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是什么人刚才在偷窥。就在这间客栈里,不出去。没听见周先回答,陆观不耐烦地皱眉,你不信?不信就一起去。宋虔之站了起来。你不能去,就在这儿等。陆观道。宋虔之:正想发作,三人同时听见屋顶上极细微的瓦片声。宋虔之心猛地向上一提,坐下来,撇着嘴摸过来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赶人道:那你们两个去,快去快回,让爷等得不耐烦了,我就回去了。陆观带着周先出去了。宋虔之一杯接一杯地喝茶,面上不动声色,脑子里却飞快在转。房顶上的人走了没有?是什么人?这一路没人跟着,凭他们三个的功夫如果都不能发现有人跟踪,那就是碰上了也只有死路一条。如果不是从军营跟出来的人,就是他们到了客栈以后,才被这个人盯上的。这是刚才陆观发现躲在客栈里盯他们的人吗?如果是,陆观就不会乖乖跟周先出去了,那就是另外一拨人。瞻星办事向来目的明确,这么晚出去,一定是黑衣人的来路已经有眉目了,她应该是去跟踪黑衣人。至于这位梁上君子,进客栈的时候应该还没盯上他们,陆观实在太机警了。方才要不是陆观反应迅速,他和周先都没有察觉到有人在偷窥。假设,这个房上的人是直奔这间房,那便是事先已经打听好瞻星住在这里。谁会盯上他的一个近身侍女?宋虔之心里有了数,心放了下来,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喝完以后起身来伸懒腰,左右看了看,疲倦不堪地用右手锤左手手臂,声音不低地叹道:死丫头还不回来,累死侯爷我了,睡会儿。宋虔之大摇大摆把蜡烛吹灭,往床上一倒,草草扯过来被子往身上一盖。他闭着眼,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上。过了好一会,一个人扑落在地的声音让宋虔之完全清醒过来,他躺着一动未动。那人脚步很轻,是习武之人才有的轻巧。是高念德,还是闫立成?宋虔之控制着呼吸,像是熟睡那样,不起一丝波澜,以免打草惊蛇。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宋虔之:???黑暗里一阵模糊不清的像是布料摩擦一类的声音。宋虔之躺在床上胡思乱想:难道他在脱衣服吗?闫立成被陆观打成那样,应该没有这个贼胆了,莫非是高念德?就在此时,帐幔被人掀开。宋虔之眼珠下意识一滚。高念德几乎立刻就发现了他根本没有睡着,一把捂住宋虔之的嘴。宋虔之瞪着眼睛呜呜呜。他压根没想过要肉搏,他这一招是要将计就计引蛇出洞。接着高念德捏开宋虔之的嘴,两个麻核桃塞进宋虔之的嘴里,三下五除二,高念德把宋虔之给五花大绑了起来。宋虔之嘴巴给核桃撑得腮帮子又痒又麻,很不舒服,眼角泛泪,呜呜呜了两声以示抗议。高念德用被子把宋虔之一裹,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月黑风高杀人夜,日上三竿灭口时。闫立成马马虎虎拿家里床单裹着林红,把人带到江边,高逾二十尺的崖壁下,白花花的浪头一茬接着一茬翻上来,即便天色已晚,江面不断翻腾的湍急流水依然泛出光来。对不住了。闫立成沉声道,把林红就着床单往崖下一抛,连响声都没听见,耳畔俱是如雷的水声。闫立成担心高念德,探头向岩下望,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作大鹏展翅的姿势,纵身疾跃而走。东北方向岩下向水中伸出的一块巨石上,瞻星扒开被单,被单中露出一张青灰紫涨的小脸。瞻星眼睛红了,呼吸滚烫,她收起缠在林红尸体上的鞭子,摸出手帕,将林红的脸仔仔细细擦净,重新用被单把她的裹起,扛着回到崖上,奔出十数里,找到一片清风雅静的树林。就在树林中,瞻星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挖了个坑,把林红安葬下去,在坟头树了一块木牌。她想了又想,不便写林红的名字,只在上面用匕首刻了一枚珠花。已经过了子时,瞻星疲倦已极,起身时觉得头晕目眩,一手扶额,抓住旁边树干,定了定神,打算回去睡觉。就在这时候,林中的脚步声惊得她险些叫出声来,她突然心中有些异样,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一手捂嘴一手拦腰拖到树后。别怕,是我。瞻星听出是周先的声音,方才被人捂住嘴,她脚都凉了,这时满脸通红,周先松了她的嘴。