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卑职奉命在此奉谁的命?宋虔之厉声问。有个太监传令于卑职,说是,说是太后的懿旨,卑职不敢多问,事涉李相,都是、都是不能问的。冯爽道。宋虔之睨起眼,冷笑道:可有手谕?冷汗油腻腻地布满冯爽的前额,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是口谕,那公公有太后的凤印。·砰一声巨响,茶盅击碎在墙上,冷光四溅。哀家的凤印一直在哀家手上,这名侍卫在撒谎,蒋梦,把他送到麒麟卫去,让周先的人好好审问,一定要问出是谁主使。蒋梦应声,让两个侍卫把冯爽带走。周太后蹙眉扶额,良久,她抬头目不转睛地看宋虔之,仿佛要一眼看到宋虔之心里去。宋虔之知道,这时候不能退不能避,他一脸坦然地迎着周太后的目光,表情里带着隐约的担忧。蒋梦。周太后终于移开了眼,吩咐太监,带几个人去宰相府和李晔元在京城的几处别院搜查,找到人不必带进宫,就地处死,尸体要带到哀家面前来。蒋梦深深低着头,领命而出。逐星,你认为是谁救走的李晔元?这是在试探了,如果不能吐出一些从未向太后禀报过的事情,盛怒之下,那点血缘也抵挡不住疑心。宋虔之细细斟酌道:侄儿回京以后,陆观这几日都在麟台行走,派人去查过李晔元所住的别院,侄儿与陆大人曾在那处别院住过。一查之下,发现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京城的人,住在李相的别院中。但侄儿深怕误会李相,就让陆观留意着,并未动手抓人。哦?周太后曼声道,是谁?是先帝的长子,该在黑狄军中的苻明懋。宋虔之颤声道,可惜还没有来得及查明他是什么时候到的京城,又是什么时候同李相勾结。侄儿认为,姨母不妨命人抓捕苻明懋。以何罪名?擅自离开流放之地,本当死罪。宫殿里静了。片刻后,周太后叹了口气:他是先帝的长子,当年他便是弘儿最大的对手,由哀家下旨处死他,容易惹人非议。不如让他无声无息地死去,皇帝驾崩,他这个做哥哥的,理当到地下去效忠。是。宋虔之道。哀家会让麒麟卫去料理,冯爽听命于孟鸿霖,孟鸿霖怕是个不大可靠的。那苻明懋藏匿在京城,孟鸿霖却未曾告知哀家,若不是蒋梦的干儿子许州想要搭着李晔元,另拣高枝,哀家也想不到苻明懋竟藏在李晔元的别院之中。趁朝局不稳,他逗留在京城,心意怕是盯着万人之上的那个位子。哀家不能让他争了先,白古游的大军今日过午就要路过京城,你帮哀家拟一道圣旨,以苻明韶的名义,让位于东明王苻璟睿,再替哀家写一道懿旨,由嗣皇帝苻璟睿主持大行皇帝的丧仪,入葬后二十七日,由礼部照旧制举行登基大典。诏书落款日期为你回京次日,懿旨为今日。另外,你传哀家懿旨给礼部,嗣皇帝尚未进宫,大行皇帝无子嗣,以哀家的意思为准。殡宫暂设在承元殿,任命秦禹宁为山陵使,灵驾赴山陵诸事皆由秦禹宁做主,于入吊、哭临三日后为大行皇帝发引,你为仪仗使,嗣皇帝年幼,只将灵柩送出宫门,之后由镇国公为大行皇帝执绋,领百官送灵出城。荣晖年纪大了,荣季官位太低,冷定就做礼仪使,镇国公王绶勤为卤簿使。杨文办差甚是不利,且他恐有二心,就让侍郎林瑞做桥道顿递使。宋虔之边听边在太后的凝视下拟定圣旨用印,又写下两道懿旨,一道给苻璟睿,一道给礼部。周太后取出御玺,及太后的凤印,凤印果然是在周太后手中,可见冯爽所言不实。去吧。周太后将诏书收起。宋虔之迟疑道:东明王还没有进京,懿旨何时向何人宣读?午时前,上午举哀毕,哀家会命蒋梦就在殿前向进宫哭临的百官宣读。另一道旨,你现在就带去礼部宣读。就在宋虔之告辞要退出去时,太后倏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宋虔之脚步顿住,旋身低头拱手听命。逐星,哀家在宫里,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周太后的话传入耳中。一股难言的悲凉涌上宋虔之心头,他深深低着头,答道:周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会保佑我大楚,国泰民安。