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在算计。黎明到了,或者你要我走了。洗显信誓旦旦,莫二不止一次讲过,洗显的这双眼睛漂亮,里面呈着星辰,沉浸在万顷星辰海洋里,莫二想信他。莫二也说过洗显的直觉很敏锐,他捏住莫二下巴,定定望着他,靠得很近,近到只要侧头,他就吻上莫二的侧脸,你不信我吗?我信。莫二想他信了他。你确定不问我,我在做什么?莫二虚伪地笑着,抛出了那枝橄榄枝。洗显清冷:我知道了能做什么?你什么也做不好,舞台已经按照我的安排搭好了,就等着大家各就各位,粉墨登场了。莫二很残忍,聪明地残忍,没留一丝余地,第一个登场的是莫陆,我那可怜的妹妹,我与她大哥为她选择好了人生,注定只有痛苦的人生。面皮在笑,心里却在痛苦。莫二以为自己麻木了,可惜还没有。注定只有痛苦的人生?洗显轻笑我们谁得人生不痛苦呢?红墙高院算是痛苦吗?算不上吧。他自问自答。不是女子,又岂会懂得红墙高院算不算痛苦。可惜女子的主动权太小了,以至于她们的痛苦也算不上痛苦了。三天很快,瓯越就剩时间了。中秋是个喜庆日子,莫一大摆筵席,宴请九越来宾。来得每一个人都是快乐的,然而她却不开心。大梁使臣走得那天,莫陆天真地以为自己不用去大梁了,不用和亲了,她是亲耳听见大哥和使臣谈话的,大哥说自个是他唯一的妹子,是瓯越高贵的帝姬,是山神的精灵,他不会将自己割舍出去的。她信了,胆战心惊了半月有余,她差点不顾礼节冲进崇德殿,抱住大哥的腿,跪在他的膝前,就好像过去跪在父亲膝下一般,亲吻他的膝头,已示忠诚。也是那一天,她的信任被打破了,有侍卫说大哥请她去。她跟着侍卫走了,即便一路心神不宁,生过许多次拔腿就跑的念头,也一一压了下来,她信任大哥,一向最疼爱自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可惜她忘了她哥哥不只只是她哥哥,还是瓯越王。进了门,就别想出去。这是第三天了,开始有宫人出现,他们捧着艳红的嫁衣,定定站在自己面前,宛如一群木偶,麻木没表情,莫陆觉着可笑,她想大吼,尊严呢?我们的尊严呢?我们越人不是骄傲的民族吗?我们的血统不是不可以被玷污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合着背弃神明的恶鬼践踏我们的骄傲。有人要给自己穿衣,莫陆就一把推开他,有人要给自己梳妆,莫陆拿着梳妆铜镜前的剪刀挥舞,不让人靠近。莫二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衣裳不整的少女,一半的脸在流泪,一半的脸表情凶狠,她不断舞动着自己手中的剪刀,拒绝任何人靠近,为她准备好的礼服被撕掉了一个袖子,扔在地上,上面全是脚印。你们先出去吧!莫二解放了被逼得退无可退的宫人,男男女女顷刻间蜂拥而出。偌大的地方,莫二静静和莫陆对峙。其实今天莫二来不来都行,莫陆已然上台了,她下不了台的。就当他于心不忍,最后一丝良心的体现。你别过来。莫陆将剪刀尖冲向莫二,她的手在抖动,不间断地抖,而莫二却在一步一步走向她,越来越近了,近到莫陆背后只剩一堵墙。她将声音拔高,好似濒死的白天鹅发出的最后一声嘶鸣,浓郁的绝望扑面而来,你别过来。别闹,小六。莫二说了他的第一句话。我在闹吗?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逼我和亲。莫陆手中的剪刀闪着寒光,几欲耀伤了莫二的眼球。