡淡道:“小昭,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怎么会?!先生……”“不用安慰我,”公孙策的眼神更加落寞,“每次你受伤中毒,我……我都只能说‘学生无能’,我一点用处都没有……”“不,您别这样想,”展昭努力的用自己冰冷湿滑的双手握住公孙策的手,“您的医术高明,屡屡救展昭于危难之中;您是开封府的智囊,很多大人没有办法处理的事情您都能处理好;您……”“可是我救不了你!”“先生,”展昭温和的笑了,“您救了展昭,要不是先生,展昭早就死了……先生您是一个善良的人,关己则乱,您只是太重视展昭了。”关己则乱!四个字如醍醐灌顶一般令公孙策瞬间清醒过来,难以对自己亲近的人出手,确实是自己的软肋,不过,人之常情么……看到公孙策面上的内疚之色渐渐淡去,睿智的眼睛重新明亮起来,展昭暗中松了一口气,公孙先生是太聪明了,一旦钻入牛角尖就很难摆脱出来,聪明人的弊病啊……担忧一旦过去,疼痛便自然而然的清晰起来,心口又猛的刺痛了一下,为了避免公孙策担忧,展昭面不改色,手下用力,想抓住什么转嫁这份难以压抑的痛苦,不想却摸到了一张皱成一团的信笺。展昭好奇的展开信笺,看到的是包大人熟悉的笔迹。“唉,”看到展昭已经将东西拿到手上,公孙策这才想起了那封麻烦的信,刚才着急神伤之下,竟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小昭,你怎么看。”展昭平静的将信笺还给公孙策:“先生,我们必须尽快回开封去。”“可是,”公孙策担忧的说道,“你的身体……”“展昭已经没事了,”展昭深深吸了口气,身体好像轻松多了,只是胸口还有点闷闷的,“只是,玉堂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的身体状况不知能不能和我们一起赶路……”白玉堂的毒伤需要自己的医治,至少这半年之内,他二人,是谁也离不开谁的……公孙策心中暗叹,其实白玉堂的身体可比你强多了,真不想让展昭这般辛苦,可是,包大人那儿……“此事当同尚先生商议,”公孙策觉得有必要取得尚风悦的帮助,“学生这就去找尚先生和卢夫人他们。展护卫你好生歇息……”这第二个月的炼药还没开始啊……那位脾气古怪的医仙大概又会生气吧……公孙策离开后,展昭慢慢抓紧了身下的褥子,疼痛依旧,但已然无法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任何影响。大人……窗外漆黑一片,太阳,什么时候才会升起来呢……出乎公孙策意料之外的是,尚风悦听到他们要离开的消息后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眉头微皱,半晌不曾言语。他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到公孙策差点以为他又睁着眼睛睡着了(此人有此前科)才淡淡道:“随他吧。”说完找出一个药箱交给他,“施术前需用烈性白酒清洗。”公孙策打开一看,原是那种药炼药所需的种种事物,包括那个每每让公孙策心疼的磁钵和银刀……到白玉堂处时,他正和徐庆大快朵颐……原来这白老鼠也有将近一个月毫无食欲,吃啥吐啥,服过尚风悦晚上让人送来的那碗绿莹莹的汤药之后,好不容易觉得有些饿了,又不喜欢卢夫人那些药膳,徐庆乐呵呵的瞒着大嫂跑去弄了五弟平日喜欢的食物,也不知者荒郊野外的,他上哪儿弄的这些酒菜。公孙策恍然大悟,种种情形原是药性所致,想到房内那隐忍的青年,心中思量自己也该弄些清粥小菜冬瓜煲汤去喂猫了。当听到公孙策的消息后,两人对即将离开药王谷欣喜不已,他们都是跳脱的性子,尤其是白玉堂,让他窝在这荒无人烟的闭塞之地一个月已经够他受得了,要真待上一年半载,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先生……”欣喜过后,白玉堂讷讷开口,“白天的事……”公孙策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说下去,展昭既然没事,有些事也就没有必要说明,毕竟,白玉堂也是关心展昭。“那,猫儿他真的没事吗?”白玉堂还是不放心,总觉得有些事情跟他想的不一样,“我看他脸色真的不好,先生可有仔细个他看看?这猫别的不会,隐瞒伤病的本事倒是没人比得上……”可不是,又有多少人知道猫儿穿得整整齐齐的官服下面,伤痕累累……“真的没事,只是虚了点。”公孙策笑笑,“伤没养好,又累得很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大事了,我会给他好好调养的……”白玉堂还打算问什么,一只白玉般的手拧着他的耳朵将他拖离公孙策身边。一个“疼”字还未出口,卢夫人那张恼怒的脸就将白玉堂的话语全吓回去了,白老鼠眼睛咕噜一转,瞧见耳朵红红乖乖站在一边的三老鼠,讨好笑道:“大嫂,大嫂,别拧。你五弟的身子还没好呢,哪里经得起……而且你这样暴躁会长皱纹的……”“臭小子,你会经不起?”卢夫人可以说是咬牙切齿了,“都能大鱼大肉的吃喝了,还经不起我轻轻拧一下……”手下用力。“哎哟!”白玉堂疼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大嫂,你真拧啊!我都难受一个月了,好容易想吃点什么,你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吧……哎哟,还拧?!哎哟,哎哟,大嫂,我错了,玉堂错了还不行么,大嫂……哎哟,大哥救命啊……”“让你不听我的话,”卢夫人愤愤的再拧一把,将人丢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大老鼠,“当家的,带他俩回去,盯着老五把我熬好的‘十全黄连大补汤’喝下去!”看着两只老鼠可怜兮兮的离开,公孙策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那个孩子也能这样调皮就好了,孩子就应该有个孩子的样子。当下简短的和卢夫人商量了一下明日启程所需的准备,收拾心情,回小院喂自家同样麻烦的小猫去也。第二日,鉴于白玉堂的身体大有好转,众人决定服药从布有瘴气的小路离开药王谷,这条路较之另两条平坦易行,可以乘坐轻便马车。在徐庆他们套车的时候,展昭看到了送出门来的医仙。“我本来不打算出来的,”尚风悦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有些事,必须嘱咐你。”“前辈请讲!”展昭心知这位医仙面冷心热,亲自嘱咐必定是要紧的事情。尚风悦道:“舍心藤以毒为生,只会吸收最强的毒素转化成药性。所以,它可以清除你体内的种种残毒,也可帮你免受其他毒素的侵蚀,这半年内你可以说是百毒不侵。但是有一种除外,那就是‘牵机’。”看到展昭疑惑的神情,他补充道,“‘牵机’虽然不如‘唐门六绝’毒性强烈,但却是取药的药引,昨天你也明白它的效果了。”看到展昭了悟似的点点头,微微一笑,“展昭,你很聪明。但是有时候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