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不著退回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慢慢的坐在地上,包双手住自己的双膝,痴痴的看着门外的月色。身体上的病痛依旧在折磨着他的肉体,就连心口都在隐隐发疼。他活过一世,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措而又崩溃。阿娘他好想回去,好想阿娘。可是弟弟病了,阿娘正在四处奔波给弟弟求医问药呢。而他,现在也回不去了。恍惚间,刘不著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看去,原来是那个书生,草木皆兵的他又是把自己吓了一跳。原西行站在他身后几部的地方,看着他这个样子,摇了摇头:都病成这样了,还不懂得好好歇着。你说你这样,你阿娘到哪里都得记挂着你。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这么晚了,你要是不想睡觉不如上楼陪我看看书吧。一边说着,原西行把刘不著从地上扶了起来。看着刘不著怂得要缩成一团,原西行架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又蹲到地上去。原西行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鬼。那天早上在破庙里,我还喂你喝过水呢,你怕是病迷糊了也认不得人。刘不著慢慢才想起来,那天不知怎么的他在就到了破庙里,还病得不清。喉咙烧得难受的时候是有人扶他起来喂了水。原来,不是贴身照顾他的小厮,而是这个书生啊。刘不著略微有些羞赫,连连向他道谢,一边记起来问他的名字。刚才一个人窝着的自欺自艾,倒是被他抛在了脑后。原西行。原,是原来如此的原,西行是往西边去的西行。刘不著跟着把他的名字念了一遍,夸原西行的名字起得好。原西行不以为意的嗯了一声,把瘦弱得跟个小鸡崽一样的刘不著扶上楼去。许是刘不著的反射弧比较长,反应比较迟钝,等原西行把他扶进了二楼的屋子里坐下。刘不著才斟酌着开口问道:你叫原西行,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在书案前正在给刘不著找着话本解闷的原西行看着刘不著愣了一下,这才在书堆里翻找起来。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家里还有个弟弟?刘不著又问:你弟弟是不是名叫原西游?原西行的眸光暗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弟弟今年几岁了?刘不著急急发问。原西行心中疑虑,却也如实作答:舍弟今年一十有六。末了,原西行看了看刘不著,又添了一句,看上去和你差不多年纪。!这回愣住的反倒是刘不著了,原来他没有在重生之后,再次病死重生到别人的身上。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他熟悉的世界,虽然结合现在的情况,这个世界嗯,略有些超出他的认知。前面曾说到的,他重生之后脑子里多出了一个剧本。里面的路人甲是他刘府三房的不受宠的庶女,刘芸溪。可是究其到底,还是她嫁了周小公子才在这个剧本里露的面。周小公子中的是探花,而那一届状元郎的名字,可不就叫原西游!原西游作为一个状元郎,在这个剧本里还是拥有了不少戏份的。而他也是走运,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原西游的哥哥,原西行。刘不著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剧本,却发现文中对原西行的着墨寥寥。有的也仅仅是,在官场上原西游被人诬陷,收关牢房之时,回忆起家中老父的嘱托。让他用功读书,莫像他兄长一样,辜负了老父的殷切期望。由此可以猜测,原西行科举考试并没有中举。刘不著不由得多想,原西行后来如何了,却在剧本里找不到只言片语。思衬间,原西行已经为他找好了用以解闷的话本。将话本递给刘不著后,像是感觉房间里光线并不充足,原西行随手一拂旁边的灯盏便亮了起来。惹得刘不著又多看了他几眼,这点灯的手法不似平常人的手法。原西行瞥了他一眼,用手里的书指着他手边的灯盏道:奇怪?你自己对着灯挥下袖子试试。刘不著按着他说的,轻轻挥了下袖子,手边的的那盏灯像是碰着了火种,一下就亮起来了。手里的话本,被刘不著攥紧了。☆、第二世说实话,那盏灯被他轻轻拂袖便点燃,以及最近经历的种种。刘不著做为一个平常人,甚至是一直困在房中多年,不曾历世观念陈腐的病秧子来说。冲击程度不亚于人死后又重生,而且还重生回到了几年前。脑子里多出来的剧本和冥冥中的解答之后,他好不容易通过各种方式说服自己接纳重生并继续病痛缠身的生活。可是回来的生活却不肯像前世一样平静的过下去。