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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1 / 1)

****选拔征税官的事便到此为止了,我将名单交给财务阁,面色阴沉地走进饭厅。让这小耗子得意一段时间也无妨。我暗自想着,感到脚步又轻快些许,反正已经成了我手心里的蚂蚁,以后有机会把他一指碾死。毕竟眼前还有比收拾耗子更重要的事。厅堂里,仆役们正围着餐桌忙碌,我大步走进去,扬声道,“都停下。告诉御膳房,今天中午让他们多做一些肉菜,不必花哨,份足就行。食材就从国王日后的菜单里扣。待饭做好了统一送往铸剑房,今天中午我不在这里用饭。”御膳房的效率很令人满意,浪费食材的情况也日渐减少,大概是我曾提起吱吱尖叫的热水壶,烫了厨师长一条胳膊的缘故。待我走到嘈杂吵闹的铸剑房,扑面而来的热烫蒸汽犹如裹满蛋糕坯的奶油,而鲜艳火光就似狰狞的鬼影在墙上跳动。虚弱的喘息声和急促的呼啸声在风箱里交织,铁匠们将剑身搁在铁凳上敲打,赤|裸的上半身全是腻得发亮的汗渍。铁锤在他们手里迅猛有力地起落,而金属间沉重刺耳的碰击声就像一曲慷慨引吭的乐歌。满室铁屑飞溅,我透过空气里飞扬的尘灰看向烈火翻涌的火炉,仿佛在烧红的炉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脱下绒裘和外套,只着丝绸短衫走进铸剑房,很快面颊就被烤得发烫,裸露的皮肤汗津津地覆着一层薄油。几名铁匠看到我游荡的身影,恭敬地喊道,“陛下!”我点点头,挥手示意,“现在中午,到了用饭的时间,你们可以停下了。”铁匠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涌出热气腾腾的铸剑房。我扫了一眼墙上悬挂的钢剑,对那一排排闪耀炫目的锋芒很满意。想到它们能更快地割下迟暮帝国癞皮狗们的脑袋,我心里顿觉舒畅了不少。众人走进临时搭建的饭厅,惊异地发现桌上摆满了香喷喷的白面包,各色新鲜果蔬,平素难以吃到的丰盛肉排,以及好几大桶葡萄酒。我随后踏入饭厅,入座于大厅圆桌的尽头,在众人怔愣的注视下笑着摊开双臂,“请吧,各位。这是我的款待,一连几日打造铁器辛苦了。感谢你们为军队作出的贡献,你们的功劳,我会让每一个为国而战的士兵铭记于心的!”饭厅内当即响起震耳欲聋的呼声,这些满脸倦色的铁匠们舒展眉头,异口同声地向我道谢后,便坐在桌旁狼吞虎咽。劳工们总是很容易满足。我漫不经心地将面条叉进嘴里,只要你给他们适量的优待,他们就感激万分,比那些游手好闲的贵族畜生老实多了。我端着一只粗制酒杯,里面盛着和酒液同一颜色的葡萄汁,走到一个扯咬烤肉的铁匠前。他见到我后,连忙放下手里的肉骨头,起身道,“陛下!”“不必客气。”我将他按回座位,随之坐下。我瞥过他那只断指的手掌,叹气道,“我听说前几日,你在打铁时不小心砸断了自己的手指。真令人难过,帕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受宠若惊,都不知道双手该往哪里放,“上帝啊,承蒙您的仁心和好意,陛下!我现在感觉好极了,完全没有问题!那本来就是我自己不小心导致的误伤,怪不得别人,能为国家和军队做些什么,是我的荣幸!”我和善地笑道,“是么,听你这么说可太令我高兴了。来,让我们为你的健康干杯吧。”