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妈早窝着火了!你不就比我早生一年,动不动冲我和艾厄又打又骂,你以为我们是你弟弟?我他妈看是你养的畜生吧!”瘸腿的赖格和断臂的阿姆都下了狠手,即使将对方揍到鼻青脸肿也不罢休。他们大声怒骂着,忽然间,一双手灵活地左右一挡,格住了他们击向彼此的拳头。“别他妈挡着!”瘸腿赖格正要伸拳往那个不知好歹的阻挠者那里挥去,手背上蓦地感受到一片温热,一线殷红的血迹从上坠落,洇透了他的衣衫。瘸腿的残废愣住了。断臂阿姆仰头望着弟弟的脸,倒吸一口凉气,错愕地说,“艾……艾厄……”滴答,滴答……一道鲜血从黑发男子苍白的面颊滑下,将雪地烙出点点圆洞。艾厄一只眼睛带着笑意,另一只眼睛则才被某种锐器刺破,血红色的眼睑上横着一道深深的裂口。他疼得浑身颤抖,连呼吸都难持平稳,染血的唇角却缓缓露出一个笑,说道,“本来考虑要不要弄残自己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但后来我想,还是算了,我的大哥废了一条腿,我的二哥失了一条臂,我就要当我大哥的腿,我二哥的手臂……”他趁自己兄长们失神怔愣的间隙,捡起地上凝着血斑的尖头锤,默默笑道,“这个,挺趁手的……我以后就用它了。”****风平浪静。断臂阿姆骑在自己那匹枣红色的骏马上,一臂扯着缰绳,悠然自得地吹口哨。另一边自己的大哥和弟弟一直喋喋不休地聊着什么,大部分是大哥在说,弟弟在听。瘸腿赖格腆着脸,笑嘻嘻地跟独眼艾厄扯些乱七八糟的段子,还不时往对方那绑着纱布的左眼瞄去,心底生出几分愧疚。断臂阿姆有时候瞧见自己大哥那副模样,有点窝火,有点好笑,更多的感情却是“爱”。大哥每次发怒都一副六亲不认的狠相,过后又会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们。而每到这时,他和艾厄也都既往不咎,当作无事发生。他仰头望着被火红落霞铺满的瑰丽天空,突然明白大哥一直强调的“一条心”是什么意思。他们举世无亲,只能在彼此身上找得一点血浓于水的熟悉感。世事无常,人心冷暖,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永远都是兄弟,永远都是至亲之人,永远都是彼此的依靠。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无比安心,他相信大哥和艾厄一定也这么想。断臂阿姆觉得,在这个烽火硝烟的乱世,这种安心感甚至比黄金白银还珍贵许多。身边响起瘸腿赖格的声音,“艾厄,你说那小子会在夜狼村等我们?”独眼艾厄道,“会的,他一定会在。”断臂阿姆看向艾厄被夕阳拉长的侧影,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他的弟弟为什么没有将那个红发男孩的事告诉他们,暗自把对方带出城呢?是觉得他的两个大哥会给他添乱,还是怕自己会给兄长们添麻烦?他默默思忖半天,还是决定相信后者。这个事想开后,他顿时觉得心里愉快许多,连带着牵马的手臂都不那么沉重了。他们的大哥就在这时候,快活地大喊一声,道,“看看咱三个,我刚刚想到了突然编出了一首歌!”断臂阿姆笑着应和,“唱给我们听听吧,大哥。”瘸腿赖格清了清喉咙,道,“听好了……‘瘸腿赖格缺了腿,断臂阿姆少了臂,独眼艾厄失了眼;阿姆艾厄就是赖格的腿,赖格艾厄就是阿姆的臂,赖格阿姆就是艾厄的眼;残废三兄弟,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当,三人才一体,永远不分离’……”独眼艾厄难得语带笑意,“这好像……有点不押韵啊。”瘸腿赖格嘿嘿笑道,“管它押不押韵哩,唱着顺口就行了。”断臂阿姆道,“大哥,我跟你一起唱……”他们两个就这么扯着大嗓门,在黄昏中鬼哭狼嚎似地张嘴高歌,惊得路边灰鸦嘎嘎大叫。独眼艾厄牵着缰绳,听着两个兄长的唱声,唇边扬起一抹笑,也随之哼起了曲调。夕阳将三兄弟的背影拉得长而纤细,摇摇晃晃,拖在黄沙裸露的大地上。他们的脸庞覆满旅途的仆仆风尘,歌声却在金黄色的苍穹和银灰色的旷野之间,经久不歇地回荡。“瘸腿赖格缺了腿,断臂阿姆少了臂,独眼艾厄失了眼……”“阿姆艾厄是赖格的腿,赖格艾厄是阿姆的臂,赖格阿姆就是艾厄的眼……”“残废三兄弟,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当……三人才一体,永远不分离……”===========================================================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 正式完结。