从自己的嫡弟落水感染风寒难愈,到他白湖寺祈福之行,再到一觉醒来身处破庙。一觉又回到白湖寺,佛塔长明烛将熄他差点以投身深井作油灯,还有深井里那张可怖的脸,再到这个诡异的阁楼,挥挥袖子便点燃的灯盏细数这离奇的一桩桩事,每一件都以颠覆以往认知的方式不断在刷新,让刘不著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存在神仙鬼怪。不过神仙他还没遇到,却是清楚鬼怪已经被他碰上了。心中猜测无数,到后面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一样,闷得他喘不过气来。刘不著用手给自己顺了顺气,一边慢慢让自己攥紧话本的手放松。原西行坐在书案前执笔写画,而刘不著则坐在对面拿着话本看。两相无言,在静谧诡异的阁楼中也好似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原西行给他找的是本志怪话本,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插画。画上是一只同体异首的走兽,一头满目獠牙狰狞得很,另一头则温顺可爱。同体异首之外,这只四足兽还有几尾毛绒的长尾,就像是狐狸的尾巴。刘不著没敢细看便翻过插画,看起话本正文来。话本上书,上古天地初开,混沌分离,诞奇兽名异洹(同欢字音)。同体异首,则一头相清,一头相浊,常盘于阴阳分隔之界。后面则是世人对奇兽异洹引发的猜测,而编纂出来的故事。说这只名叫异洹的兽,面目狰狞的那一头在阴阳分界的地方待得久了,无聊了,想要跑到人间来玩。而温顺可爱的那一头死活不同意,说他们一到人间来搞不好会给人间带来灾难。意见不和的两个头就这样发生了争执,并且越吵越凶。有一天,那个满目狰狞的头趁着温顺可爱的那个头睡觉的时候,找了一把剑,把温顺可爱的那个头砍了下来,自己带着身体跑到人间来玩。那个温顺可爱的头,一觉睡醒发现自己的身子没有了,旁边丢着一把沾着血的剑。这个温顺可爱的头一想便知道另一个头为了跑到人间去玩,竟然把它的头给砍断了。于是这个头很生气,它操纵着自己的一颗脑袋,一直滚呀滚呀,一不小心滚到了阴界的一条河里。那条河底有一只会眨眼睛还会说话的石龟雕像。专门哄骗落水的鬼魂和动物说它身下的沙地里有一个宝贝,只要他们在自己的石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帮助它封印破除,事成之后就把宝贝送给这个人。但是往往听信这只石龟花言巧语的人,一靠近石龟,或者在龟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便会被它吞进了肚子里。异洹的头沉到河底之后,这只石龟又开始哄骗这个头。温顺的头被狰狞的头背叛之后短时间内根本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乃至东西说的话。于是它假意听从石龟的话,一过去便张开嘴巴露出深藏的尖牙把石龟的眼睛给戳瞎,紧接一下就龟壳给咬碎了。这只石龟被破了防身,一下就变成了一阵浓浓的黑烟,慢慢消散在河水里。不过在石龟卧着的地方,真的放着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温顺的头咬开木盒子之后,发现盒子里是一个晶莹剔透的镀着一层浅光的丹药,在水底散发出强烈的药香。散发的药香很快就会把河底更深处的东西引来,温顺的头一口把丹药吞下。异洹的头很轻易的变成了一尾相貌普通的鱼,快速往河面游去。吞吃了丹药的头,一出水便由鱼化作了一个穿黑衣的妙龄女子。身姿窈窕,容貌艳丽,脸色是冻如寒冰。温顺的头以人类女子之躯,回到以前经常待着的阴阳分隔之界,捡起了那把将她砍下来的剑。用剑把自己的手割破,将血滴在地上,结成了一张只有自己才可以操控的网。随后带着那把剑跑到了人间寻找那个背叛了自己的狰狞的头。失去了身体的头便不能称为异洹了,因同体相残而生,所以这个头的名字叫做长怨,名字的含义一目了然。少了一个头异洹到了人间,一开始还好,可是很快果然如长怨说的一样,异洹给人间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光明照不到黑暗处催生出了许多为祸人间的邪祟。这些妖邪鼓动这只头脑简单的异洹占领人间,并推举他为王。异洹很快被这些妖邪蒙蔽,为他们做挡箭牌,让妖邪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没等天道做出什么反应,长怨很快来到了人间,杀掉了这些妖邪,并且开始追杀异洹。于是这就变成了异洹两个头之间的事情,其他异兽也没办法插手。浑然不觉这便是话本结局的刘不著,再翻过去已是空无一字藏蓝色的书页,这志怪话本只写到这里。刚开始的类似《山海经异兽》的介绍,再异洹的两个头稚子一般的争吵。狰狞的头为了去人间游玩竟将竟一个头儿戏一样砍掉。再到愤怒出离,滚落河底遭石龟哄骗,靠武力反击,吞吃丹药化为人型,设下血网,人间除邪追杀异洹。