他哆嗦着端起酒杯,感动得仿佛要哭出来一样,与我碰杯,然后将葡萄酒一饮而尽。我又接连慰问了几个铁匠,并特地挨个叫出了他们的名字。无一例外,他们都对我表示了十二分的忠诚和感激。待喝掉第十杯葡萄汁后,我走到设计室,直接推门进去,看见吧嗒抽烟的乞乞柯夫,以及跟他聊天的宫匠们。“陛下。”乞乞柯夫朝我微一点头。其他宫匠正要问好,我却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离开。乞乞柯夫翘腿坐在椅子上,悠闲自得地看向窗外,似乎在等我开口。假面戴得太久,我已觉得疲惫不堪。我瘫在一把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窗外一棵凋零古木,低声道,“人都被我杀了。”烟雾在我俩之间散开,我厌恶地挥开那股麻椒般的气味,乞乞柯夫却眯眼道,“那些在下城污蔑你声誉的鬼祟之徒?”“没错。”我身体前倾,眯眼冷笑,“那几个该死的杂种,捕风捉影,信口开河。我将他们的喉管一个个割断了,没有活口。”他道,“一共几人?”我道,“六人,符合你说的人数。”“那就好。”老头子哼笑一声,看向我心不在焉的面庞,道,“那些不是迟暮帝国的奸细,顶多是不满当前统治政策的贫民,或者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嗯。”我摩挲着手指上的金戒,一张女人的脸从我眼前闪过----那个据说是罗幼年玩伴的男人婆。我早就看那臭婆娘不顺眼,此时让她一刀毙命,可他妈痛快死了。“下城区的谣言应该会消停一阵子了。若有新的变故,我会告诉你的。”乞乞柯夫将肉条喂给匣子里的蜈蚣,时不时抚摸蜈蚣的脑袋,发出慈祥到猥琐的笑声,“那小亡灵的事呢,你打算怎么办?”金戒边缘饱满的光泽将我的双眼刺了一下,“……你是说那件事?”“嗯。”我沉声道,“你的消息属实?”老头子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一脸“你爱信不信”的高傲模样,让我很想把他鼻孔朝天打开花。我低头思索片刻,忽地起身,大步走出了屋子。乞乞柯夫边喂着他的宝贝蜈蚣边问,“要去哪里?”“去搞我的亡灵。”“我没和您开玩笑,国王。”“我也很认真,老头子。”我转过头,笑容满面地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我要亲眼看看,谁敢碰我的所有物。”第50章 戒指与套圈“这幅画讲述了一个悲剧,名为《凯思扬之死》,曾被教会视为禁画,烧毁了很多版本。这个大概是从民间流传出去的,我也是头一次见。”波波鲁站在我身边,看向墙头悬挂的一幅镶嵌在铜制画框中的油画,瞪大双眼,既惊又喜地嘀咕不止。据说莱蒙处理掉许多“庸才之作”,唯独对这一幅相当满意,特地将其悬挂于图书室的墙壁上。我仔细地端详,想知道是什么吸引了莱蒙。画面以黑白两色为基,油料叠涂的画面细腻生动,凌乱的长发和衣物的褶皱被勾勒得纤毫毕现。明明是简单分明的色调,但我却感到了一股压抑的沉痛。油画上画着一对赤|裸的男人,天使背负双翼,魔鬼头上长角。他们的身躯纠缠在一起,仿若两只虚渺的魂灵。天使凯思扬的双翼被扯断,断口涌出鲜血,片片残羽凋零飘落,雪白的长袍破碎凌乱。他耀眼的金发与魔鬼浓墨般的长发缠在一起,一臂高举,仿佛在绝望地忏悔。而魔鬼正邪笑着啃咬他的肩膀,一手扯开他的襟袍,一手罩着他脆弱的头颅,似乎在悠然自得地考虑要不要一掌捏爆。