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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1 / 1)

这下许瑞云心中一凛,再不敢小看这三个人。这里虽只有三个人,与自己说话的人看上去文弱清秀,但既然与他结伴的是秘书省和麒麟卫的人,那他就不会是小倌儿,只有出来游山玩水才会带着解闷的伴儿,这三人都是相貌堂堂,武功看不出有多深。而身材格外高大的陆观,不苟言笑,待这宋小弟却几乎言听计从,行为举止皆以他为尊,处处顺着他,照应他,兴许人家才是亲兄弟。突入此处,周先出了大力气,也是他第一个找到这座土屋里藏兵器的地方,他对弓弩也十分熟悉。若说是出自麒麟卫,就不足为怪了。许瑞云只听过麒麟卫的赫赫威名,知道这是皇帝御用的亲卫队,不想会在距京城千里之外的瘴疠蛮荒之地亲眼得见。许瑞云把土烟扔在地上,拿脚踩灭,局促地站起身,想要行个礼,又颇拉不下脸。宋虔之奇怪地看许瑞云:许兄这是做什么?许瑞云一脸悻悻然:先前多有冒犯哎,大家都落难在这里,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知道,不要拘礼。宋虔之笑着眨了眨眼,再说,我是个相公而已。许瑞云臊得满脸通红,看宋虔之笑了起来,知道对方并未拿他的取笑当回事。他眼神不定地来回看了看宋虔之和陆观,心道这二人该不会还真是断袖分桃之属,无论是不是,他都不敢多问了。呆愣愣坐在角落里的年轻人被宋虔之扶起来喝水,他一脸抗拒,本不想喝,奈何这两天不仅没怎么喝水,连一天一顿的糍粑也没有胃口吃,现在又饿又渴,嘴唇裂出道道血缝,清凉的水一沾上他的嘴唇,他就再不用人喂,自顾自抢过碗去狼吞虎咽。那只不过是一碗清水。宋虔之没在屋子里找到吃的。这个寨子食物应该是统一配给的,由女人们做好以后,发放到每间房子。他们找遍这间土屋都没找到吃的,也没有厨房,你还能忍吧?那年轻人突然把喝干了水的碗一把掷在地上,砸了个粉碎。陆观听见动静,在走廊另一头抬头,看见宋虔之朝他摆手,示意不要过去,陆观低下头继续和周先小声说话。宋虔之没有急着说话,等柳知行的儿冷静下来,才问他叫什么名字。年轻人搓着手,不答话,他牙齿生得很齐整,白花花一粒一粒的,却把渗血的嘴唇咬得格外淋漓。有人去营救你爹,他马上就会到这里来。宋虔之见旁边有一把藤椅,放松地坐上去,一面想心事,并不一直盯着面前的年轻人看。如果柳知行顺利被带回来,紧接着就有一场硬仗,他们手里有十多个獠人的妇女和孩子做人质,但循州、宋州两地多蛮夷,数百年间也没有完全归顺大楚朝廷。卫琨在时,曾向朝廷上书,要求派兵将南部数十个小王都封官加爵,将眼前这片虫蛇密布的莽林收入大楚版图。后来此举以失败告终,朝廷便对这两州采取放任状态。獠人只是对此地蛮夷的统称,只要这些人不进入州城,不骚扰大楚百姓,民不告,则官不究。甚至有史记载,数任循州、宋州知州都与獠人部落中的小头目有接触,在官府的主持下,与其中部分部族还会定期以物易物,换给獠人生活所需,也从獠人手里取得珍贵药材和颜色艳丽的翠羽、珠玉。宋虔之手指触到怀中的那块布,摸出来,展开来看,他已经是第二次看前任循州知州赵瑜写的这封血书,血色仍很显眼,成形的时间不会太久。宋虔之本对许瑞云的话存疑,有这封血书,他也只好打消怀疑。起初宋虔之想不通赵瑜为什么会落入獠人手中,身为知州,当地爆发的叛乱,在报到兵部的军报里写得云淡风轻,似乎不是什么大事。秦禹宁也说只要就近派遣屯兵平叛即可,那赵瑜就不用亲自参与这场平叛,他只要待在州府衙门里,发号施令即可。且大楚南部地形不像北部一马平川,多山崎岖,一旦进山,迷失在山林、暗洞、激流之中再寻常不过,这些密布瘴气的丛林里,林深不见日,加上神出鬼没的獠人、野兽,除非是想不开了,才会自己上山。那赵瑜又是怎么被獠人抓走的呢?宋虔之拿这个问题问许瑞云,许瑞云却根本不知道,他与赵瑜唯一的接触,只有这一封血书而已。宋虔之又问许瑞云为什么言之凿凿赵瑜不可能叛,许瑞云说赵瑜是个好官,亲自带循州百姓抛弃刀耕火种的陋习,带他们开山劈林,找到适宜栽种茶树和果树的土地,循州才渐渐富余起来。然而,宋虔之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这只能说明赵瑜是个能够带百姓致富的好官,并不能表明他不会叛变。