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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1 / 1)

写下最后一个字,杰里米睡眼惺忪地嘀咕,最后瞄了眼七扭八歪的字迹。他撕下最近的几页,正打算引燃蜡烛上的火焰----“长官,不好了,有暴民闹事!”窗外似乎有叫喊声由远及近,如涌动的水流一波波冲击着玻璃。杰里米手指一抖,纸页哗啦滑落在地。他猛地冲出门,视野满满充斥着狰狞的火光,以及火光后一群熙攘的凶民。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可每人手里都举着一支焰苗高蹿的火把。焰流随众人手臂的挥动连绵起伏,宛如从夜幕拖曳而过的星辰,在空中迸溅出无数火星。前几日,国王的军队清除了迟暮帝国的物资车队。那时下城区的民众就怨声载道,已有攻击税官的先例。当杰里米就任高级征税官,负责管理和统计下城区的税务。年轻的税官很有野心,他暗暗盘算,现在是下城区的税官监管,将来便是上城区的,甚至王城的!既然他有能力从一众税官候选里脱颖而出,便有能力在一群高级税官里平步青云,得到他和妈妈梦寐以求的贵族生活。所以,他决心要好好做起,首先就不能有任何纰漏。他严苛地查录每一笔税收。他太清楚下城区的这些人了,他们家里有什么,能交上来什么,他都了如指掌。税官杰里米头脑精明,谁也骗不了他----他因此感到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是个聪颖绝伦的天才。谁能料到不出几日,事态就变得这么严重。“……”杰里米头脑嗡地一声,呆愣在原地,惶然注视着暴民们如蝗虫过境般的扫荡,根本无计可施。其他税官试图阻挡暴民,但很快就被对面凶悍的叫嚷声骇得四散逃窜!“该死的税官,你们不让我们活,今天大家谁都别活了!”下城区的民众扯着嗓子吼道,就像一群脱笼而出的猛兽,龇着獠牙冲向那些身穿棉衣长靴的税官。他们分成两队,一队去抢夺囤积在仓房里、还未上缴给王城的粮食,一队则全是下城的恶徒,借着众人难以阻挡的威慑,如狼似虎地朝税官扑去!“长官,我们该怎么办?!”杰里米喧闹声里逃窜,冷不丁撞上另一名税官!对方按住他的肩膀,焦急地乱晃,杰里米眼花缭乱,差点晕厥过去,只结结巴巴地说,“去……去禀报国王……”嘭咚!他话未说完,面前的税官突然软倒在地,露出后方一张野熊般黑壮的阔脸。“哟,杰里米……”那人磨了磨坚硬的牙齿,狞笑道,“你当了狗头头,来抢我们的东西,不错嘛……”杰里米惊叫一声,转身就跑。到处都是挥着火把咆哮的人群,几乎无处可逃。他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在几个膀大腰圆的恶徒冲向自己时,凭直觉奔向了东边的方位。心底一个声音默念道:“一切都交给运气吧,幸运的杰里米。”他气喘吁吁地翻过篱笆,大衣却被勾在铁钩上。年轻的税官心急如焚,怒骂着想拽断衣角,岂料棉衣太结实,根本扯不坏。杰里米心中懊恼:该死,我当初就不该挑最厚实的大衣!“看,那小子在那儿呢!先前还在黑街的赌场厮混哩,不知搞了什么鬼,当上税官了!”“呵,好一条贱狗。今晚我们就打死他,剥了他的贱狗皮!”那些恶毒的辱骂撞进耳膜,杰里米腿脚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他勉强稳下心神,想着此情此景和当年弑君者入侵万疆帝国没什么两样,一样都需要逃跑、藏匿和努力迈开脚步。大不了他的税官不当了,及时跑去通报消息,或许上头的人还能饶他一命。“杰里米----杰里米----!孩子!”恍惚间,他听到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夹杂着恐惧和哭嚎。杰里米脚步一顿,转头在朦胧的火光中望见自己瘦弱的母亲。他这才想起他将妈妈从那间空荡凄冷的屋子带出来,带到了自己身边。而他明明是打算几天后,一旦把征得的粮食送往王城,就把妈妈安置在上城区。“杰里米!”他的母亲撕心裂肺地唤他,跌跌撞撞地在混乱的人群中前行,朝他惊恐而绝望地伸出手。他看到几人跟在他母亲身后,火把舞动得像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你这该死的老婆子,就知道给我拖后腿,别叫我啊!】杰里米在心中骂道,犹豫了比眨眼还快的时间,还是朝妇人跑去----“啊!!”妇人尖叫一声,忽然绊倒在地。她瘦削如骨的身体当即被拥挤的人潮踩踏在脚下,很快连一丝声音也没有了。