瞻星回过头去,看见周先,和他身后的陆观,原本想问的话都咽了回去。少爷呢?陆观压低着嗓音:在前面,你就在这里,我们俩去追。陆观早已经等不及,说完便纵了出去。过来。周先让瞻星躲到一块岩石后面,想了想,将外袍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看着她白玉般的小脸,轻声道,冷吗?没事,周大哥,你快去找少爷吧,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不要妄自菲薄。就在这里待着,小心一些。周先摸出一支骨笛给她,对上瞻星迟疑的目光,他解释道,这是鹰骨做的,看到这个孔没有,要是有意外,你就用力吹响它。一顿颠簸,宋虔之浑身被绳子勒得发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法把嘴里的核桃吐出来,舌头还酸。即使能叫也没什么用,陆观和周先一定跟着他,叫给谁听啊?宋虔之一路腹诽,这高念德也太瘦了,能不能多吃点儿,肩膀上的骨头硌得他肺疼,要不是嘴里有核桃堵着,晚饭都得颠出来。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跑树林里来了,这和宋虔之的设想完全不一样。高念德受了伤,闫立成那么疼他,一定会找地方落脚看大夫,怎么高念德把他往林子里带啊?就在晕头转向的档口上,高念德突然不跑了,把宋虔之往一个只能容下一人蜷着的扁平岩石下方一塞。宋虔之脑袋在岩石上撞了一下,登时嗡的一声。待眼前金星散去,高念德已经跑得没影儿了。紧接着是另一拨人从宋虔之的面前跑过去,那些人显然没有注意到这块黑暗之地,追高念德去了。宋虔之活动了一下手,手腕被麻绳磨得好像出血了,他屈起脚,手尽量从身后去够靴子,偏偏只摸到靴底,就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正在缓气的时候,他看见陆观又要跑过去,连忙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陆观几乎立刻听见了,擦亮火石,点起半截牛油蜡烛,一手拦风,小心地越过矮木丛走过来。宋虔之又呜了一声。陆观把宋虔之从岩石底部拖出来,抠出他嘴里的核桃,一手都是口水。陆观用袍袖擦了擦宋虔之嘴角和下巴,露出心疼的眼神,就要给他松绑。现在松?那我不白被绑了吗?宋虔之喘息道,不是要找他们落脚的地儿吗,现在闫立成还没现身。他说话时脸颊疼得直抽,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觉得疼,现在扣出去了,舌头顶着口腔内部,核桃壳上的纹路都清晰地印在口腔内壁上。不管了。你这什么破主意!陆观发火道,就着蜡烛把绳子烧断,解开宋虔之,把蜡烛塞到宋虔之手上让他握着,麻了吧?宋虔之是真被绑得浑身哪儿都不舒服,一看陆观火了,又理亏,一时语塞,眼神闪躲。陆观低下头来,狠狠亲宋虔之的嘴。喂,你们怎么回事,不追了?周先的声音响起。追。陆观松开宋虔之,扯着他站起身,问他能不能走。没事。宋虔之踉踉跄跄走出两步,甩胳膊踢腿,感觉好了一些,追吧,追高念德的是什么人?客栈里的,不知道是谁,先追上去看看情形。陆观看了一眼宋虔之,我背你?不用。宋虔之有点过意不去。背吧背吧,宋大人您可千万别发出声音,这一群人功夫都不差,咱们要无声无息地跟上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周先道。于是宋虔之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也只好由陆观背着他,他脸贴在陆观的脖子里,听见陆观问他:吓坏了吧?宋虔之摇头:没有,希望顺利抓住他们俩。你说抓谁就抓谁,但是。陆观嗓音一沉,斜瞥了宋虔之一眼,打不过就跑,不要逞强。我去抓人。宋虔之一撇嘴。他也是练过的好吗?但是他又确实在三人里最不能打,他心里想着:看情况吧。嘴上答道:好嘞,听你的。☆、妙女(拾肆)高念德占据高地,脚下突然一顿,立在一块巨石上,追踪他的黑影纷纷停住。追了我一路,各路神仙也该露相了吧?高念德倏然转身。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火绒在死一般沉寂的黑暗里点燃了一枝随身携带的牛油蜡烛,火焰照出一张冷艳的脸。是你。高念德不禁眉一挑,握紧了腰间的刀。