故事情节十分出乎人的意料,尽管话本很快便看完,但情绪被代入,久久令人旧不能回神。带着意犹未尽之意,刘不著向原西行问道:这本话本还有第二册吗?原西行依旧执笔写画,不便这个时候停下。他用下巴向刘不著示意旁边书架的某一格:话本都在这边,你可以过来找找。怀着对话本强烈的求知欲,刘不著手里拿着话本便走过去了。随后在他示意的那一格翻找了起来,可是翻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和这本一样,封面写着异洹字样的。无奈,刘不著只好换了一本,封面写着青牛的二字的话本。寻到下一本解闷的书,刘不著转身要坐回刚才的位置。却在无意中看到书案上摊开的,原西行正在描绘的书画。刘不著以为自己看错了,停下来定睛一看他画的什么。这一看吓一跳,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在上。刘不著从来没有见过,有一个人的画能画得如此抽象。原西行见他返身回来看自己的画,嘴边浮现出一丝笑意,让他的面容在橙黄灯光的照耀下温润如玉。原西行放好墨笔,问道:你看我这画,画得如何?刘不著停在哪里,看着那卷上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泼墨,斟酌着不知如何开口。好在原西行并不逼着他回答,他转而问道:那你看我这字写得怎么样?抽相的涂鸦旁边有几行题字,如果硬要定义这是字的话,那便是字迹潦草,扭曲得如同蜗牛爬过的银色地迹。刘不著很想用自己不识字这个借口来搪塞对方,却想到自己连话本都看了,再说不识字借口也未免太拙劣。面对原西行自信满满的笑颜,硬要他评价的话,刘不著也只好违心的夸道:挺好的,写得挺好。可是为什么我父亲和弟弟看着我的字画总是叹着气直摇头呢?唉,以我的才学,考了好几次了还是不第,这也不应该啊。原西行坐在椅子上,脸上是书生多年考取功名,却总是名落孙山的颓然之色。刘不著这下总算明白了,原西游的父亲为何嘱咐,让他用功读书,莫像他兄长一样,辜负了老父的殷切期望。先不论才学如何,原西行这样的字画若去科举,一张卷面就已经让阅卷官头疼心烦了。怕是长了书生面貌身姿,却永远中不了举,也当不上状元郎。不过这也比他好太多了,身体消瘦的书生也总好过弱不禁风,久病缠身的病秧子。☆、第二世原西行脸上的颓然之色很快便褪去了,冷静的样子让人难以和方才只能孤芳自赏,恰巧碰上人奉承的模样做出对比。刘不著换了一本话本,坐回去不到半响,便觉肚中绞痛,一阵接着一阵的疼。手里的话本再也看不下去,整个人痛苦的蜷起了身子。原西行咂然,快步走过来察看他的情况。没想到跟他一起困在这里的这个瘦弱少年,比他想象的还要弱不禁风,不是这里痛,就是哪里不舒服。过了一会刘不著的情况也没有好转,原西行看他难受得很,挥了下袖子,暗道一句麻烦却也打开门出去了。没过一会,原西行便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茶壶。把茶壶里的东西倒在茶杯里,扶着刘不著喝了些下去。温热而甜蜜的液体填到空荡荡的胃里,一杯接着一杯的被刘不著喝下去。身体里一阵一阵的绞痛慢慢的被压了下去。原西行拎着茶壶晃了晃,问道:你到这里,多久没进食了?他的话说出来之后,过了好一会刘不著才苍白着一张脸,抬着头一脸疑问:应该有一日未进食,在这里,也是要吃饭的吗?书生白净的脸上一副:阁下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的表情。肚子饿总要吃东西的,这是常识,不进食怎么活下去呢?刘不著只觉一阵目眩,却脱口而出一句:我们不是!原西行看着他的神色,估摸着他又往另一个方向想去。一阵汗颜,扶额说道:瞎想些什么,我们当然是人。你肚子疼,那是饿出来的。刘不著到了这里遇到的人不过一个原西行一个。还是联想到脑中的剧情,这才对他稍微放下戒心,听到他斩钉截铁的确定。处在这个境地里的二人还是人类,刘不著心里还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他认出原西行,问他是否有一个弟弟名叫原西游,却没有道出自己如何得之。这也就算了,刘不著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他,他却也不问。刘不著素来爱胡思乱想,甚至有时也会钻牛角尖,这个时候倒是记得跟人道出自己的姓名来。刘不著说道:我空知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却从未告知公子自己的姓氏,实在是失礼。我叫刘不著,从小身体就不好,萍水相逢承蒙照料,给公子添麻烦了。刘不著也不管,只是想起来,便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段话,好歹也算是谢过他的费心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