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非常有用。法洛斯曾远远见过神猎军的主要军官----独眼艾厄训练士兵的场面。别人说这个半瞎子是流氓出身,但不知为何,年轻的骑士长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某些熟悉的东西。尽管那个叫独眼艾厄的人曾对他充满了冷漠和不屑,尤其在他们刚进兀鹫城,参与混斗的时候。直到巴克豪斯元帅在刺青城堡牺牲,这位冷冰冰的“独眼艾厄”才拿正眼瞧他。今夜无月无星,云幕低沉,像是要变天。林间没有幽灵般四处游荡的寒风,也没有哑声乱叫的乌鸦和猫头鹰。这里较之兀鹫城已经是偏南的方位,离草场旷远的黑枫平原距离较近,土地潮湿松软,树枝也葱茏繁茂。法洛斯带领着一队士兵,埋伏在粮仓据点附近的树林里。他们用黑斗篷罩住全身,脸上涂着煤灰,没有穿铠甲,尽可能使行动灵活轻便。一、二、三、四……法洛斯挨个在心里数了一遍,双眼即使在暗夜里也如野狼般炯炯发亮。十个粮仓,驻扎的士兵共有四千人,他们这一小队只有一百人。他特地挑选出行动迅捷头脑灵活的士兵作为奇袭的一员,跟他们说明了此次行动的危险性。毕竟这一次,很可能有去无回。包括他自己。他所选出的人不但是冬霆军的精英,还是最忠诚、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的义士。法洛斯强抑住内心的酸涩和感动----他们是英雄。年轻的骑士长比划了几个手势,依次得到回应后。他们便展开了行动,匍匐在草丛里,爬向那一只只撑起的白色圆顶帐篷。每个粮仓外都把守着八名士兵,八个小时一轮守。他们挑的时机正好在每一组士兵看守的第七个小时,正是士兵们容易困倦大意的时间。现在是深夜三时。耳边偶尔传来虫鸣,一只甲壳虫嗡嗡飞着贴到了他的额角。法洛斯额前沁出冷汗,指甲内塞满污泥,草地上尖锐的石块将他的手臂划出了血痕。年轻的骑士很庆幸这里有植物隐蔽身形。奇袭队伍如潜行的暗影,如潮水般涌向迟暮帝国军的大营,将草地压出一道道痕迹,悄然无声地围到了粮仓之外……噗嗤----!电光火石之间,每个粮仓附近都多出十个杀伐决断的黑影,用剑将每个看守的士兵利落地刺倒在地。附近巡逻的士兵看见了,刚要吹响号角,法洛斯猛冲上前,双手扭断了对方的脖子。其他迟暮帝国的士兵见状,纷纷吵闹起来,喧声震天,拔剑朝袭击者挥去!“骑士长,我们来协助你!”冬霆军们只在圆帐篷外留一两个人,其他人则跑到法洛斯身边助力。明明是深夜,但法洛斯却意识到巡逻的人数超过了一般的水平。就在帐篷士兵忙着划亮火柴时,他喊道,“等等,事情不对!”与法洛斯的喊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敌军的吼声和叫嚷声。粮仓的门帘被依次掀开,每只圆顶帐篷里面都钻出了三十多个士兵!他们如钻出蜂巢的蜂群那般来势凶猛,留在帐篷外的冬霆军当即被一哄而上的敌人用乱剑刺死。“该死的!”法洛斯怒吼一声,面对从四面八方来袭的士兵,只能和剩余的冬霆军拼力厮杀。他们完全失去了主动权,被敌方围成了一个圆圈,所有试图冲破方向的奇袭士兵都惨遭屠戮。转眼间,冬霆军由原来的一百人只剩不到三十人。围住他们的敌方士兵们,好整以暇地砍断了冬霆军的尸体,最前方的人各自拿着一截断肢,或者碎肉,朝他们笑嘻嘻地挥舞比划。法洛斯身上沾满了血污,自己的,同伴的,还有敌人的。那些与他一同征战的战士就这般惨死,而那些迟暮帝国的士兵如将一群耗子逼入死角的猫,还在欣赏他们狼狈的疲态。法洛斯冰冷的眸中攀上愤怒而哀伤的血色,对自己失误的决策痛悔不已。那名看守粮仓的迟暮帝国将领长得瘦削清癯,一双蟑螂般的眼睛精光乍现,拍手高声道,“瞧瞧,这次可捉到偷粮的老鼠了!据说刚直不阿的冬霆军竟然用偷袭这么低劣的手段,真让人大吃一惊!”法洛斯冷笑道,“‘低劣’二字,弑君者艾略特可名副其实。”那名蟑螂眼将领笑着说,“要是我,在这种情况下,就不会激怒我的敌人。”“今日就算我们几个走不出去。”法洛斯咬牙切齿道,“还有成百上千名冬霆军在其后守卫,我们决不放弃!”“死人的漂亮话可没多大意义。”蟑螂眼将领打了个呵欠,眯眼道,“干掉他们吧,我们可以睡个好觉了……”霎时,半空传来扑哧一声轻响,仿佛整个领域都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麻袋罩住,吞没了喧嚣。高束在木杆上的火炬忽地接连熄灭,帐篷四周陷入一片连绵压抑的黑暗,就像一条环绕的黑河。“怎么回事?!”不仅冬霆军惊诧不已,迟暮帝国的士兵也茫然不解,蟑螂眼将领叫道,“快去把火点燃!”法洛斯当机立断,对其他人说,“趁着黑暗是绝好的机会!我们这就----”【不要动。】一个缥缈空灵的声音忽然如轻烟般萦绕在半空,荡在每位冬霆士兵耳畔,似虚似实。