目前唯一能证明赵瑜没有反的是宋虔之手里的这封血书。现在赵瑜下落不明,即便有血书在手,也要对比赵瑜的字迹才能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他写的。这是什么?沙哑的声音问。宋虔之把血书递过去,给那年轻人,道:原任循州州府写的绝笔。年轻人手指发抖,从右往左慢慢看过去,他鼻翼轻轻翕张,脸色发红。他死了吗?年轻人急迫地问宋虔之。看来是死了。宋虔之道,所以你爹才被派来循州。那就是说,还没有证明他已经死了?那年轻人目光倏然变得凶狠,他的手下和官兵都不找找吗?宋虔之移开目光,望向圆屋顶中露出的那一小块天,湛蓝的天幕上,一丝云也没有,飞鸟不知在何处藏身,一触即发的乱局之中,却有这片刻的宁静。外面都是山、都是兽,他可能死在任何一处,可能死后尸骨无存,如果不能平安到达州城,我们所有人,都会是同样的命运。年轻人呼吸一促,他抿了抿嘴,将血书郑重叠整齐,还给宋虔之。宋虔之将布收起来,纳于怀中。好饿。那年轻人拿微微发红的眼,带着一丝愧疚地看宋虔之,我叫柳平文,我爹有三个儿子,我在家排老三,两个哥哥这次没有随我们下南方来。你是什么人?我看他们都很听你的话。顿了顿,柳平文犹豫道,你是大官吗?比知州还大的官?宋虔之失笑:那是我男人,所以他听我的。他扭头看了一眼陆观,视线再回到柳平文脸上,见他眼神格外羞怯,又带着一丝羡慕。柳平文在看陆观,注意到宋虔之转过来了,立刻垂下眼,手指在衣服上紧张地抠动。无论多大的官,就是皇上来了,陷在这里,身份也不管用了。柳平文惊讶地睁大了眼,他没想到宋虔之会说出这种近乎大逆不道的话,转而又想,兴许这就是大官吧你们一定要救我爹。柳平文小声说,他会是个好官。宋虔之才要说话,天空倏然被几道火箭划破,火星迸溅,箭镞落在大屋中间那片低矮的浴房屋顶上,裹在箭镞中的东西瞬间砸得粉碎,轰然蹿起一蓬蓬火焰,犹如乱舞的妖魔,点燃底层的茅草房顶。☆、正统(伍)楼下大门向内打开,一人背着另一个人撞进门来。许瑞云一看当即暴怒,那两人正是他的手下,其中一人重伤,背他的人也弄得浑身是血。另一名手下过来撕开重伤那人的衣袍,只见深可见骨的一道刀伤斜着劈过他的整个胸膛,直及腰腹。那人眼半睁,眼内毫无焦距,微张着嘴。柳平文跪在他的旁边,用干净的湿布将清水滴进他嘴里。怎么回事?宋虔之噔噔噔跑上三楼,气喘吁吁地冲到周先旁边,他已经把弩都拿了上来,架在墙上的孔眼中。没事,浴房有水,火已经灭了。这上面烧不燃的。周先道,你们两个,东面,南面,还有两个孔,填上。周先转过来看了一眼宋虔之,小大人你先下去,柳知行回来了吗?没有。宋虔之从桌上拿走一把弩机,找了个窗口架上,然而,有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映入眼中,他将弩机一抬,挪到地上,砸出沉闷的一声响。怎么了?陆观把宋虔之往身边一拽。宋虔之眼睛和他的眼睛挨着,凑在他的窗口看,一辆板车上,竖起一个x形木架,柳知行手脚被分别紧紧绑在木桩上,他身后约莫一掌处,有一面巨大的铁盾牌,贴地而行。推车的人在盾牌后,人力使板车不断逼近。一旦弩|箭射出,柳知行被射中的可能性远远大于他身后的獠人们。你看他的左手,手腕弧度不正常,他们扭断了他的手。宋虔之颤声道,他目光紧急地往柳知行身后的人群中搜寻那名头领,没有看到头领。他成功了。宋虔之松了口气,首领应该已经死了。继而,一块大石压上宋虔之心头,首领已经死了,獠人还可以发起有组织的进攻,说明他们虽不是正规军队,却也不完全是乌合之众。板车后面,跟着被拴在一起的女人们,皆是碰头散发,衣着凌乱,她们都垂着头,有两张面孔倔强地望着前方,神色木然,仿佛即便是刀斧加身,她们也不会再哼一哼。怎么办?宋虔之从墙头下来,拍拍周先的后背,周先转过来,看着宋虔之。即使我们从这里发射弩|箭,射杀的也是我们自己人,自己人死光以后,才会对上獠人。柳知行是朝廷命官,他不能死。宋虔之加重语气,他身后的妇孺,更不能死。周先为难地皱起眉头。这时,许瑞云的一名手下气冲冲地说:那不是逼我们死吗?这土屋连口吃的都没有,我们人少,他们人多,合围对峙要不了十天,大家都得死。我们能冲出来,全凭奇袭,现在外面至少有两百人。