“大家看好了,那小子叫杰里米,曾经下城的小混混!他就是这群税官的头,就是他算计我们的!”众人的吼声如铁网般铺天盖地笼罩下来,而自己就是网中央那条无处可逃的翻腾的活鱼。杰里米僵滞的眼珠朝妇人毫无声息的“躯体”看了一眼,又瞥了眼朝他狂奔而来的朦胧模糊的人群,两厢比较后,终于扭转了僵硬的上半身,将自己瘫倒在地生死不明的母亲抛在身后。就像他当年眼睁睁看自己的哥哥被带上通往王城的马车,依旧选择转身离开那样。我不过是个弱小的,想活得好一点的小蚂蚁。杰里米想,我可救不了谁,我能顾好自己就万幸哩。“该死的狗东西,别想跑!”沉重的棍棒朝他后脊砸下,杰里米痛叫一声,身体随即撞上冷硬的大地,被尖锐的石块划伤了皮肉。他蜷起身体,抱紧头颅,雨点般的棍棒和拳脚落在他的脖颈和后脑上,砸得他鼻孔和嘴巴都溢出鲜血,耳膜几乎破裂。我……不过是……意识晕眩的最后,他似乎看到了一个黯淡模糊的影子,站在他不远处,怜悯而悲伤地望着他。耳边狂蜂般的喧嚣逐渐散去,杰里米艰难地将双眼撑开一条缝,额头感受着硬底靴子的踢踩,湿滑的血液染透了牙齿和嘴唇。杰里米……他迟钝地将瘀肿的头颅抬起一个微弱的弧度,想去聆听那个影子对自己说的话。眼泪从他刺痛的双眼绵绵不绝地淌下,他呜咽着,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朝那个身影呼唤出声。“哥……”----这个世界……----恐怕……----并没我想象得那么好…………隐约地,他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你觉得呢?……----杰里米……是的,哥哥。意识陷入一片五彩斑斓的混沌色团,杰里米想,你说的没错。只不过,我是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里,更加糟糕无能的一只小蚂蚁……随即,他的头便歪到一边,意识彻底湮没于人们凶狠的殴打之下。作者有话要说:“最不幸的善人和最幸运的恶人都应该了此一生。”忘记在哪里看到这句话了,但本砣深以为然(狗头)至于罗为什么受到如此不公对待,还要深信经文和神,选择忍耐服从,当然是----为了让他日后更好地诘问上帝了~==+(没错,本砣认为唯有最虔诚的信徒,才有资格质疑信条)第54章 绞刑架我从抽屉里拿出那几页烧焦的纸,抚平上面的皱痕。这算是小耗子最后的手笔,和他的人生一样低劣粗糙,就跟用脚写出来似的,有些地方的墨迹还被浸染,辨认起来有些麻烦。□□平息后,我让乞乞柯夫随士兵去下城区巡查。原本税官聚集的两排红砖矮房已成了一片飞尘盈溢的垃圾场,充斥着被砸烂的屋具和亮莹莹的玻璃碎片,篱笆栅栏被踩得东倒西歪。在耗子杰里米的专属房间内,老头子找到了被压在铁箱下的几页,他粗略扫了几眼,认为是有效讯息,便将这几页烂纸夹在一堆重要账录里交给了我。我对老头子很不满,咚咚敲着桌面,“乞乞柯夫,我让你去巡查可不是让你去捡垃圾的。”“别着急,莱蒙。”老头子悠然说道,“待我给你念念,里面写了什么。”他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上面的碎纸屑,瓮声瓮气地念,“有人说,我的哥哥来自魂烬之巅……”“……好了。”我打断他,阴沉着脸道,“把这几张废纸给我,然后你就出去吧。”老头子嘿嘿笑了几声,将耗子的临终忏悔录搁在我的桌上,摇头晃脑踱出办公室。我坐在座椅上,平复了一下被暴动搅乱的头脑,将烂纸按在指下,草草浏览了一番。“陛下!”就在这时,法洛斯又站在门口大喝一声,我差点喷出一口茶让那几片烂纸报废。这个冒冒失失的傻蛋,真该让人把他那些戳人的棱角削掉。他大步走到我桌前,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城区的□□已经查清楚了,包括损失的税务。财务阁的税官和军团的士兵正在完善报告,随后一并交给您审阅。”我道,“一共死了几人?”“十五人。其中八名税官,两名暴徒,还有五名是被无辜牵连的妇孺。”我淡声道,“我知道了,被抢走的粮食和金钱怎么样?收上来了么?”“那些物品尚在统计,但应该不会有太大损失。”法洛斯微蹙眉头,犹豫道,“陛下,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觉得应该跟您汇报……”哦,那一定是件无聊的事。我正在浏览耗子日记,短暂地瞄他一眼,“说。”“您该亲自到下城区,给暴动的民众一个交代。”银麟骑士沉声说道,两只眼睛如两根锋锐的冰锥,“税收严苛,民怨沸腾,人心涣散,这不是个好兆头,起码不利于万疆帝国扎稳根基。