法洛斯心底一颤,攥紧长剑,敏锐地朝漆黑的头顶望去----两道幽蓝色的光焰转瞬而过,快得就像战士刺出的剑光!法洛斯和其他人随即便听到迟暮帝国士兵们的惨叫,他们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锋刃拦腰截断,软绵绵地瘫倒在地,手中的剑七零八落地落了一地,毫无还手之力。每具死尸的脸上布满了空洞的茫然,就像灵魂被掏干的木偶。不一会儿,尘埃散去,曾经被包围在中央的冬霆军,眼睁睁地看着之前还在叫嚷的士兵变作一地沉寂的尸体,感到不寒而栗。压倒性的力量。那道目光在高处俯瞰着他们,仿佛在俯瞰着掌心。掌心里的他们不过是在雪景玻璃球里玩闹的彩泥人,另一只更大的手即将打破球体,将他们击碎。“骑士长……”半晌,有士兵壮着胆子,叫了自己的长官一声。法洛斯如梦方醒,点点头,士兵们缓慢地在尸堆中前进,查探着死者的鼻息。没有一个幸存者,四千人,眨眼之间……法洛斯攥紧了拳头,冷汗淌满冰冷的双颊。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且他竟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庆幸“那个存在”属于他们的国王。年轻的骑士沉默半晌,似在那黑暗之中,尸骨之上,听到了一声哀伤的叹息。“我知道你在!”他突然抑制不住地朝半空大喊起来,仿佛这样才不会被恐惧全然支配。对背后那份压倒一切的力量,以及胸前随之而生的恐惧,他必须找到发泄的出口。骑士愤怒地吼道,“出来!既然在,就别鬼鬼祟祟地躲在背后!你以为我们会感激你吗?!出来!反正我们无法奈何你,我只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真正目的!请你出来!”暗夜中没有人回答他,微弱的冷风掀起他们的斗篷,仿佛是死者亡魂的啜泣哽咽。法洛斯大吼大叫后,突然腿脚一软,勉强撑着才没倒下。其他人闷声道,“骑士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法洛斯打起精神,迅速下达指令道,“先跟后方取得联系,然后搜索一下真正的粮食被他们藏在哪里。我们尽量多带走一些,作为口粮应该能维持很长时间。”“是!”作者有话要说:没脾气第62章 我的骑士(3)我推开图书室的门,大喊一声,“蛋壳修士,给我把那本书拿来!”波波鲁正在整理书架,被我这么一叫,头顶一本即将搁进架子的书便噗通砸上了他的脑袋。嗷地一声,黑袍的修士捂着额头的淤青四处乱蹦,就像一只在屋子里四处弹跳的皮球。我观赏了一会儿名画《凯思扬之死》,坐到抛了光的红木桌旁,“行啦,不过是没见血的小伤。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那本《亡灵之秘》给我找出来?”“那本书就在桌上呢,我刚刚看完,陛下。”波波鲁顶着脑袋上那枚鸽子蛋大小的肿包,嗞嗞吸着气,替我倒了一杯热咖啡。咖啡浅棕色的表面裹着一层白腻的鲜奶油,热腾腾地,我嗅了嗅那浓醇的味道,道,“不错的手艺。”修士兴奋地说,“这是罗兄弟教我的!”我漫不经心地说,“是的,除了杀人,他什么都会干。”波波鲁盯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翻开那本已有年月的《亡灵之秘》,看到纽金特先前用蓝墨水作的注释下,有些又被波波鲁用红墨水圈解批判了。他们二人的字迹让我辨认起原文来相当困难,直接问,“这上面有没有记载关于主人和亡灵共享灵魂的事?”“有的,在第一百五十二页,第三行。”波波鲁道。这个修士看上去疯疯癫癫,记忆力却出奇地好。我翻到这本书讲述“灵魂共鸣”的部分,耐心地看起来。古籍上记载得和罗所说的差不多,主人将每个沉睡的亡灵唤醒、占有的方式就是他们灵魂共鸣的方式,而我当时捅了罗的肚子、揉搓他的肺叶,估计他的确是被疼醒的。而占有,我得承认当时的我闻到罗的灵魂气味就像闻到雌虫分泌物的雄虫,差点发疯。然而,这本书上所写的常见例子令人吃惊,有的亡灵只要被主人拥抱一下就能苏醒,有的是随意说几句话,有的则是闻到主人身体的气味----种种做法不一而足。我蹙眉翻看着,忽然感到一瞬的沮丧,随之那微弱的沮丧又变成了怒火。书上说越是灵魂相似,主人越容易将亡灵唤醒,而我和罗的灵魂并不相配,所以必须用某种强烈的情感----糟糕的是,我选择了“疼痛”,才能唤起共鸣。毕竟,我的过去,从身到心,最不缺的就是“疼痛”,而罗显然也是如此。“冒昧问一句,陛下。”波波鲁问道,“您看这本书是要做什么呢?”我斜睨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跟我是没关系。”修士道,“但您完全可以去问罗兄弟。