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非夜白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在他眉心一吻:可是有人惹得我家夫人不开心了?是何人,为夫帮你教训他可好。他眼角染上一丝涩意。定是非夜白眼中的温柔太过腻人,晃花了他的眼,让他眼前都有些模糊。非夜白在他唇上轻轻啄了啄:容容,究竟发生何事了?他咬了咬牙,终于道:太祀死了,你可知道?非夜白嘴角一僵,沉默不语。他听着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被天帝,一刀一刀的,活剐了,你可知道?非夜白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容谴笑了,讽刺地笑了:是啊,你当然知道,你全都知道。你给我说,你会去救他,可你没有。你在他行刑之日与我订婚,又与我温存月余,便是想要封锁消息。非夜白松开搂住他的手臂,怔怔的说:对不起。容谴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人:魔皇陛下的道歉,容谴担当不起。话落,容谴扭头就走,手腕却突然被拽住。肌肤相触的那端,传来轻微的颤抖,几欲打破他铸造起来的冷漠的防线。手腕被大力攥得生疼。他回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非夜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手腕。灼热的温度骤然消失了。非夜白抿着唇,喉咙有些干涩:容容,你我的婚礼,如期举行。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迎面吹来的夜风,刺得他胸口生疼。他未曾想过,非夜白竟如此费尽心思地瞒下了他。他也未曾想过,这是非夜白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有些人,有些事,错了,错过了,竟成了诀别。这些日子魔宫的气氛尤为紧张。非夜白加强了万魔殿的结界,便去亲自操办婚礼。寻常伺候的宫人遣至了他处,一律不让靠近,说是婚礼结束之后才可回来伺候。容遣已经几日没见着半个人影了。整个魔宫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就连几百年前与仙界开战时也不曾如此。他心神不定,自是无法专心修炼,索性卷了床软云锻的垫子,越上寝宫的房顶,将垫子平铺在璃瓦上,坐在屋顶上发呆。夜空中乌云压顶,不见星月。魔宫万点灯火,格外冷寂肃然。也不知坐了多久,忽见远方行来一片巨大的云团,赤红如血。云团行至近处,停在山脚处魔宫的大门之上,万鬼哭嚎,怨气四射,白骨翻滚如浪,一块块血红的肉团丝丝渗血,竟在黑色的怨气包裹之下揉作一团,滚滚前行。这哪里是云团,分明汇聚的是人的血肉与白骨!荼邪魔皇,来了。容遣放出神识,掠过万顷的宫殿,直逼山门。只见那血肉红团之上走下一人,黑衣白发,满脸血红纹路狰狞可怖,一双眼睛没了眼白,漆黑而诡异眼瞳占据了整个眼眶容遣不过匆匆一瞥,只觉胸口涌上一股甜腻的腥味,连忙运气压下。真是最糟糕的状况。这凰朝修的并不是魔功,而是上古邪术。若是他记得不错,凰朝脸上那些血色的纹路是禁术留下的伤痕,无法抹去。只是上古邪术虽在开天之后流传了下来,当年白帝一个不落地处理那些修行邪术之人,也不知凰朝是从哪里得来的禁术,又修的是哪门子的禁术。不过不论凰朝修的是何种邪术,上古禁术一旦见了血,便会自发将方圆千里的活物笼罩其中,强行献祭。非夜白不知道此事,定是要吃亏的。容遣调息片刻,想着要不要给非夜白提个醒,谁知两道黑影一闪而过,竟在他眼皮底下闪进了寝殿之内。容遣微微皱眉,现在这万魔殿严禁任何人入内,就连七大护法也需领了非夜白的旨意才能出入,看来这俩黑衣人是来者不善了。容遣隐去了身形,悄然跃下,也闪身进了寝殿。放出仙法追踪,发现一个黑影进了内殿,另一个则去了后殿汤浴。非夜白内殿书房放了不少好东西,他本想先去解决遁入书房的那位,可隐隐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那后殿只有一泉沐浴的汤池,另一个黑衣人跑去什么都没有的澡堂作甚,总不能是迷路了罢?又或者,是故意引他去书房,另一个是去汤池寻找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物件?