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在桌下踹了宋虔之一脚。宋虔之怒了,瞪他:踢我干什么?好叫你不要乱看。陆观冷道,毫不掩饰对柳素光的敌意。宋虔之无可奈何地盯了陆观几眼,败下阵来,转而端起酒杯,向柳素光赔礼:白姑娘不要见怪,我家里这人,脾气怪得很,明知道我是个断袖,偏偏提防我看漂亮姑娘。我自罚一杯,请姑娘恕我无礼。陆观劈手拿走宋虔之的酒杯,一饮而尽。宋虔之:柳素光笑盈盈道:陆大人醋劲大得很啊,冒昧问一句,你们二人到了这榻上,谁是夫啊?他是我媳妇。宋虔之嘴快,脚在桌子下面把陆观的脚踩得死死的,脸上不露分毫,搓着手道,上菜怎么这么慢啊?这两句说完,气氛已经完全松弛下来,柳素光让人去厨房催菜。宋虔之切入正题:白姑娘不是皇上身边的人吗?听说为了你,陛下不惜顶撞太后,怎么舍得放姑娘来这战火交织的前线,想必是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让姑娘转达,是否有圣旨在?不算圣旨,倒是有口谕。柳素光夹了一筷子芦笋,小口吃着。宋虔之心中暗叹,人长得好看,吃东西也斯斯文文,让人赏心悦目。就不知道这么好看的女人,心肠怎么那么硬,自己看上的男人,也能让他破了相还险些丧命。什么口谕?宋虔之忙道。柳素光眼眸一转,笑道:宋大人别心急呀,说了是请大人吃饭的,别忘了正事。皇上的口谕才是正事。宋虔之装出一脸焦灼。哎,信上我不是说请大人吃饭么?今晚吃饭才是正事。我只是个弱女子,江山社稷的事不懂,替皇上跑跑腿而已。要是说错了什么,大人可不要同我计较。柳素光掌管李明昌暗地里的势力,能把周先迷得七荤八素,两次让周先落入她的手中,严刑拷问,这智计和功夫,跟弱女子能沾边?宋虔之一顿腹诽,举起杯子,可惜道:我又说错话,又得自罚一杯了。这次宋虔之防着陆观抢杯子,离得他远远的,喝了一杯酒,开始吃菜。白姑娘还没说,皇上为什么派你来?宋虔之喝醉一般,拿一根筷子敲碗,斜挑起眼打量柳素光。这不是无人可用了么?恰好我会一点功夫,在夯州府衙里又讨人嫌。我要是不走,太后她老人家就会跟皇上接着闹,皇后姐姐那口气也下不去,她才刚小产过,正是要养身子的时候。皇上可不就顾不上我了吗,才把我支来这儿。柳素光楚楚可怜地边抽噎边小声说话,一副伤神的样。州府大人原先说是让我到府衙陪皇后姐姐,谁知道皇上珍珠似的眼泪顺着柳素光白玉般光洁柔润的脸颊滚下来,鼻子都哭红了,宋大人,我是个可怜的人,从前虽无依无靠,但我不瞒着大人,凭着这把嗓子,也能赚得盆满钵满。加上会点拳脚,从来也没有让人欺负了去,只想再唱上两年,找个踏实可靠的人嫁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大人说,哪个女子不想如此安稳一生?是是。宋虔之手握成拳头捶桌子,白姑娘一点也没说错。可皇上看上了我,我拿什么对抗天威,还不是只有从了他。这话宋虔之没法接,也不能接。柳素光撇了撇嘴,抽抽噎噎地拿手帕沾眼角泪痕,叹了口气:要是皇上肯带我回京城,也是我的福分。可偏偏皇上他没法带我回去,这不是,把我打发到这儿来了。大人说皇上怎么舍得把我派到这里来。柳素光嘴唇颤动,小脸做出苦相,他有什么舍不得,还不就是玩儿腻了,让我到这打仗的地方来自生自灭么?这话简直是大不敬!但是宋虔之还得看戏,于是劝道:姑娘想开些柳素光秀眉一轩,正要开哭。宋虔之连忙道:啊不是,那话怎么说来着,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皇上见到姑娘青春正茂,宠了姑娘,那是姑娘的福气,皇上不是让你给我带口谕来了吗?谁能派心尖上的女人来前线。正是这么一说啊,宋大人,您看皇上是不是够狠心的,他还不如赐我一条白绫算了!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在这种地方,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气,遭什么罪呢!呜呜!宋虔之连忙提高声量继续劝:这你有所不知啊。