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里头的赵庆还有些懵,不明白县令大人这是怎么了,也不明白白仵作那话什么意思,只是心里隐隐有些紧张。跪下!安进沉声喝道,语气里全是威严,脸上没有了半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赵庆这才知道事情败露,咚地一声双膝跪地,痛得自己眼角一抽,却不敢吭声。为什么要骗我?安进语气里有疑惑,也有难过。朝夕相处的兄弟,却演戏来瞒你,换作谁也不能心平气和、大大人,对对不起。赵庆没有解释,只是跪伏于地面,哽咽着道歉。安进心下一软,本欲算了。但一想,这种事如果不严厉对待,势必会有下次。于是也没留情面,继续斥道。为什么要找人演戏装鬼来糊弄本大人?是不是以为我傻?若不是我问了邻居向昭的长相,就被你们骗过去了!安进早先只是心生疑窦,为何赵庆和玉翠对向昭之事如此上心。再加上他本身虽胆小怕鬼,但内心依旧是无神论者,怎么着也不相信真是冤魂现身。直到他联系前因后果,发现从一开始,自己去古寺避雨似乎就是赵庆暗中引导。说什么今儿个天气好,东南面山里有好看的花,建议他去散散步,不过只是想把他引到古寺里而已。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理由又是什么?安进见他不吭声,越发生气。大大人,小的错了,小的他说一半不说了。玉翠呢?是不是她主使的?本大人倒是要把她也抓来问问!安进只是想弄清楚来龙去脉,本没有罚玉翠的意思,不过是将他一军。果然,赵庆一听要罚玉翠,马上磕头认错,主动坦白。大人,都是小的的错,您千万别怪玉翠!小的全说,全说出来!安进见他如此护着爱人,心里倒有些欣赏,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一言不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大人,事情是这样的。玉翠和向昭从前是好朋友,玉翠没搬走之前是住在向家湾的,她俩打小就认识。昭姑娘命苦,爹不疼娘不爱,也不让她交朋友,整日地干活。玉翠同她也不过是偶尔溪边洗衣服的时候说上几句话,可玉翠很喜欢她,说她是难得一遇的好姑娘。昭姑娘打小就听话,胆子也不大,禁地有狼不能去这种事,还是她反复交待过玉翠的,试问这样一个谨慎的姑娘又怎会自己擅自进入呢?况且,她弟弟的病根本无药可医,草药能救命都是骗人的,我们不信昭姑娘会盲目地去山里找草药。赵庆说到这,两眼通红,没再继续说下去。安进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看来这事还是玉翠的主意,赵庆是出于同情,帮她计划实施。他俩不过是想帮过去的朋友伸冤,只是方式有些极端了。行了,本大人看在你们是出于帮人的缘故,就原谅你们一次,下次有这种事直接跟我说,不要再演戏了。你们骗我,不过是因为不信任我。难道你们以为我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吗,有冤情我自会想方设法调查的。安进一面将他扶起,让他坐椅子里,一面拍了拍他肩膀,柔声劝慰。别哭了,哭什么,我又不罚你们。不是怕挨罚小的哭,是是因为感动。那好吧,既是感动,本大人就不劝了。对了,你们就凭以上几点,就推断出向昭不是死于意外,会不会太武断?安进觉得他们还有些什么忘了说。仅凭他们刚刚说的几点,就找人演戏来喊县令伸冤,是不是太大胆了,万一真是意外呢?大人,还有一件事,玉翠说很重要,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噢?什么事?知道的人越少,反而越关键。玉翠说,向昭姑娘出事的前两天同她说,觉得爹爹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有些可怕!!!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才说!不过想想也是,因为太重要了,所以在安进决心彻查之前不能随便说,毕竟这是只有玉翠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会将嫌疑引向向伟明,随意说出来,反倒引祸上身。安进想起向伟明那张刀疤横生的脸,那阴鹫凶狠的目光,那怪异恐怖的屋子,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件事,越来越清晰了,它绝不是意外那么简单,很可能是一场大阴谋。