·宋虔之走路几乎带风,他先到礼部宣读懿旨,之后马不停蹄赶回侯府,又担心陆观不在府里,才进门就问门房陆大人在不在。得知陆观还没有出门,宋虔之心神定了下来。门房又道:龙将军也在。哪个龙只能是龙金山了。宋虔之突然想起,龙金山是带兵追上孙秀的,昨天晚上在吕府却没有见到他,也许是因为孙秀也在。心念电转之间,宋虔之走进花厅里。见到宋虔之,陆观甚是诧异,起身问道:怎么就回来了?宋虔之把门关上,招呼一声龙金山,也不避着他,跟陆观说了太后的布置。你今天早上进宫是做什么?宋虔之啊了一声,倏然语塞,嘴角抽搐,支支吾吾道:太后的密旨,我想也不算大事,再说蒋梦陪着我,做了也就做了。陆观脸色铁青。宋虔之无语凝噎,眼明手快地把陆观旁边那盏茶抢了过来,双手举过头顶,单膝跪地,把茶捧给陆观,闷声道:侯爷我给陆大人请罪了。陆观半天不接。宋虔之面红耳赤下不来台,又有点生气,正想找个台阶下,听见陆观的声音。下回还瞒不瞒我了?旁边龙金山发出一声闷笑。宋虔之耳朵通红地挤出来一句话:不了。陆观这才把茶接过去喝,边喝还不悦地抬眼瞥宋虔之,及至宋虔之看到他嘴角的弧度,才知道这家伙压根没生气,就是逗他玩。宋虔之心内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来逗他。太后要去查便去,苻明懋已经不在李晔元的别院里,他现在跟孟鸿霖待在一块,既然冯爽听命于孟鸿霖,恐怕是他换了李晔元出宫。左正英也被带走了,太后要在午时之前宣读大行皇帝的遗诏,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出来宣读荣宗的遗诏。荣宗的诏书你交给谁了?宋虔之忙问。孙秀。陆观道,他手里的不是真迹,真的在咱们手里。孙秀的意思,只要太后拿出那份矫诏,要不然是孟鸿霖,要不然他胆子再大一些,会直接让苻明懋出面,拿出左正英以荣宗的字体所写的那份诏书。苻明韶已经死了,这不在太后的计划内,若是她本来就不想让苻明韶再露面,大可不必让柳素光看着苻明韶,他应该还是能说话的,只有柳素光办得到,让他不能说话时像个哑巴,能说话时又恢复如初。苻明韶为了保命,会当场传位于苻璟睿。宋虔之听明白了,接过话去:可惜被你们搅黄了。现在只能是宣读苻明韶的遗诏了。可是这封诏书,是我拟的关宋兄弟什么事?龙金山听了这大半会,突然粗声道。宋虔之十分尴尬,看了看陆观。陆观:周太后不信任任何人,包括逐星,所以才会让他去赐死李相,现在更让他代笔矫诏。她早就知道苻明懋在李晔元别院里住着,却没有派人暗中将他刺杀。擅自离开流放之地,按律当斩,但苻明懋是荣宗的长子,仅以此将其正法,会引得老臣们不满。当年闫立成的案子,不过是将长子流放,行刺视同谋逆,才将他流放。现在却要处斩,又在立下新帝当日下旨,难免会引人揣测。而若是苻明懋不明不白地死了,新帝将第一个受到怀疑,难免有得位不正的流言。宋虔之点头,唏嘘道:只有在苻明懋拿出左正英假托荣宗之名写的诏书,才能名正言顺将他处死。假传圣旨,谋夺帝位,其罪当诛,死一次尚且不够,那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再不会认为是为夺皇权,皇子间相互倾轧。可是周太后手里那封苻明韶的诏书,是我写的亲姨母。陆观道。宋虔之失笑:你胸有成竹,已经有打算了?你忘了我们有谁。给陆观这么一点,蒋梦的身形在宋虔之的心里浮现出来。周太后不是要让蒋梦当众宣读诏书吗?你复述一遍给我听。陆观卷起袖子铺开纸。默默坐在一旁的龙金山出言道:你写跟侯爷写有什么不同,只要查他就会查你。不如让我来写。陆观想了想,把笔向龙金山让了让:来,你写。等龙金山写好,宋虔之便要进宫,陆观随之起身。你干嘛?宋虔之看了他一眼,满脸警惕。我也要去哭临。陆观道,虽进不去承元殿,在京州府外哭临还是要的,秘书监大小也是个官,你就这么瞧不上,少监大人?宋虔之昨夜没怎么睡,头晕脑胀,把这茬给忘了,秘书监职位低,却也是要哭临的,只是不必进宫。那我现在回去把人点一下,随时听陆大人的吩咐。龙金山道。宋虔之与陆观一同出门,天放晴了,宋虔之边走边问陆观是不是跟龙金山有什么计划。陆观把官帽给宋虔之重新戴好,拇指在他的帽檐上停留片刻,温煦的眼光看着他。宋虔之踹着脚下小石子,没有看见。