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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1 / 1)

晨曦朦胧,天色转为通红。似血的朝阳将云霞浸染成一匹鲜红的新绸,继而漫天织金,铺天盖地,将千家万户积攒一夜的瓦上霜消除干净。带走夜晚人心中的阴霾。将光芒万丈的一天崭新的希望投上每一片树叶、每一寸土地、每一颗人心。栏杆上滴落出一个圆点,宋虔之茫然地眨眼看了一会,用手摸到湿润,摸了摸自己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流下了泪。人世间再也没有那个躺在病榻上,需要他撑起一片天去保护的女人了。人世间只有一个冲杀在前,以身为盾为他杀入敌阵的男人了。迎着朝阳,宋虔之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绵长地吐出这一口积攒在胸中的浊气,沉甸甸的兴奋从胸膛深处腾起,那是逐渐抬头的一股杀意。贺然完全没想到,这天上午宋虔之就给他下了死命令,两天后他要从宋州出发。贺然明确表示,侯爷您可心里有点数,真是两天后要骑马,极大可能是要被马摔下背,且由着性子踩上三四脚,吐血不止,一命呜呼哀哉的。那不听使唤的军医头一次跟贺然站到一条阵线上,无比真诚,伴着三分略显浮夸的哀伤,劝了宋虔之一番。宋虔之埋头在纸上书写。片刻后,他亮出了最后通牒:三日,得骑马。多的宋虔之一个字没写,军医把贺然拽出房门,揣着手问他:可有把握?许是能说话,骑马,这贺然一脸为难,我也没治过这样的病人,话怎么能说得死呢?军医登时满脸如丧考妣,把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个咔嚓。布置完旁人,宋虔之就不急了,小睡一会,起来之后在院子里去打了一套拳,出得一身热汗。风扬起他的发带,宋虔之一身白袍,身姿潇洒,拳法不如平日流畅,外行看却也是行云流水。穿白袍衬得他皮肤更显白皙,耳廓上的嫩红色便无比鲜明,他五官眉目给人暗含锋芒之感,嘴唇与鼻梁却又带少年人的温雅。看得在旁碾药的贺然眼底生出艳羡,匆忙低下头。军医嗤笑了一声。贺然瞪他。别再看了,安定侯是个断袖,你年纪还小,别被带歪了。赶明儿哥哥带你去瞧几位美人,环肥燕瘦,丰乳肥臀,且将这一对伤风败俗的给忘了。哪里伤风败俗?军医本是随口一说,料不到贺然会驳他,卷起袖子想跟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好生理论一番。贺然却端着他的药捻子,进屋去了。军医一哂,再回过头去看打拳的宋虔之,也不由心生赞叹。这样意气风发前程大好的青年才俊,竟被陆观那样的莽夫给误了,哭死多少名门闺秀。军医信命,不得不感慨一句,世间万事皆有缘法,妙不可言之事,才称为缘,能说道清楚的,也就不是缘了。是夜,莽夫陆观带八千人马,在循州城外寻得一个山坳扎营,整队征南军俱是人疲马乏,搭起营帐之后,各自安睡且不提。天亮之后,许瑞云寻到陆观,两人商量之后,决定单独行动,先进城与柳家父子见一面,顺便探探循州的情形。他二人飞檐走壁不在话下,皇宫大内尚且来去自如,混过循州城防有如探囊取物。但在太守府衙外,许瑞云立刻便察觉不对,将陆观拉进暗巷,小声朝他说:守卫全换了,等等。陆观站定,见到许瑞云从脖子里勾出一根青色的细绳,下面一把竹哨,他三长两短地吹了一遍。过片刻,又吹一遍。烈日晒得太守府门外的两名看门士兵昏昏欲睡,一人强打精神朝另外一人说了句什么,进去门房。另一人见同伴去吃茶,自己索性在门口坐下来,埋头在膝上,一动不动了。陆观拍了一下许瑞云,眼神示意。两人翻墙进去,太守府里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两人在后院晃了一刻钟,才见有一杂役衣着的人懒洋洋地将一只水桶拖在身侧,木桶随那人步伐,被踹得摇来晃去。来不及瞧清楚事情怎么发生的,杂役便觉得被人捂住了眼睛和嘴。神思不属的杂役半拖在身子外的魂这才归体,听见耳畔有人说话:听着,你们太守欠我们寨子三千贯钱,只要告诉我太守的下落,我不会为难你。否则杂役腰部被一硬物抵住,登时满背冷汗,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就要向地面滑去,却不料被另外一个人架住了双腋,意识到来人至少有两个,而他一个也打不过,杂役拼命点头,生怕贼人不打算问他问题了。我松手,你若是叫人,仔细想清楚,谁快些。是你先死,还是我们先被抓在,现在城里这么乱,便是我一刀捅死你,也不会有人来追究。