=v=第87章 选择与代价黑鸦在地上缩成了一个个小圆球,仅余一双血玛瑙般的眼睛注视着我。沉闷的马蹄踏过荒骨沼泽的枯枝败叶,群鸦如一席黑珍珠帘幕自大地狂乱飞起,聒噪地从我身边穿梭而过。我一直驭马行驶到亡灵城堡下。许久不见,这烂地方一如既往鬼影森森。月亮如一只惨白手爪勾在夜幕之上,星辰颗粒诡秘地朝我眨着眼睛。我将破破烂烂的亡灵从马背抱下,一脚踹开了年久失修,唯有蛛网作饰的木门。“法师。”我大步踏上螺旋梯,喊道,“我有事相托。”我刚一跨进门,一条黏嗒嗒的血手就啪地贴在我身后的墙上。那个女人依旧窝在石桌前,手腕处是一条血淋淋的被拉长的弹簧,尽头连接着那只黏糊糊的断手。看来她打心眼里想给我个恶心的见面礼。“这里不欢迎你,莱蒙·骨刺。赶紧给我离开。”她冷冷地朝我瞥了一眼,继而看见我怀里的罗,淡漠的薄唇启开一条缝,“我的小太阳出了什么事?”我直勾勾地盯着她道,“我警告你,他不是你的。”“但他的确出事了。”亡灵法师慢悠悠地从石桌旁站起,踱到我身边,端详罗毫无生气的面庞。我静默地等她走上前,趁她俯身之时,冷不丁用一把森寒的匕首抵住她的脖颈!女法师动作一顿,好整以暇地瞧着那把突然冒出的匕首冷笑,“……哦?”我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她,“在此之前,还麻烦你回答我的问题。”这个该死的女人斜眼瞄了我一下,冷冷道,“我以为你是真的有事拜托我。”“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紧攥着匕首,骨节被力道挤出咔咔声,“艾略特的亡灵……是你帮其召唤的么?”亡灵法师突然笑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说过我会隐藏所有委托人的消息。是与不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盯着她道,“若真的是你,我现在就杀了你。”女法师道,“匕首杀不了我。”我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咧开一个血腥的笑,“我们不妨试试?”她定定地盯了我许久,扑哧一乐,笑容妖艳又不屑,就是没有忌惮和惧怕。我的匕首紧紧贴在她的皮囊外,而这个该死的女人不以为意地直起身子,云淡风轻地说,“我还以为你能聪明一点,待麻烦我的事结束才会翻脸不认。你不想让罗恢复正常了么?”“……”我静静地盯着她,没有说话。女法师耸了耸肩膀,道,“算我拗不过你,何况与你斗个两败俱伤没什么好处……艾略特并非我的委托人之一。”她踏着清寒的月光,漫声道,“那个亡灵是格森替其召唤的。”我道,“我猜这其中就有猫腻。格森·伦瑟尔到底是什么人?也是亡灵法师?当年万疆帝国的覆灭是不是他和艾略特的合谋?”女法师漠然道,“你问我做什么?等你逮住了艾略特,向他盘问去。我是个亡灵法师,不想掺和你们的恩怨。拿开你的凶器,逼迫我一个远离世事的女人,你算什么本事?”我喉咙一梗,想破口大骂却无话可说。她抚摸了一下罗残破的脸,遗憾地叹息道,“可惜了我亲爱的小太阳……他若没被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挑去,现在就是我温柔英俊的情人了。”“别让我多说一遍。”我将匕首收回腰侧,冷冷地说,“他是我的。”我们从阁楼走向地下室。女法师从我怀里接过罗,脱下他的斗篷和衣物,将他放在一具一人高的空水晶棺里。他赤|裸的身体被淡淡的蓝色光晕笼罩,白皙的肌肤晶莹剔透,衬得残破皮囊下的白骨愈发狰狞可怖。虽然我早在兀鹫城就看过他的身体,但此时他一|丝|不|挂,死气沉沉地躺在冰冷的水晶棺中,我才意识到他破损得多么严重。女法师仔细地看过他的伤口,蹙眉道,“这个伤痕,应该是他为了摆脱‘荒沼荆棘’的束缚剜出的。魔棘造成的腐蚀难以愈合,所以他的身体张不出新肉。是谁绑了他?”这话说得我心头火起,咄咄逼人地问,“你觉得谁能用在荒骨沼泽生长的魔棘把一个亡灵绑住?”她抬眼看我,似乎也猜到了几分,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我早说你们不合适,是你硬要他做你的亡灵。那时我就警告过你,你们的灵魂不太相配,恐怕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现在看来我只猜对了一半,罗被你害成这样,你却活蹦乱跳。