这边你不用管,今日你只要照常到宫中哭临,等着看好戏便是。宋虔之突然站住了脚,抬起头,犹豫道:你有十足的把握?陆观轻轻拍整好宋虔之的前襟,他白皙的脸被金黄色的日光浸染得格外俊秀温润,陆观手痒,忍了又忍,没忍住,捏了捏宋虔之的腮。他露出少见的微笑。一时间宋虔之呆住了,陆观五官分明,线条坚硬,如同雕塑一般完美。有什么感情在宋虔之胸中冲动奔涌,呼之欲出,最后化作一句:你当心些,总之有什么,我都同你在一处。他握了握陆观的手,面颊微红,垂下眼眸,复又抬起双眼,极认真地看着陆观。陆观抬高他的下巴,也极认真地问:亲个?宋虔之一手抱着陆观的脖子,用力地吻了上去。唇分时唇瓣红润地跑开,钻进进宫的马车。他心跳得如雷,听着马车的铜铃声响了一阵,才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看见陆观已离得很远,日光把陆观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站在那,直到马车驰出视线。街角带刀的周先走了出来,闲步到陆观身旁,两条影子拖在地上。走吧,别看了。周先一手抓住陆观的肩,手飞快握过了陆观的手,陆观手中多出一块令牌,随在周先身后。两人步行出城,在最近的茶棚,周先牵出马来。陆观翻身上马,眼中闪过诧疑。周先笑道:给你养着呢,还不谢我。陆观在马上拱手,双腿一夹,黑马飞驰而出。周先一鞭甩在马臀上,紧跟上去,两骑绝尘而去。作者有话要说:改个bug☆、波心荡(陆)宫里处处缟素,车来人往,宫里安排了太监接引,皇室宗亲、正三品以上官员、三品以上命妇,在京城的外夷都要进宫吊丧。宋虔之前脚进正清门,就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镇国公王绶勤。当日宁妃主持的晚宴上,王绶勤只现身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告罪离席,留下一双儿女在场。王绶勤话不多,王家原是武将出身,到这一代,已是彻底的腐书网。王绶勤的父亲早年病故,他三十二岁便承袭爵位,现年五十二岁,儿女双全,人也发了福。王绶勤挺着个圆滚滚的肚皮,紧赶慢赶喘着气跑过来,一只手按着帽子,一只手托着腰。宋虔之看得想笑,憋住没笑。安定侯来得不早啊。王绶勤放慢脚步,端起长辈的架子,只是脸色仍然青白交加,气喘吁吁。宋虔之揣着手,垂头看路,与王绶勤并肩而行,并未落后半步。王绶勤留意到,倒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一大群进宫哭临的人,能够像他一样,凑上来同宋虔之说上几句的,没有几个。九成人好奇这新贵,却谁也不像他一样,要嫁一个女儿做安定侯夫人。王绶勤已然将宋虔之视作女婿,同他说话的语气并不生硬,满含熟稔。今日一早已奉旨进宫瞧过了,姨母说王绶勤竖起了耳朵。宋虔之唇畔露出一丝弧度,眼光向上稍稍一抬,掠过前方数十个顶着官帽的人头,太阳过于炽烈,照得人人官服上的珍奇异兽张牙舞爪。都是进宫哭临,偏不是个凄风苦雨的日子,阳光晒得人有些出汗。姨母说,要让国公做大行皇帝的卤簿使。王绶勤嘴唇的弧度还没上扬成一个完整的弧,立刻沉了下去。这时候笑也只能含蓄不露,他硬生生把未完成的笑扭成了一条别扭而不规则线。那是,那是,陛下骤然驾崩,一切听由太后做主。王绶勤将胖身子向宋虔之的方向挪了挪,眼珠乱转,咽了口唾沫,低声问:嗣皇帝可选定了?宋虔之意味深长地看了镇国公一眼,没有说话。都传是大皇子要回来,太后准了大皇子回来?王绶勤声音压得更低了。宋虔之:国公听谁说的?王绶勤出了一脖子汗,他许久没有步行这么远,从正清门到承元门,走也得走上一炷香的时间。这官员都这么传,谁说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安定侯就没有听人说过?宋虔之:传言岂可当真?不够按例,大行皇帝的发引,都要嗣皇帝决断。陛下走得突然,也不知道是否留下只言片语,无论有无,总在这一日之间。国公何必着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