我们能冲出去,但照这位小哥的意思,连女人都要带走,那万万是带不走的,再说,那都是这姓柳的的家眷,我看他也不像能活,索性不管了,强行突破,有三位兄弟的助力,我们许将军熟悉地形,至少能逃回州城。那人被宋虔之的眼光盯住,有如芒刺在背,梗着脖子怒道:不是我们不管,而是管不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要是逃不掉,他们一定会加强防守,更别想逃出去。还有那些藏起来的平民,就算不为我们活命,小哥,舍小求大,我想的没错吧?再说,不丢下这些娘们儿,所有人都得死,没有什么万全的法子,你们快拿主意吧,否则等到对方抢攻,咱们就失了先机了。宋虔之神色凝重起来。鲁宁他们不会武功,我再三叮嘱过他们,出去以后立刻藏好,不用指望了。陆观道,女人不能不管,柳知行也不能不管,我们手里有十多个人质,我下去和他们谈。宋虔之一把拽住陆观的袖子:我去。还是我去吧。周先将弩机放回桌上,一柄匕首藏在靴子里,伸手向陆观,把你的刀也给我,你们俩都不能有闪失。宋虔之还想说什么,外面有人大声喊话,那是一口生涩的官话。出来一个人,我们谈判。阳光照着从板车后走出的一个獠人,他的脸色被照得黑中带金,是个身材短小,肌肉鼓涨,异常粗壮强健的男人,他一手抄一面板斧,毫无畏惧地走到板车的前面,暴露在弩机之下。许瑞云的一名士兵手指屈起,搭上机括。突然,许瑞云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不要射他。柳平文疯了一般扑上前,将窗口伏着的两个士兵抓开,去抓第三名士兵时,那士兵侧身一让,随手一推,柳平文便坐倒在地。柳平文眼睛通红地起身,叫道:不要杀我爹,别杀我爹!许瑞云抓住近乎疯狂的年轻人,将他瘦弱的肩膀往怀里一按,握住他的肩膀拍了拍,把柳平文挡在身后。柳平文呆住了,没有再上前,只是咬着嘴唇乖乖呆在许瑞云的身后。将军。一人上前待要说些什么,许瑞云竖起手掌做了个阻止的手势。那人没有再说。谁去谈?许瑞云问。窗口传来又一次喊话,内容与前次一样。柳平文从许瑞云身后挤上来。你不行,你不是官员,你谈成的条件也做不了数。想到人质毕竟是柳平文的父亲,加上这几日里这年轻人遭了多少罪,许瑞云也是知道的,他语气软了下来,听话,别添乱。宋虔之道:我去。许瑞云没有立刻答应他,而是以询问的目光看陆观。陆观眉头深锁,迟迟不点头,思忖片刻后,陆观担忧道:我们的砝码只是十几个寨子里的女人。十几个普通的妇女和孩子,与二十几个柳知行的家眷和知州本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而且,我们不可能真的杀死这些女人和小孩。陆观话音未落,许瑞云的一个手下狠狠道:你们这些京官是没吃过獠人的苦,他们连人肉都吃,他们抓了我们的女人,从不当做人看,我们抓他们几个女人几个小孩怎么了?我们还什么都没干呢!郝大丁,你给我闭嘴!许瑞云声如雷霆。他手下纷纷低下头去。他们要谈判,那就是要换,先听听条件。陆兄弟不放心,你们俩就一块去,也好彼此照应。周先留下来给我当副手,这把刀是我抢的,陆兄弟你拿着。许瑞云当场解下腰上的刀。周先将陆观的匕首给了宋虔之。一人带一把弩机。许瑞云看着宋虔之和陆观装备妥当,亲自带他们下楼,让手下开门。许瑞云从旁抓过一名瑟瑟发抖的妇女,推到陆观的旁边。女人惊恐地看了陆观一眼,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宋虔之眼神不解,突然明白过来,许瑞云的意思是让他们一人带一名人质做活靶子。不用,许兄请放心。宋虔之见陆观脸色不善,好像要说什么,连忙抓着他的手掌掐了一把。陆观却没让他的手离开,紧紧握住宋虔之的手,牵着他走出大门,才松开。周先的视线里,宋虔之、陆观走到那獠人的面前。他呼吸发烫,心跳急速加快,视线里一阵一阵有红光闪耀,汗水从太阳穴旁往下缓慢流动。柳平文偷偷找了个空着的窗台,向外窥视。日头向西缓慢偏移,空气中弥漫着旺盛的草木香味,充满粗野苦涩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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