快速整理一番思绪,容谴当机立断,循着一丝陌生而熟悉的气息,来到了后殿。只见那人正鬼鬼祟祟的蹲在玉泉的一座假山后一阵摸索,容遣一眼看去发现此人竟有三劫魔君的修为。如此修为在魔界少说也能混个魔主当当,说不定此人正是一方魔主,身份尊贵,竟跑来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想到此处,容遣指尖捏了道法诀,就向袭黑衣人后心袭去。黑衣人摸索一番并未得手,忽觉背后一道劲风袭来,连忙向旁边一侧身,堪堪躲开,却见那本掠过他要害的白光一拐弯儿,直直打入他的前胸。噗。黑衣人脸色一白,一口血喷在蒙面的黑巾上。黑衣人暗道一声不好,便要运功逃跑,谁知那没入身体的白光竟在他体内炸裂,五脏六腑仿佛撕裂般的疼痛,蹲着的身形一晃,眼看着便要坠入一旁雾气缭绕的玉泉之中。唉唉,别那么着急跑,我还有话没问清楚呢。容遣手指一弯,那打入黑衣人体内的白光便破体而出,变化为重重绳索将黑衣人牢牢捆住,跟串儿风干肉似的,倒吊着挂在了半空中。黑衣人本想遁水而逃,不料被逮了个正着,两眼一闭,默念起自爆法诀。等了片刻,黑衣人茫然地睁开眼,却见眼前景色如故。?容遣在他面前站定,瞧着他一脸彷徨无措的表情,直乐道:你的法诀念的太快,我阻止不了你,不过我延缓了你的自爆时间,一时半会儿你死不了。今日我好不容易见到人了,不如咱俩唠唠嗑。黑衣人气的直哆嗦,狠狠的瞪向少年,一副誓死不说话表情。那怨毒的目光,竟是似曾相识。容遣倒也不恼,笑盈盈道:你以为,你带的这蒙面黑巾下了特殊咒法,我解不开,便拿你没办法了么?我看你一路熟门熟路的摸到这,想必是常在万魔殿走动。你三劫魔君的修为,自然不是七位护法,不过当个冥主还是绰绰有余的。可今日是祭礼首日,三位魔皇以及诸位魔主都亲自出席,你若是一方冥主,人却不在酒席间,定是要惹人怀疑。所以我猜想,你应当是一位,即使不参加酒席,也不会有人起疑的冥主。黑衣人被倒挂得面目充血,一片黑紫,脸色难看的很。容遣温润的笑着,不紧不慢俯身靠近黑衣人耳边:廖青冥主,多日不见,还是这么活蹦乱跳,作天作地的。你!黑衣人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挣扎道,你怎么可能容遣好心提议道:其实你可以反驳,毕竟我没看到你的脸。哼,事到如今,没这个必要。说着,黑衣人脸上的蒙巾脱落,露出一张憋的通红的秀气脸庞,果然是廖青!容遣拍手赞叹:冥主敢作敢当,佩服佩服。廖青被挂的难受至极,深吸一口气,不屑地喷道:哼,用不着你虚情假意。好说好说。不过冥主千辛万苦逃脱,大可趁着今日祭礼一走了之,为何要来冒死闯宫?要知道你现在落在我手里半点不占理,若是遭遇不测,可无人敢多说半句。廖青冷哼:你别妄想了,想从本冥主口中套出话来,做梦喂,你做什么!☆、画中人容遣走到廖青方才捣鼓的假山后,细细打量一番,发现青石下方不起眼之处有个小小的凸起,一摁之下,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破除了一半的阵法。这倒是奇了。这玉泉从前是仅供非夜白沐浴所用,白脂玉为壁,玉琼浆为引,是难得的修养之地。后来非夜白常年征战在外,便索性拨给了他使用。算起来也用了有几百年了,可他从未发现过这不起眼的假山之后竟有如此乾坤。廖青明知万魔殿戒备森严,却冒死相闯,未得手便干净利落的引咒自爆。以廖青三劫的修为,肉身一旦毁灭,需千年方可重新凝聚成形。看来,这阵中的东西当真是让廖青紧张的很。容遣回头看到廖青正神色紧张的瞪着他,淡笑道:不如你过来破了这阵法,或许我会考虑将你寻的东西给你。见廖青沉默不语,容遣心中了然,话锋一转,循循道:又或者,我将你拖到非夜白跟前,让他亲自审问你也可。慢着廖青大喊,急的几乎破了音,只要你不把我交给尊上,我破阵就是啊!廖青来不及调整姿势,便大头朝下倒插葱似的坠地,脖颈处咯哒一下扭着了,疼的他龇牙咧嘴的直叫唤:嘶不会提前知会一声么,你这人简直还不快松开我!容遣挑了下眉,这人真不长记性。这阵法虽繁复,可冥主手法纯熟,想必一只手便可操作。廖青急的在地上一拱一拱的后退,猛然抬起头:你要做什么,若是你胆敢砍掉我的手臂容谴笑容款款道:我本想给你解了一只手的束缚方便破阵,现在倒是觉得你这个提议甚是不错,不如就依你可好?廖青一咬牙,真恨自己多嘴。这容谴看起来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实则黑心的不得了,他丝毫不怀疑这人会对他下黑手!容谴见他一脸深信不疑的模样,也是有些无语,随手在廖青身上一点,催促道:快去破阵,我一会儿还有事呢。