书上的记载大多是一孔之见,为何不亲自问问您自己的亡灵呢?”我假笑一声。我想知道的事情,若是问了我的亡灵,恐怕他会难受地胡思乱想。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快速地浏览着书页,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亡灵之力:详解亡灵的力量,可以说大部分来自于他所吸收的主人灵魂的力量,小部分是亡灵生前为人所具有的能量(但这微乎其微)。因此,有的主人为了增强亡灵的力量,会努力训练、调教他们的亡灵与他们拥有同样的思维、观念和处世原则。但这种训练只对观念相近,智力低下的亡灵有效。一旦主人与亡灵有原则上的分歧,无论主人怎么努力,亡灵都无法强大……】“啧。”我感到心烦意乱,气冲冲地将书页往后一翻,看到了这段文字的最后几句话。【……所以,有人曾做过一个危险的实验。他将亡灵的大脑破坏,在对方脑部没有完全愈合时,用召唤仪式中“占有”的方式重新占有亡灵,以达到“思维强灌”的目的。在此期间,亡灵会重塑他们过去的记忆,以变成主人想要的模样。但这个方式对亡灵的伤害非常巨大,目前后果不明……】原来如此。我愉快地笑了起来。波波鲁一惊,定定地瞧着我,忽然道,“陛下,您查找关于‘灵魂共鸣’的记载,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心情很好,惬意地说,“当然是为了与我的亡灵更好地交流沟通。”波波鲁道,“不,我认为您的目的不是这个。您是想改变罗兄弟,让他变得像您一样,对么?”我冷笑道,“我倒觉得挺不错。若罗像我一样,他一定会选择在这时候打烂你的头。”“您不能再伤害罗兄弟了,陛下!”黑袍修士的神态骤然激动起来,仿佛他不是那个躲在马车里任我们嬉笑怒骂的怂包,而变成了那个扬言要除掉亡灵法师的疯子。“《亡灵之秘》这本书看上去是对亡灵的研究,其实不过是告诉人们,如何更有效率地控制、伤害他们!尤其是告诉他们的主人!主啊,看看您刚才的笑容,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我凶狠地一拍桌子,“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脑袋像砸鸡蛋壳那样砸碎!”波波鲁反倒更疯起来了。我突然想起就算乌鸦在啃食他的脑壳,他也能说要除掉亡灵法师。他叫道,“我就要说,我就要多说!我明白罗兄弟成为您的亡灵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若不是他,而是其他任何一个亡灵,跟着您,都不会有这么深的痛苦!一般的亡灵只会考虑怎么杀更多的人,但罗兄弟却想要救更多的人!他幼时受尽委屈,苦苦忍耐,死后本该登入天堂,谁知变成了亡灵,只能为人驱使。他不愿辜负其他人,更不愿辜负您!所以他为您打天下、争王位,明知地狱无情,为了您,他却从未犹豫。他本该上天堂的。为了您,他选择了地狱!”我忽地抬起一双冷恶的眸子,“这些是罗跟你说的?跟着我,他感到很深的痛苦?!”“他才没跟我说这些。他只跟我说他爱您,他要承担您的痛苦!”波波鲁更激动了,他叫道,“他说您给了他一切,而且愿意珍惜他从未得到珍视的爱。他说,能弹出那般寂寞苍凉的琴声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心如铁石的人呢?他说您其实是个未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好人,他说,他要努力给您想要的爱与保护,让您不再对任何人失望!”“够了。”我恶毒地说,“若我知道你会是跟我说这种话的疯修士,当初我就该把你扔在荒骨沼泽给乌鸦填肚子!”波波鲁叫道,“我也很后悔!若我知道您当初是要去亡灵法师的城堡召唤亡灵,我才不会向主祈祷唱诵,让他庇佑您!”“你当初是怎么说的,波波鲁?”我盯着他,“‘当别人打你的左脸,你不但要打他的右脸,还要打落他右侧的牙齿。你不愿别人怎么待你的时候,一定记得下次这样待你恨的人’。现在你跟我来颠倒这些屁话了?”波波鲁激愤地说,“没错。但前提是对方打了你的左脸!这并不意味着,一个男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就盲目地认定所有男人都会打你的左脸!若不是所有男人都打了你的左脸,而这时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所有人的脸,那就是你的错!”我冷笑一声,“杀一人的人与杀万人的人,都是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