柳素光立刻收了哭声,泪光犹存的眼娇滴滴怯生生地望着宋虔之,等他往下说。这这你以前是个歌女,身份低贱,皇上怎么好纳你为妃呢?南州以前皇上在南州行宫也幸了个女子,等不到回京,皇上就纳她为妃,结果一场大火,那妃子当时已有身孕,就一尸两命了。行宫怎么会起火呢?柳素光目光闪躲,仿佛怕了,缩着脖子强打精神问。是啊,行宫怎么就起火了呢?你想想,那女子原本是低贱之身,皇上宠幸就宠幸了吧,偏偏她却有了身孕。宋虔之慢条斯理地说,那必然是有些人眼红她的遭遇,本来皇上应该将她带回京城,让礼部按规矩办,也不能一进宫就是妃啊。这不是诸多破例,不合规矩,太招摇了,于是人就这么没了。柳素光瞪着大眼定定地把宋虔之看着。要不是早知道柳素光的身份,他也得上当受骗,以为这真是个天真无邪偏偏好运让苻明韶看上了的苦命女人。宋虔之心里想,突然灵光一闪,语速飞快地说:皇上有口谕传给钦差,这事多么重要,为什么交给你办,那是皇上相信你。而且,事成后你不也能记一功,皇上带你回京,再封你做妃子,这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吗?柳素光听愣了。真皇上真的这么想?宋虔之:装,你接着装。宋虔之露出微笑:所以白姑娘尽快将口谕传给我,我才好依皇上的圣令行事,以免耽误大局。柳素光犹豫片刻,小声道:那请宋大人附耳过来。陆观朝宋虔之做了个眼色。这个时候宋虔之是必然要听柳素光说什么了,没有理会陆观。皇上的口谕,叫宋大人,潜伏在白古游的军中,寻隙趁乱放冷箭杀了白古游。宋虔之瞳孔紧缩,眉头深锁起来,一只手撑在桌上,手指扣紧了桌板,难以言喻的震惊令他不能动弹。柳素光面带嫌弃地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宋大人听清了没有?听清就起开吧。宋虔之握着桌沿的手极为用力,手背青筋暴突。陆观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手把宋虔之拽回来,一手将桌子向上猛力一掀。登时杯碗瓢盘乱作一团,满地玉屑飞溅。陆观,你你掀桌子干嘛?宋虔之话音未落,斜刺里一排八根银针刺到近前,惊得宋虔之狼狈不堪地抓住陆观就往旁边小桌底下滚。☆、妙女(拾柒)周先趴在对面房顶上目不转睛地留意着房里的动静,恰好是人来人往要上菜,门没关。已经趴了半个时辰,他动都没动一下,正在腰酸背痛想挠痒的时候,终于等到陆观把桌子掀了。保护宋大人!周先放了一波飞针,把宋虔之从桌子下面拽出来,扔进角落里。陆观爬了出来。宋虔之脑袋在木柜上撞了一下,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一室男男女女霎时战成一团,宋虔之顶了一条板凳在头上,贴地而行,扫开一道圆弧。女子纷纷发出惨叫。宋虔之动作停下,愣住了。他不过是用板凳去扫敌人的下盘,怎么就倒了一大片?别打啦,别打啦,都是自己人,大水冲了龙王庙啦!宋虔之边叫边半蹲着抓住凳子两条腿儿横扫过去。这时一阵哭天抢地的呼号声,盖过了宋虔之的叫喊声,宋虔之抬起板凳一看。柳素光提着裙子站在自己坐的圆凳上,跺着脚闹:宋大人,快保护我呀!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宋大人快救我!宋虔之:宋虔之把条凳一扔,拔剑冲了上去,放倒柳素光身边两个明显在保护她的黑衣女子,此时黑衣女子已经倒了一地。柳素光从凳子上跳下来,小鸟依人地往宋虔之怀里靠,瑟缩成一团,抓着宋虔之的前襟哭哭啼啼:宋大人!一看柳素光扑到了宋虔之怀里,陆观登时绿了,铁青着脸一把拽过柳素光,往周先身上推。周先接手这块烫手山芋,忙不迭要往外送。谁知道柳素光被陆观轻轻巧巧就从宋虔之身上抓了过来,周先却怎么也推不出去。周先只好抓着柳素光往斜刺里扎过来的剑锋上挡,心想这下柳素光总会闪开了吧?谁知柳素光只是紧紧抱着他,柔弱无骨的身子靠在他的身上,跟块牛皮糖似的。黑衣女子手腕一翻,眼见要把柳素光刺个对穿的冷剑拐到一旁木柜上,铮然钉进去,入木三分,一时拔不出来,那女子正是带宋虔之他们上楼的,她气愤地看了一眼柳素光,整个人如同一尾灵巧滑溜的鱼,投到窗户上,破窗而出,逃进了无边的夜色里。