整件事很古怪,不过我们应该从中抽丝剥茧,找出问题所在。安进现在需要找到调查方向,人已经死了三年了,证据这东西除了那份白古留着的验尸记录,几乎消失殆尽。现在唯一能查的方向,就是动机,或者人证。虽然渺茫,倒也不是没有方向。向昭出事后不久,他弟弟就死了。整件事都离不开一个点,那就是向伟明的小儿子阿福的病。赵庆,你这几天主要去调查调查,阿福的病,还有得病其间这对夫妻都做过些什么。赵庆一听,立马蹦起来领命而去,有方向就有希望。他心里隐隐觉得,县令大人越来越厉害了,早已不是最初那个胡说八道、瞎逞威风的被贬状元郎了。安进见人都走了,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些很重要的事没做。趁着赵庆调查消息的空档,去做点开心的事吧,改善改善心情。☆、你有女儿吗安进扛着锄头昂首阔步走入自己的田里,没错,他辛苦栽种的白萝卜终于熟了,现在正是收获的好时候。一锄头下去,扒松了土,他将一个又白又胖的大萝卜拔了出来。萝卜上还沾着湿土,看起来格外诱人,到底是白古指导的,果然与众不同。将萝卜都挖了出来,堆在田埂上,不一会就堆成了小山。安进只觉满心愉悦,原来这就是辛勤劳作之后的回报,那种满足感,确实无可取代。他挑了几个最大最好的,打算送去给白古。白古偶尔也会自己做几顿饭,让他也尝尝本大人的绝世美味甜心大萝卜吧。安进一声口哨,将萝卜堆在白古门外,就准备走。谁知背后响起一阵木门开启的吱呀声,白古出来了。白兄,萝卜熟了,送点给你。安进微笑地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几个白胖子。白古闻言,低头看过去,随后又弯腰拾起一个细细观察了一会,微微点头,算是同意接收。怎么本大人一番好心送东西,反倒还要经你审核似的?对了,白兄,你田里的辣椒,可否送些给我?安进讨好地一笑,送萝卜是其次,讨辣椒才是本意。白古嘴角一勾,淡淡道:大人想要就摘吧,只是别踩坏了田。放心放心,绝对不会!安进拍胸口打包票,为了感谢他的爽快,便接着说道:对了,过几日本大人的剁椒萝卜做好了,再送些给你尝尝!那个那个就不必了,白某先谢过了。白古婉言谢绝,我从不吃腌制的食物。安进一阵气绝,看不起我的剁椒萝卜是吧?你会后悔的。他忿忿不平地来到白古的田里,把那鲜红辛辣的红尖椒摘了不少,兴冲冲地兜回去了。洗萝卜、切萝卜、剁辣椒、拌匀、放盐一系列流程做下来,竟然也十分顺手,不知不觉就忙了两天。安进看着几个装满了剁椒萝卜的琉璃罐子,很是满足。再腌制一段时间,就能吃了,想想都流口水。晚饭时分,玉翠也来了,五个人边吃饭边聊起了案子。赵庆这几日的忙活,很有收获,打听回来许多重要的线索,现在正一一向大人汇报。大人,向伟明夫妻不仅重男轻女还十分迷信呢!噢?比如呢?安进边吃着白古做的香嫩可口的小炒肉,边大啃着馒头。您记得之前我们在向家见过的玩具和小孩衣服吗?赵庆扫了一眼盯着他的众人,继续说道:那是他们在招亡魂呢!妈呀,封建迷信害死人呐。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古人却信以为真?还有,他们小儿子的病据说是天生的。生下来就孱弱,一岁多也不会走路,三岁都说不了话,整日都是痴痴傻傻的,乱拉乱尿,一哭就流口水。安进想了想,这莫非就是现代的小儿痴呆症?在这医疗水平欠缺的古代,想治好这种病几乎是没有可能的。果然,赵庆接着说道。向家本身就不算富裕,生了这儿子之后,全部家当都用在求医问药上了,日子越过越苦,儿子的病也毫无起色,反倒越来越差。是吗?虽说向家夫妻俩可恶,但孩子是无辜的,听到这,安进不免也有些心酸。孩子是一家的宝贝,若有一线希望,谁又会轻言放弃呢。他们为了请大夫,什么东西都卖掉了,最后平安城的大夫都说没办法了,他们也不肯放弃。听说还赵庆瞟了一眼安进,顿了一顿才说,还请了巫医。巫医?巫医不就是专门装神弄鬼,骗钱的吗?巫医!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心情沉闷的玉翠突然一拍桌子叫了起来,吓得对面的师爷差点把饭碗打翻。桌上几人都停下了夹菜的筷子,向她看去。看她双目圆瞪的模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紧要之事。小昭之前曾经跟我提过,他们家来了一个远游至此的巫医,满嘴胡言,还想骗钱。小昭看不过去,同他吵了起来,被爹娘打了几棍子跑出来了。她有没有提到那巫医胡说了些什么?