我明白您增强税收的目的是为了给冬霆军的战士们锻造武器,但实话说,如果整顿军团的费用要从人民身上剥削,那我们的武装和征战便毫无正义可言。”“正义个屁。”我冷冷道,“你以为我有多看重正义?法洛斯,身为军团的骑士长,你还是少琢磨没用的政治,多考虑考虑怎么打胜仗吧。”傻蛋又跳起来了,他不信服时就像个耍木棍的熊孩子,“陛下,战争必须建立在正义的基础上。一个军队只有被一个正确崇高的思想引导,战士们才会为实现这份伟大的功业无畏向前!”“那需要的也不是正义本身,而是一个正义的由头,剩下的则由战争成败决定。这个由头我们已经非常充分,我们要复国。有些刁民暗中滋事,挑拨是非,成为我们复国的障碍,按道理我完全可以依据叛国罪把他们全杀掉。”我漫声道,“但没办法,你总不能让猪羊有狼犬一样的忠心和骨气。”法洛斯强压着语气里的怒意,“恕我直言,人民并不是猪羊,陛下。而且对民众的蔑视和冷酷往往是一个国家的覆灭之源。”这话说得有点过火了,我瞥了傻蛋红通通的脸颊一眼,他的每一根血管里仿佛都烧着灼烫的火焰。要不是我之前把茶水喝干,否则准会泼到他那颗金棕色的蠢脑袋上,给他降降温。我盯着他,一字一顿,缓缓地说,“现在的万疆帝国,由我治,不是你治。别在我面前振振有词,法洛斯。我对兀鹫城的了解比你深,我怎么想的用不着告诉你,你也别胡乱揣测。你已经够笨了,省着脑子指挥军队吧。”银麟骑士涨红了脸,舌头都捋不直了,“您……这算是……”没错,就是人身攻击,但我乐意。“还有一点,我没来得及质问你。”我骤然抬高了音量,道,“迟暮帝国竟然先前每月都会派来物资车队,在兀鹫城前收拢人心,你身为军团的骑士长,为什么不阻止?”傻蛋双肩抖了一下,这个问题显然戳到了他的软肋。他沉吟片刻,才抬头对我道,“我承认我的失职,陛下,但这实在是无奈之举。早在您没有登基时,旧国被流放的子民没有君主来统治,而兀鹫城连年闹饥荒,死了很多人。那时我的父亲尚在人世,民众问,万疆帝国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东山再起?我的父亲安抚着他们,说上天不会让卑鄙的弑君者得逞。父亲能消解众人的愤怒,却满足不了他们的温饱。在民众的紧逼之下,议事团为了保全当前的旧国,便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案……”“胡说八道。”我冷声道,“这本就是投降一种。艾略特那个狗东西估计还在沾沾自喜呢。”人心本就是世间最不牢固的东西,比果子冻还滑腻。现在兀鹫城的人民无非是两种:想投诚迟暮帝国却被拒绝的弃民,跟随万疆帝国但志气日益消磨的衰民。迟暮帝国物资车的诱惑,令前者心痒难耐,令后者摇摆不定,无论哪一种,都令我这个“万疆国王”形同虚设。婊|子养的艾略特,他可真会玩。法洛斯没有直接回应我的冷嘲热讽,话锋一转,“那您有什么好的办法么?暴力镇压的下场您也看到了,摧毁迟暮帝国的车队让下城区很多人仇视王城,对这次□□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所以我说,猪羊就是猪羊。对付也好对付,他们要粮食,我就给他们去抢。而这个循环的基础,必须建立在冬霆军优良的武器配备上,保证我们可以多夺取领地,为万疆帝国提供更多的物资。没有付出便没有回报,只是时间问题,而这些暴民按捺不住性子,就该给他们点教训。”我视线一瞥,冷笑,“听我的,好好考虑怎么打胜仗吧,骑士长。”****我走进了关押财务大臣埃利森的牢房。老头子乞乞柯夫肩头缠着那只黑蜈蚣,而蜈蚣的口器里衔着一只信封,张开细足跳舞似的跃动,像具毛骨悚然的小型干尸。“国王陛下……”埃利森在冰冷的牢房里抽搐,搓着灰白色的双手,再也不见当初第一次与国王会面时的神气和贵气了。我将椅子踢到他身前,笑眯眯地盯着贼老头皱缩的面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帝国的老叛臣,人民的剥皮师,埃利森?”贼老头倒抽几下,可能他适才寒疾发作,手脚还在抽搐。他单薄的衣物沾满了地牢的污垢,脏乱的白发像剪碎的抹布条。我笑道,“你写给弑君者的投诚信,还真是诚意十足啊,对么?”贼老头原本深邃的瞳孔深处涣散一空,像一团被揉成残渣的泥巴。我眯眼道,“看来光把渡鸦开膛破肚不够啊。”“乞乞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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