你师兄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柳素光,你到溯溪来做什么?高念德眼角余光留意四周动静,心中默祷闫立成千万不要现身,然而影影绰绰的树丛中,总好似还有人潜伏。他是草木皆兵了。周先:她叫柳素光。你认识?宋虔之脑袋从周先、陆观中间挤出来,看向十数米外的两人,他右手抓着一片芭蕉叶遮住额头,声音极低地说,这个女的怎么那么眼熟?她就是给我脸上留下这道疤痕的人。周先侧头向宋虔之的耳朵,细声说。是她那可能就是苻明韶在夯州收的那个妙女,如果是妙女,那她就是奉苻明韶的命令来风平峡。宋虔之趴在潮湿的草木上,心里飞快转着念头。如果在破庙审讯周先的是妙女不,周先没有必要隐瞒真相,那在破庙再次割开他脸上伤口的人,应该不是这个女人。但不意味着不是她的手下或者同党,而妙女背后是皇帝。想到这里,宋虔之忍不住动了一下。陆观一手揽住他的腰,凑在他耳边沉声说:别动,别说话。不是为你而来,不过我得给你提个醒,你和闫立成已经是落水狗,能上岸就快些上岸,两虎相争,你们两只小虾在中间捣什么乱?柳素光声音很好听,让人只贪心想听久一些。既然不是为我而来,你带你的人走,别跟着我。高念德手臂上伤口隐隐作痛,背着人跑了那么远,此刻他就像一张拉满弦的弓,浑身肌肉充满力量,一触即发。方才你从北口客栈带走了一个人,好像是安定侯的公子,怎么到这里不见了,你把人放在了哪儿?就在来路上,你自己找去吧。高念德仿佛想到什么,放声大笑起来。柳素光恼羞成怒:笑什么?没什么。只是依稀想起那年认识你的时候,你骂麒麟卫是皇家的走狗,世间事果然没有定数。汪汪。高念德甩着头两声狗叫学得惟妙惟肖。柳素光胸脯几度起伏,平静下来,唯独嘴角似笑非笑挂着一点弧度。你还是好自为之吧,你那点破事,要是闫立成知道了,他必然化作一条疯狗,到那时,他头一个要咬死的不是别人,就是你。柳素光吩咐手下立刻沿着来路去找宋虔之,走前最后回头同情地看了一眼高念德,说,其实我还是很欣赏你,只是跟错了主子,这都是命。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在溯溪县见你,再让我见一次,你的小命我就会勉为其难收下了,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高念德脸色一时很难看,一句嘴没还。看着柳素光带人退走,高念德突然捂住手臂蹲下身。宋虔之正要往外冲,被陆观一把拉住。周先按住宋虔之的肩,凑过去说:再等等。没过多久,高念德站起身,一步一顿地往溯溪县城里走。宋虔之他们三个不远不近地跟着,柳素光的人没有再现身,高念德身形显得佝偻,在前方摇摇晃晃地走着,突然,他停了下来。宋虔之被陆观一把拽得趴下。前方高念德晃到一棵树下,手不方便地松开裤带,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来。跟踪三人:高念德回到和闫立成暂居的院落,站在门前左右望了望,继而推门而入。正要出门的闫立成差点和高念德撞个满怀,他一愣,一把抱住高念德。高念德略显尴尬地推开闫立成,低声道:进去说,金疮药找出来,伤口裂了。院墙外,陆观先一步跳上墙去,朝等在墙下的两人招手。宋虔之跟了上去,周先跳上去,把宋虔之挤得跳下墙去,落在院内。谁?高念德警觉的声音响起。门开了,露出闫立成的脸。一只花猫喵呜一声扑了过去,从老树根下一闪而过。没有谁,是猫,你放下,我来。闫立成重新关上了门。墙上挂着一只手的周先气息奄奄地小声问:好了没有好了好了,你小心点话音未落,宋虔之被跳下来的周先踩了一脚肩,撞到陆观的怀里,嘴一张就开始叫。幸好陆观反应快,一把捂住宋虔之的嘴,宋虔之捂住周先的嘴,周先按着陆观的嘴,三人黏在一起东倒西歪。屋里,高念德白着脸,赤着上身,让闫立成给他上药。她怎么会来?听到柳素光的名字,闫立成手顿了顿,食中二指并起,从药瓶里敲出些许药粉,扎上高念德的伤口。不知道,你说,她是不是知道我投了大殿下?高念德穿上外袍,胸膛袒露,坐着喘气,眉宇间带着疲倦。她说你跟错了主子,那她一定不是大殿下的人。她应该是知道了。但是柳素光效忠于李明昌,李明昌的父亲李谦德在先帝时候背叛大楚,到了北方。后来效忠于阿莫丹绒王室,他死后,李明昌子承父业,给坎达英做右相。在阿莫丹绒,右相一职就像是大家族中的管家,钱粮都在他的手里。李明昌手里除了没有兵权,坎达英也从不让李家与手下爱将结成亲家,其他的,他可以说就是当年的周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