在许瑞云说到叫人时,杂役拼命摇头。当许瑞云说完,杂役又拼命点头。嘴上的手松开后,那杂役已晕头转向,口齿不清地说:太守被抓了。许瑞云眉头深锁起来,看了一眼陆观,压低嗓音咆哮道:放屁!一州太守,他就是最大的官儿了,谁敢抓?抓了也没有牢房能关他!杂役满脸煞白,强忍着头晕目眩想吐的感觉,急道:大侠,你是不清楚我们循州府,太守算个屁,反军拿他当人质的,征南军要打过来了,季宏将军已经把太守下到狱中,就关在循州府牢,现下没空理会他,你的三千贯钱就别想了,我们太守别说没钱,很快就命都没有了!陆观二话不说,把杂役敲晕,趁许瑞云尚在发愣,把被打晕的杂役拖进最近的一间空房,关上门。怎么办?许瑞云问。陆观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道:救人,然后把他们俩先藏在城中,你带来的几个人呢?混在一家酒楼一间茶馆里,季宏没像孙逸那样把循州搞成一座空城。你去联络人,我探探府牢。许瑞云不放心地看了陆观一眼。你要等我也行,但是大军在城外,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季宏的人探到。一旦全城警戒,就没有机会在大战之前救人了。许瑞云一咬牙:城东苏梅大街最末那家卖布的门口,有一只缺耳青铜大鼎,一个时辰后,在那里碰面。我用不着一个时辰。我得一个时辰。行吧。陆观话音未落,闪进了一间空房。许瑞云把房门再推开,陆观已经不在房间里,应该是从窗户出去了,窗户也已关好。许瑞云这才确认,陆观的身手完全用不着他瞎操心。☆、惊蛰(伍)一个时辰后,许瑞云灰头土脸地来到越好的苏梅大街,在街尾探头探脑。秋风卷地,循州城里的空气还是闷热潮湿,他整个人以一堵墙作为掩体,眼睛探出去看。陆观大摇大摆坐在鼎上,皱着眉头,左右张望。许瑞云目不转睛把他盯着,待陆观看过来,连忙伸出手招了一下。你就不怕被人发现,胆子忒肥了你。许瑞云心有余悸地到处看,确认没有人跟来。没人认识我,躲躲藏藏更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人都找到了吗?陆观问。许瑞云联络上了八个人,都是跟柳平文来循州时候带的,宋州虽败,季宏却似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循州城也并未全面戒严。只是近两日城里街面上巡逻的士兵多了点。我让他们各自还是回去,以免惹人注目,等天黑的时候咱们就动手。不必天黑,傍晚就去,趁有天色掩护不至于打眼,也不要等到半夜,谁都知道夜半是劫人的好时候,反而会有更多人把守。府牢的狱卒很是懈怠,除了两个留在牢内,一轮是十个人,另外八个人在后院空地上围着石桌吃酒赌钱,一群废物。救人出来容易,我一个人就行,要带出城就得规划一条路线,分开行动。陆观已经想过了,到府牢救人,他一个人,或者和许瑞云一块,其余人在不同的地方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怎么不把人集中在一起?走,边走边说。陆观推着许瑞云走了。入暮时分,陆观带着许瑞云两个,本欲用调虎离山之计,一个人引开府牢外的看守,另一个人下牢里去救人。不料府牢外面,几个守卫歪七竖八地躺着,其中有一胖子,热得不行似的将袍子解了,露出圆白胖的一个肚皮来,跟个白玉瓜似的。整张脸睡得红扑扑的,汗油腻了一层在面上。陆观与许瑞云轻手轻脚绕过他们,许瑞云不小心踹到其中一人的腿,手已握在了刀柄上。地上那人却像只猪似的拱了拱嘴,翻身继续呼呼大睡,浑然没有要醒的意思。许瑞云:快点。陆观低声道。救人近乎是一帆风顺,顺得让人心里不安。府牢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众人出了太守府,经一扇小门,门上的锁进来的时候打开过,只是假意挂在上面充样子。陆观开了锁,让他们三个先出去,自己再退出去,用刀将门栓推回,锁挂不上去,只有带走了。陆观带着柳平文,许瑞云带着柳知行。许瑞云不悦道:换换。陆观不容拒绝地说:不换,我带小的。许瑞云还要再说,柳平文文气却不娇弱的嗓音响起来:许兄,就听陆大哥的。许瑞云只有不说话了。半个时辰后,整座循州城开始上灯,虽不比往常热闹,比起夜夜宵禁的宋州城,却也是一派太平景象。只有从街上来往的行人脸上,能看出些许不同。陆观与柳平文一人接了个面具,陆观手里是个白色的,眉毛是两片金钱叶,他敷衍地把面具扣在脸上。循州日日如此?柳平文险些被簇拥成一团的三名衣着鲜亮娇嫩的姑娘撞翻,被陆观一把拽到身旁,让他站好。向宋投降以后,日日如此。