“折辱圣洁的画本就是向主挑衅的禁忌,更别提画的是两个男人。”波波鲁缩了一下肩膀,捂眼长叹,“哦,真希望我能尽快忘了它。”我望着这幅画,感到手心发凉。令我震惊的倒不是他们的性别和身份,而是对待彼此的情感鸿沟。画面上的天使凯思扬,目光里不仅有对上帝的愧疚与痛苦,还有对魔鬼的痴迷与眷恋。他一臂高举向上,一臂却紧拥着魔鬼的身体,两种复杂交错的情感就如沉重的枷锁,将他的目光压得卑弱不堪。反观魔鬼,正□□着凯思扬的黑发男人。他贪婪注视着凯思扬绝望哀伤的神情,毫无怜惜,毫无愧意,双手牢牢攥着对方残破的羽翼,反倒因引诱天使堕落而倍感得意。“天使凯思扬是一个令人不齿的悲剧。身为天使,他性情轻浮,总是开口大笑;他头脑愚笨,总是被表象蒙蔽。”波波鲁道,“依古书的记载,从前在一条铺满荆棘的道路上,有一条受伤的蝰蛇,乞求过路天使的怜惜。其他天使对蛇置之不理,只专心默念上帝的启示。唯独凯思扬,他左顾右盼,发现蝰蛇后,还为它悲惨的遭遇慨叹。”“凯思扬将蛇揣入怀中,试图温暖它的残躯,而蝰蛇借此咬破了天使的心脏,将欲|望的毒汁注满他的胸腔----因为这条受伤的蝰蛇正是魔鬼撒旦化成的!魔鬼想引诱天使堕落,但其他天使早已看穿他的诡计,唯独凯思扬受骗了。”“波波鲁,我觉得……”我犹豫地说,“万一魔鬼不是在欺骗天使呢?如果魔鬼原本就是因重伤化为蝰蛇,不是耍诡计,而是真心想要渴求帮助。但没有一位天使----传说中善良纯洁的天使愿意帮助他。而这时凯思扬出现了,他救了魔鬼。魔鬼也并非将毒汁注入天使的心脏,而是他们彼此相爱。”“主啊,你在说什么呢,罗兄弟?!”波波鲁瞪着眼睛看我,仿佛我说了个天大的笑话。不知为何我紧张起来,回想起看过的一些故事绘本,期期艾艾地说,“魔鬼……嗯,被救助的魔鬼……爱上了天使?而且魔鬼爱得很深,愿意为天使抛弃一切……天使同样爱着魔鬼,但为了世间的正义,反倒背叛了魔鬼……”“天呐,罗兄弟,虽然我主张思想自由,但你的想法着实可怕!”波波鲁惊叫道,“魔鬼怎么可能爱上天使?!还爱得很深,愿意抛弃一切?魔鬼就是魔鬼,傲慢是他们的原罪,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执着卑微的深爱?”我头脑发懵,“哦?这样么……”“至于你说,天使爱上了魔鬼,倒不是不可能。意志薄弱的天使,凡心未脱的天使,都是愚钝的象征。但他们之间不配说为‘爱’,只是‘欲|望’,只是‘诱惑’。那是魔鬼的惯用伎俩。抵抗不住诱惑的天使会被主亲手折断双翼,躯体被圣泉净化再直接投入生命之树轮回,谈什么主张世间正义呢?”我一时无话可说。“凯思扬就是这样一位愚蠢的天使,但他的与众不同之处是,他还蠢得很可悲。”波波鲁道,“他对撒旦说,‘我愿为你舍弃天使的身份。我们不入天堂,不入地狱,去往人间吧。’撒旦用花言巧语迷惑了他,在凯思扬堕入人间后强行扯断了他的翅膀,用最原始的淫|行玷污他的身体,从此他变为撒旦的傀儡,从此主再也听不到这位迷途之子的忏悔了。”我感到额头冒出冷汗,“上帝啊……”波波鲁肃然道,“所以说,魔鬼必须被铲除!他们不像人类,他们没有忏悔之心,靠爱救赎不了他们,必须用审判和刑罚!”我艰难地说,“真的是这样吗?这个故事其实也是教会杜撰的吧,谁又知道真正的情况呢?你们为何不愿相信,魔鬼就是因为受伤,而不是引诱才变作蝰蛇的呢?”波波鲁固执己见,“不是不愿相信,是事实并非如此!魔鬼不会心存感激,更不会自省悔过。