廖青眼珠一转,又心生一计,讥讽道:我们来了两个人,你确定要在这跟我死磕到底?容谴还真顿了顿。廖青顿时来了劲,得意地一笑:你在这与我费口舌的功夫,他已经得手了。你说,如果尊上知道这万魔殿丢了重要的东西,而殿内只有你一人,他会不会怀疑,东西是你拿了?呵呵,毕竟不是我魔界之人。谁知容谴从容一笑:你是说去书房那个?那不是你做的化身么。你自己都这样了,他还能蹦跶的起来?别贫了,快干活。廖青面如死灰,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只得老老实实照做。不过片刻功夫,繁复的阵法便在廖青手下解除。容谴满意地点了点头,廖青在阵法上的天赋当真是不错。阵法开启的一刹,一股庞大的气流扑面而来,震的二人神识一颤,等回过神来,容谴和廖青已被吸纳进了另一番空间。放眼望去,云雾缭绕,霞光万丈,一座宫殿立于云海之上,流光溢彩。这里是仙界?廖青吃力地抬起头,不确定的喃喃道。容谴偏过头瞅他:你不知道这个阵法通向哪里,还敢来破阵?那是因为说到一半,廖青立马收声,有些事情他是死也不会说的。你莫不是被人当枪使了吧?容谴轻叹,越想越觉得可能。他分明告诉我不,他没有理由骗我,一定是这里!廖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始奋力挣扎。容谴见他又开始闹腾,索性悠然抬起一脚,踹上他的脑门,廖青当场晕了过去。终于清静了。容谴拖着昏迷不醒的廖青,迈步走进宫殿。细细打量一番,容谴便断定,这并非仙界。虽说周遭灵气充盈,却无半点仙气,应当是法宝辟出的一方乾坤,与那阵法相连。只是不知是不是进来之时神识受到冲击,一路走来他觉得隐隐有些眩晕感,脑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碰撞,极力想要冲出束缚。容谴随身掏出一枚静心丸服下,这才缓和许多。这宫殿诡异的很。殿内空荡荡的什么摆件都没有,也没有供奉任何东西,可地下的灵气却源源不断的涌向殿内,仿佛有什么隐秘之物在不断吸收着周围的灵气一般。他殿内殿外的走了数个来回,却是什么发现都没有。还是说,这里的东西,以他的修为是看不破的?想到这里,容谴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廖青,看他方才那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定是不知这里的乾坤的。可廖青为人所救,还被忽悠过来破解了这个阵法,定不单纯只是巧合。思索了许久也摸不着门路,容谴正欲拖了廖青开阵回去,忽然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悄然注视着他。容谴回头一看,雪白的墙壁上隐隐现出一幅画来,画上一位惊世绝艳的白衣仙人,正悲悯地俯视着他。这人的面容好生眼熟,可他竟丝毫记不起这人是谁。不过一愣神的功夫,宫殿内的墙壁与梁柱上竟纷纷浮现出大大小小的画来,画上画的全部是同一个人,神态万千,栩栩如生。你个杀千刀的黑心这是怎么回事?!门口捆成粽子的廖青恍恍然醒来,见到满宫殿的画像吓了一跳,凝神细看一番,神色一变,清秀的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狠狠道:白上闲,真是阴魂不散!容谴诧异,这画上之人是已故的白帝王?若真是白帝王自己怎么可能认不出。可是他为何记不起记忆中的白帝王是何容貌?哈哈,原来是这样,我原本还不信,竟然是这样。廖青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容谴,你真是可悲,尊上当初为何将你从仙界劫来,你还不知道吧。你什么意思?看看这周围,你用神识仔细看看,共有多少幅画?容谴神识之力过人,一番扫视便数清了数目:一万三千六百张。廖青笑的眼泪直冒:你不知这数目的意思,可我知道!一万二千六百年前,尊上被仙界那些畜生剥离仙骨,从云伏神宫的摘星楼推下,生生受了八十一道天雷,差点神魂俱灭。尊上花了一千年时间勉强修复了肉身,竟拖着一身的伤强行闯入仙宫,遭仙界八方围堵,只为见白上闲一面!可尊上根本不明白,那白上闲压根就没有心!他竟然将尊上抓获,欲封山镇压,好在尊上一番谋划才得以逃脱。一万三千六百张,一万三千六百年,一年一张,正是尊上思念白上闲的时间!他根本不是借由你渡劫,而是想借你肉身复活白上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