柳平文拿的是一张公鸡面具,眼睛在面具的眼孔处滚动,他四下看了看,与陆观并肩而行,小声地说:季宏刚来循州时,比这还要热闹,我听我爹说的,他是想叫人知道,宋是一个稳定康乐的新朝廷,不怕跟大楚对上。只是宋州失陷,循州百姓也有所耳闻。能往外逃的都在想办法逃出去。我们待会怎么出城?我先用钩索翻墙过去,在城墙上装一个转轴,用一个竹筐,把你们一个个吊过去。柳平文心脏扑扑跳,忙问:被发现了怎么办?陆观沉默着看了他一眼。我说错话了吗?没有,最好不要被发现,以免节外生枝。月黑风高夜,陆观先身手利落地翻过城墙,接着从那头抛过来麻绳,这边用麻绳拴在竹筐上。陆观在那边试着拉动,竖起一只耳朵听动静,试手感,转轴很好使,毫无凝滞。固定好工具,陆观将钩索再次抛过墙头,翻了回去。你们两个先过去。陆观指挥两名好手先就着钩索爬墙,过去之后,在那边作接应。另外两人身手稍弱,坐竹筐也上了墙头,翻上墙去,不一会,绳索有节奏地拖动了三下。我先上去,等我从上面放下竹筐来,你就拖绳子,把竹筐放下来,等你坐稳了,我便让那边的人一齐用力拉你上去。城墙上的微光,照出陆观脸上的一层薄汗。柳平文眼光闪烁,连连点头,紧张地抿了抿嘴。这是一处偏僻的角落,远到看不见城楼,然而黑夜总是令人不安,一丝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柳平文吓得腿软。他克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看着陆观身手矫捷地翻上城楼,柳平文在想,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在年幼时好好学武。当年柳平文出生,正是荣宗中兴之治,荣宗崩后,登上帝位的是一位少年,朝政实质上落在赫赫有名的文官清流周太傅手中,太傅推行新政,政通人和,这些都是柳平文听家中祖父和父亲偶尔酒后闲谈聊起,他幼年也没经过什么波澜,循着四时阴阳,过节时便随家人四处玩耍,发蒙之后,除了天长日久地读书,便是盼着休沐时候出去游山玩水,清谈赏花,亦是人间乐事。一直到年初随父亲赴任循州知府,路上出了大事,柳平文被迫迅速成长起来。他对獠人向来是一无所知,对动乱也只觉得发生在千里之外,古诗背了不少,却不曾真的见人血流成河,原只是家中父兄茶余饭后的闲谈。不到半年过去,现在,他柳平文在循州城墙下,等着翻墙。夜风并不冷,直往脖子里钻,柳平文手脚却冰冰凉,牙齿止不住打战。视野里迸进一丝光亮,顿时他脖子也梗直了,抬头看城墙上,竹筐还未放下来。他眼睛越瞪越大,脑仁心仿佛被一根线扯着。倏然,那点光不见了。柳平文一颗心坠落下来,盯着晃动的草叶看了半晌,没见黑暗里再出现什么异,这才放下心来,双腿直发软,长长吁出一口气,两只手撑在墙面上,心急如焚地抬头又往墙上看。半个箩筐屁股露出来,柳平文连忙搓手站好,警觉地左右观察。耳畔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故,那是风吹拂一片杂芜。竹筐半米半米往下放。柳平文双眼目不转睛地瞪着那影子越来越近,只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他后脖子出了层热汗,粘腻在颈中。等到竹筐落在他头顶的高度,柳平文立刻伸长双手抓住竹筐,接着它落下地来。柳平文松了口气,爬上竹筐去,使劲扯绳子。随即,他身子一轻,脚下没了重心,是竹筐在朝上移动,竹条编成的筐子随每一下移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每一下响动都揪着柳平文的心,他只有用两只手抓住两边麻绳,减轻不安的感觉。就在此刻,一簇火光亮了起来。竹筐移动的速度加快。然而拖动竹筐的速度赶不上那火光,嗖然从黑暗里放了出来,拖着一尾光弧飞射而来。柳平文禁不住大叫起来,整个筐子右面向下一坠,柳平文整个身子都在向下滑动。他这辈子也没觉得自己这么重过。抓住!柳平文像一只断线的纸鸢坠在半空,但他两只手紧紧抓住那只一半绳子被燃断的竹筐另一侧连接处,他双脚在空中乱蹬,呼吸全乱了,心脏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两条手臂撕裂一般的疼痛拉扯着柳平文的神经,一声绝望的怒吼从他死咬着的牙关里迸发出来,他手臂曲起来,两只手紧紧抓住绳索,一只脚在墙面上滑了两下,终于找到感觉,踩在墙面上,整个身子弓起来,同绳子、墙面形成一个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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