白古突然看着她的眼睛追问道。玉翠一愣,一时有些慌了神,眉头也皱了起来,似乎努力在回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好像没有提到。本大人预感,这个巫医至关重要,只是他三年前来此,骗了钱只怕就跑了。再要找他,只怕不容易。这种巫医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安宁国这么大,找一个三年前骗人的巫医简直比登天还难。何况巫医都一样,都是靠骗钱为生,根本没有明显特征。现在的关键,不是找巫医,而是找出巫医与向昭争执的原因。白古将安进的思绪拉了回来。对哦,找出他们之间的问题才是关键。巫医是不是凶手,又或者巫医究竟做了什么,得想办法查出来。茫茫大海去捞针,倒不如针对性地去下网。白兄,你认为现在该怎么做呢?安进看向白古,他既然能提出下一步的关键,想必心里有了一些对策。套话。白古眼眸一深,吐出两个字。呃招倒是好招,只是这么高难度的事,不会是要本大人亲自去做吧?!安进胆怯的眼神被白古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又继续补充道:向伟明看起来很谨慎,不能找他。安进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找向伟明套话他就放心了,面对着那么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臣妾真的做不到啊白兄的意思是?找柳云香套话?安进微微蹙眉,柳云香看起来胆小怕事,未必能套出什么东西。再说了,柳云香被向伟明掌控着,定然已经交待她不要多嘴。找她套话,也未必就容易吧?白兄,我们都是衙门的人,柳云香不见得搭理我们呀。谁说一定要亲自去,找个他们不认识的人,换身衣服不就可以了?你别说,白古这招确实不错。安进顺着他的提议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有了更妙的主意。向家湾有一条小溪叫做闵溪,村里的女人大多喜欢在这里洗衣服,柳云香也不例外。只是因为杂货铺需要人手,她便只能清早前来。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也挎着个竹篮子往溪边走去,她没有直接走到柳云香身边,而是选择了离她七八米的地方,蹲下了身。这个农妇穿着一身缀满补丁的粗布麻衣,衣服上有些旧旧的洗不去的污渍,头上绑着的头巾也污浊不堪,脸色萎黄,斑点丛生。她正卖力地搓揉着衣服,一副使不上劲的模样。柳云香没见过这女人,抬头瞄了她几眼,以为是向家湾里新迁来的媳妇,便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了。没错,这农妇便是玉翠装扮的。安进特意命人给她画上了妆,完全看不出原先细皮嫩肉的模样,俨然是一个苦命的村姑。连着两日,玉翠都去溪边同一个地方洗衣服,每每都能在同一个时间碰到柳云香。柳云香从未主动搭话,只是偶尔看她两眼,复又低下头去。到了第三日,两人再次碰面,玉翠朝她友好地抿嘴笑了一笑,柳云香也微微点头示意。古代女子的友情,多半是在悲苦的生活和繁重的劳动中激发的,依仗的是对彼此深深的同情。玉翠按着安进和白古的吩咐行事,根据柳云香的反应,她知道时候到了。洗了没一会儿,她呜呜咽咽地低声哭了起来。柳云香听到哭声,先是看了她一会儿,最终放下衣服,走了过来。她声音有些粗哑干涩,显然很久不曾跟陌生人搭话了,一时不知用什么语气。妹子,你这是哭什么?玉翠擦了擦眼泪,看着柳云香关切的眼睛,心下有些不忍骗她,但一想到向昭的悲苦命运和无辜惨死,便心一横,将原本背好的词儿说了出来。她哭诉着自己刚刚三岁的儿子如何得了重病,如何救无可救,最后红着眼睛求柳云香帮忙,看还有没有能救儿子的方法。柳云香听着她的话,早已泪流满面,紧紧握住了玉翠的手。她没有反应过来为何玉翠的手如此白净细嫩,她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过世三年的阿福身上。我的儿啊,你何时回来啊?妹啊,俺倒是有个办法,你不说出去,俺就告诉你。柳云香忽然神神秘秘地凑到了玉翠耳边,热气喷得她脖子痒痒的。玉翠浑身一震,来了,她们要等的东西终于来了。姐姐请讲,我不说出去。玉翠继续演戏,装作兴奋不已的样子,只差没激动得给柳云香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