莫二长长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为什么的,小六,你没得选择。你身在了瓯越莫氏,便注定了没得选择。莫陆裂开嘴,笑容凄婉,我有得选择啊!我怎么会没得选择,只要我把这把剪刀插进喉咙,我就有了选择。是吗?小六莫二平静地打破了少女的美梦,如你所愿,你可以试着将剪刀插进你的喉咙,我不会拦你,瓯越需要的是帝姬莫陆,而不是莫陆,你死了,我们可以在拿出一个人嫁给李懿,不过前提是你待死了。莫陆不敢置信地长大了眼睛:只要是帝姬莫陆就行了,至于那个人是死是活无所谓,即便你死了,我们可以拿出另外一个女子,告诉大梁,芙柔帝姬逝世,合着你的尸体送一个新的帝姬给他们,叫什么名头都好,只要我们认了这个人,还交出了你的尸体。莫陆似乎有了期盼,天真道:既然莫陆死了就行,你们为什么不能告诉大梁她已经死了,随便选一具尸体当她就好。莫二静静笑着,但他眼中透着残酷,因为你必须要死了,活着的你始终会成为危害。莫陆低低啜泣:就没有别的选择吗?我可以离开番禺城,一辈子不回来也没问题。莫二:不行哦!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嫁给李懿,要么长眠地下。颇具哄骗的口吻。乖,小六,现在给出你的选择。寒光初现,蒙面的刀者不多不少八人,将莫二与莫陆团团围住。每隔十余秒就往前走一步,包围圈逐渐缩小,寒刀几乎顶在了莫陆脖子上。莫陆真的知道了,她不答应就会死。或许三天前,兄长就生了除了她的心,一个听话的傀儡总比不听话的莫陆好。好!我答应!我答应!我嫁还不行骄傲被磨平了的少女,剩下的就是一具空壳,莫二深知这一点,他感到悲伤,别过头去,不知何时,扎进掌心的指甲告诉他,第一个登台的人偶准备好了。来人,替帝姬着装。艳红的袍子,艳红的妆容,通红的眼睛,精致的美,璀璨夺目却也若昙花,不过一夜婀娜,天亮了,它就要谢了,留下的不过是落叶残枝。莫二牵过愣愣的少女,外面阳光正好,照在身上却不觉着暖。我会是最后一个吗?莫陆问。莫二笑着摇头:不会是,或许会有很多个你。莫陆嗤嗤地笑着,泪水晕开了胭脂,宛如泣血:那她们真可悲,就好像礼物一样从一座囚笼被送到另一座囚笼。李懿也被梳洗了一番,他瘦了,高了,像个青年人了,看不出少年的轮廓,穿着不合身的玄色喜服,外绣着赤色纹饰,他的眼睛似乎在哭。莫陆想他是在为自己哭,还是在为她哭。或许都有吧!他们两个都是可怜人,我为了瓯越,我自己都认不全的百姓,你呢?又是为了什么?莫陆静静想着。逆着高台,莫陆看不出她想要的答案,也没有真实存在的感觉,脚下也是轻飘飘的,全靠莫二撑着,才走到了李懿身边。莫陆看清了他,郊寒岛瘦,白面黑袍,自己的另一座囚笼。王妃疏离又客套。莫陆没学过礼节,她的前半生不需要礼节这种东西,父兄喜欢她的肆意妄为,骄纵蛮横,纵容她的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因此她忘了,若是有一天父兄厌烦了自己一如既往的天真懵懂,她该怎么办!她以为不会有这一天,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莫陆站着,一动不动,这是她最后的抗争,为自己前半生做的一次总结。李懿依然淡淡的,他没恼,自莫二手中牵过莫陆。瓯越送行的使者还是莫二。马车晃荡着自瓯越城驶出,一路慢悠悠的,莫陆靠在车壁上,没去看她长了半辈子的瓯越城。莫哭了。坐在她对面的莫二安慰道。莫陆面上没哭,眼泪全流进了心里,玲珑姐出嫁的那天,是不是和我的心境差不多。瓯越的战争会停止吗?