他们心如铁石,浑身上下都被傲慢和仇恨包裹得坚硬非凡。他们会有脆弱的一面么?不可能!瞧瞧可怜的凯思扬吧,这幅画已经对他的结局作了最好的诠释!”“所以你们都在唯结果论吗?”我不由抬高了音量,感到心尖仿佛缠着一团乱糟糟的毛线,“你们只会根据结果推断某一个事物的本性,却不会根据它的过往和发展给予理解。冰冷的审判和刑罚对一个同样冰冷的魔鬼又有什么用呢?它们只能让他受到肉体和精神的折磨,却无法让他真正认识到罪责和过失,靠施加痛苦与压力的判决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不认为所有魔鬼在堕落前都拥有罪过,只是他们被人为定下‘十恶不赦’的罪名,所以只能自甘堕落!”波波鲁倒吸一口气,蹬蹬离我几步远,好像怕我突然挥手揍他。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道歉说,“抱歉,波波鲁。我不会伤害你,是我的错,我刚才太激进了……”“哦,我不是怕你伤害我,罗兄弟,这是正常的辩论。我是觉得……”波波鲁搓了搓手,愁眉不展,郁闷地说,“你的想法太不可思议了。‘魔本无罪’论?主啊,我需要时间消化……”“你们在说什么?”我朝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莱蒙负手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我们,“波波鲁,你又给罗灌输什么疯子思想呢?”呃,可能事实刚好相反。波波鲁看到莱蒙便显得惊慌失措,目光充满复杂的敬畏和单纯的惧怕。“我当初以为他是个消灭亡灵法师的勇者!”一次,他沉痛地跟我说,“谁知道,他就是法师的委托人!”在莱蒙皮笑肉不笑的注视下,修士缩着肩膀,像一尾黑鱼,飞快地贴墙游走,“陛下您好,我先走了!”然后他就逃似地跳出了屋子,肢体动作一如既往地夸张。我正要将桌上的书搁回书架,莱蒙却突然转过身,拉过两侧刻有镂金雕饰的门扣,将大门砰地一声合拢了。“……莱蒙?”现在,偌大敞亮的图书室就剩我们两个。莱蒙又将窗边的厚帘拉拢,阻绝光线,室内陷入一片昏暗,空中舞动的纤尘就像逐渐沉入河底的积沙。他一步步走近我,眼底带着一丝玩味又迷人的笑。我站在原地,臂弯夹着一部书,莫名感到一丝窘迫。“我小时候也喜欢待在图书室。”他在室内棕红色的地毯上悠闲地踱步,坐在我身侧的椅子上,“这里庄严,古朴,静谧,充满了神秘的韵味和禁忌感,说不定还会从角落蹦出偷书的精灵……”他将我拽到他的膝盖上,抚摸我冰凉的面颊,手指划过我的嘴唇,使劲按揉抚弄,“它们藏在书脊后,偷偷地观望着每个人……窥听角落里的秘语,窥探阴影里的情愫……它们无所不知。它们最明白,越是这种庄严肃穆的地方,越是藏污纳垢之处……”“莱蒙……”他的目光在朦胧的光影下暧昧地摇曳,“你小时候又是在哪里度过?农田,山野,交易所?……”言语只是调剂,实际上我感到他兴奋了,而我的身体也在那灼热下微微发颤。莱蒙,主人,莱蒙,他说要我全部的爱,他说会好好珍惜。他是唯一一个对我说过这种话的人,他还是我最重要的人----想到这我心头就涌起悸颤和喜悦,几乎想要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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