宋虔之喘着气,身形踉跄地抓了个板凳放到屁股下面坐着。休息会儿。他下巴一抬,示意陆观也坐下。周先尴尬地推开柳素光:姑娘请自重。宋虔之不动声色地观察柳素光,这么乱的场面,柳素光惊慌失措,居然衣裙上半点污渍都没有沾染。看似无意之中,有意避开了他们三个放的暗器,她自己带的人当然不可能伤到她。这些人怎么办?带回军营里?宋虔之问陆观。陆观道:绑回去。万万不可。柳素光一手轻抚胸口,惊魂未定一般,脆生生地说,这些都是宫里派来保护我的人,名为保护,实则还不知道是哪路人呢。宋虔之嘲道:这怎么说?方才那人要不是有意闪开,恐怕白姑娘已经殒命在她的剑下,即使没死,也会受伤,足见她确实是来保护你的。柳素光紧咬嘴唇,倔强地硬声道:一个人做事,背后是会有诸多原因的,凡事眼见未必为实。就像皇上给大人下的这道口谕,大人就想不到。宋虔之起身走到柳素光的面前。眼见是未必为实,但无凭无信,干系重大,这道口谕,我要向宫中求实以后,才能遵旨。柳素光眉头一皱:你!都先绑起来,周先,你回军营报信,让白大将军派人来押人,我和陆大人就在这里陪白姑娘说说话。周先走后,宋虔之仿佛老僧入定,坐在那里打坐了一会,出去叫来伙计,让他重新置办些酒菜来。柳素光满脸泪痕未干,长吁短叹。你不是怀疑这些人是来对你不利的么,现在都被我们抓了,白姑娘怎么不高兴?柳素光幽怨地看了宋虔之一眼,腮帮鼓了两下,憋住没说话。等酒菜来了,三人饱餐一顿,宋虔之走到屋外廊下,一抬头,只见满天繁星,璀璨流散,一时看得呆住了。等了近一个时辰,周先才带着白古游的手下来绑人。一共二十八名女子,跑了一个,宋虔之吩咐伙计,如果跑了的那个姑娘回来,就让人去向城外风平峡下的驻军报信。回到军营里,已经过了子时,整个营地依然灯火通明,宋虔之他们住的营帐距离中军帐不远,从这里能看见白古游的中军帐里仍亮着灯,不断有身披铁甲的将士出入。宋虔之抓住一名端着盆出来的士兵,看到盆里的血水,心里一惊,问他怎么回事。士兵言辞闪烁,回说是保护白古游的王虎将军作战时被箭射穿了肩胛,军医正在为他诊治。宋虔之到中军帐前,却被人拦住。钦差大人留步,军医正在为王将军治疗,大人此刻进去,会令军医分神,耽误诊疗。宋虔之没有坚持,回到自己帐篷里,累得脸都不想洗,坐在行军床上脱下靴子。陆观拧帕子来给他擦脸擦手。不洗脚了,你别忙活。宋虔之看了看旁边那张床,周先去哪儿了?那个白姑娘说一个人睡害怕,叫周先去陪她。她是皇上的人,这不是害周先吗?宋虔之气愤道。陆观斜了宋虔之一眼:那你去把周先叫回来。宋虔之嘴上是气愤,累得不想起身,屁股粘在床上,很快整个人都爬了上去,蠕动着钻进被窝,小声嘀咕:我不去,谁爱去谁去,今天太**累了。说什么?是不是骂我。陆观掀开被子过来抱宋虔之。宋虔之闭上眼,陆观身上的体温让他很是惬意,便抱着陆观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你那老相好叫我做什么吗?陆观摸着宋虔之的脸蛋,嗯了声,问:什么?即使知道在这顶帐篷里,绝不会有人听见他们说话,宋虔之依然把嘴唇贴在陆观的耳朵上才敢说出柳素光转达的口谕。假的。陆观一听,立刻否认。我也觉得是假的,白古游要是被杀了,这仗也不用打了,就算苻明韶勾结阿莫丹绒,他也不想落得两面夹击,大楚被黑狄和阿莫丹绒瓜分,有天下,才有皇帝可做。除非苻明韶是吃了什么药,把脑子吃坏了。宋虔之没把柳素光传的口谕当回事,抱着陆观睡着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陆观瞅着宋虔之确实已经睡死,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头,将手臂抽出,下地出帐篷,到中军帐外站着。因为他不像要进去,帐外的两尊门神也不便拦他。陆观站到东侧那位守门的将士旁边,也跟他一起站着守门。中军帐里陆续出来了几名将军,人人都是心事重重,也没人腾出空来多看陆观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