踏着我躯体的战争会停止吗?莫二撩开帘子,再熟悉不过的景色印入莫陆眼中,她曾在这片林场围猎,逮过兔子和雄鹰,摘过野果,喝过露水,跑过马,这些记忆,她将永远珍藏,因为此后的日子不会有了。战争会结束吗?我的牺牲有用吗?莫陆想着她既然牺牲了,总会有些用处的,总会有些的吧,她又暗示了自己一遍。莫二:不会,大梁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他们要得是征服瓯越。莫陆不解:那我的和亲还有什么用处?我的牺牲换来了什么?短暂的和平莫二顿了一下,幽幽道:跟你一起的还有五名少女,她们分别来自九越的另外几家,其中应该还有你认识的,她们是这次和亲的附属物,等待她们的是比你更凄惨的命运,你嫁给湘阳王懿为王妃,而她们不过是送出去的礼物,充其量是那些达官贵人的禁/脔,于她们而言,或许死亡是一种解脱。第59章 第五十九章一瞬间莫陆的瞳孔发大,莫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鹅黄色衫子的少女将头探了出来,笑脸明媚,正冲莫陆招手。六姐!!少女见莫陆看她,愈加激动,几乎将上半身全部探出了马车。琳琅也是余下的话莫陆说不出来。莫琳琅是闽国公的小孙女,按辈分来讲算是莫二堂妹,比莫陆还小几个月,小丫头片子和莫陆年纪近,关系好,一直走得很近,两个人自幼形影不离,常伴左右。她也是吗?莫陆面容扭曲,紧紧抓住莫二袖口,她也是吗!!!莫二见过名单,琳琅是莫一钦点的。嗯莫陆不敢置信地长大眼睛,原本以为自个不会哭了,但是泪水不知不觉间又涌了出来。上次见琳琅似乎是半年前了,她不足月出生,娘胎里带疾,身子骨差,每年冬日都熬不住冷,往往到了冬天,闽国公要带她回崖海,到了春日才会回来。今年事多,琳琅来得晚,她们错过了四月的踏青。本想着在见不知是何年,没想到这就见着了,可是见了不如不见。不如不见值得吗?瓯越还值得守下去吗?莫陆颤抖着问。这次是我与琳琅,下次呢?下次又能换谁?带着泪的笑触目惊心,难不成要把我们全部填进去才算完,我似乎有点懂了玲珑姐的话,有点懂了。莫二静静听着,由玲珑埋下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了,莫陆上场了。把泪擦干吧!我们到了。马车逐渐平缓了下来,森严的大梁军排成两排,夹道迎接湘阳王和王妃。有人叩车门,低声请示:王妃请下车。莫二先下车,随后莫陆搭着他的手,缓缓走了下来。眼前的人她一个都认不到,举目四望,孤独无依,不知其中有多少是瓯越的仇敌,他们的手上又沾了多少瓯越人的血。是血染红了她的霓裳。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二哥送到这儿就好了,自此之后我与瓯越便桥归桥,路归路,他日遇上,二哥用不着再把我当成妹子,该杀杀,该绑绑。既然步子已经踏了出去,便收不回来了。玲珑姐,我似乎有点明白了,女子生于乱世,不过浮萍一株,那有风便就是那了。别怨小六心狠,小六只想为了自己活着。莫二胸有成竹:送君远行,总有一别,就此别过了,小六。再见了,小六!!自今个起,你就是莫陆了!!不在是任性顽劣的小姑娘,而是一个成熟的大人,我不知将你逼成今日的人是谁?我,莫一亦或者是瓯越,除了句抱歉,莫二在想不出更多的话。他在心中郑重地向莫陆道歉。离别前,最后一杯酒,是女儿的泪,除了苦涩,尝不出更多的味道,苦到心里,便不觉着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