莱蒙·骨刺,你倒是耍得一手好牌啊。”“废话给我少说。”我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就告诉我,罗怎么才能复原。”“哟,你还挺理直气壮的。你自己干了什么混账事,心里就没点数么?”女法师冷笑不止,眼里似乎涌起怒火,尖细的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梁,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我将我亲爱的‘孩子’交给你,你就这么对待他?”“……他是我的,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亏你还有脸说这种话。”女法师冷笑,“那我就让你看看,他被你究竟搞成了什么样。”说着,她将一根指骨刺破罗心脏外的皮肤,继而移到他的大脑,在他的头壳上划了一条用以估量的血线。几缕暗红色的鲜血从罗的皮肤里沁出,我看见她手持两把锋利的细刀,沿着血线一点点将罗脆弱的身体剖了开……“……”我盯着晶棺里的罗,手指死死扣住棺沿,感到浑身的血液沉重似铅,堵住了通往心脏的回路。罗的心脏正一收一缩地往外渗着透明的体|液,发出类似人呕吐的响动,大脑则爬满了某种黑色的丝虫,一点点啃咬着淡粉色的褶皱。“毫无疑问,你破坏了他的大脑。”女法师的声音冷得几乎不带一点情绪,“然后对他进行了‘思维强灌’。看看吧,莱蒙·骨刺,这就是你那些恶心得和臭虫无二的想法,在他的大脑里化为了真正的绦虫。至于他的心脏……”我面无表情,目光冰冷地任她嘲讽。法师俯下身,用指骨往那颗抽搐的小心脏轻轻一点,心脏悚然一惊,停止了呕吐般的呜咽,褶皱舒展如一只张开的小嘴,呜呜哇哇地说着什么----我猛喝,“别碰它!”“他爱你。”猝不及防地,这一句话像只铁锥,狠狠刺穿我的意识。蓦然间我感到大脑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看向亡灵法师的目光摇晃出了好几重叠影。“……真是不可思议……虽然不是不可能,但真的很罕见……”女法师的声音在我耳畔分外朦胧,“亡灵的心脏应该是洁白无瑕……之前血液竟然涌了进去……他的心已有了一种浓郁的感情……它告诉我,是‘爱’……他爱上你了……”我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你说什么?”“但他将自己心脏中的血挤了出来。”亡灵法师喃喃道,转头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的复杂,“为什么会这样?”我怒喊道,“我他妈怎么知道?!我是来问你罗有没有救,不是让你来质问我的!”她疑惑的目光几乎能将我灼出两个洞来,仿佛罗爱上我或者什么人是件震惊寰宇的奇闻异事。她就这么盯着我半晌,玫瑰般的红唇吐出几个字,“若我说一切都看你的选择,你会怎么办?”我瞪大双眼。她离开水晶棺,直勾勾地盯着我道,“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什么?”“第一,我将他救活,但他的大脑严重受损,我不确定他的智力、思维及其他感官会不会受到影响。”我道,“你的意思是……他可能变成了个心智不全的残废?”“正是如此,因为大脑支配着大部分器官的功能,所以他变成瞎子或聋子的可能性很大。”法师平静地说,“而与此同时,要救活他,需要你十年的寿命。”我听到了我自己扭曲沙哑的声音,“用我十年的寿命……去救一个可能变成残废或傻子的亡……”“还有第二个选择。”法师淡淡道,“我知道,目前的罗一定不是让你称心如意的亡灵。不然你也不会用一些禁|书里的禁忌之法,破坏他的大脑进行思维强灌……”她的目光变得幽深难测,令我的手心沁出冷汗。亡灵法师双唇一张一合,道,“我可以给你另一个‘孩子’,一个和你的灵魂更相配的亡灵。你将成为那个亡灵的新主人。”“那罗呢?”“我会销毁他。”法师漫不经心地说,“虽然他曾是我精心培育大的‘孩子’,但只要报废,我不会留着一个无用的尸体……毕竟日后肯定有更好的样本,不是么?”****我坐在水晶棺外,扯着罗一只冰冷的手,出神地摩挲他手心的纹路。罗在冰棺里沉睡,面容恬静温柔,饱满的双唇透着一抹亮莹莹的淡粉色,像个酣睡的孩子。他的大脑已被亡灵法师取出,敞开的胸膛中只剩一颗萎靡不振的白色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