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苻明韶召来太监总管,命他马上带宋虔之去见周太后,见完太后再过来领传给白古游的圣旨,今日就出夯州到孟州亲自去向白古游传旨。虎符便不必了,既然白古游已经南下,你只要向他转达朕要他一定寸土必争,保住大楚百姓,别的朕相信他自己知道,去吧。宋虔之前脚跟着孙秀出门,从堂屋另一侧的小门进来个人,正是扮作男装的女子,显然她一直就在小门外,并未走远。听见了?苻明韶神色冷了下来。女子答道:陛下意欲何为?苻明韶冷冷笑道:要裁麒麟卫正好,将你的人重新整编作为朕的亲卫队。是。周先没有死,这是怎么一回事?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女子垂下头,轻声回答:是我疏忽了。苻明韶牵起女子的一只手,轻轻捏在指间,那是一只温暖滑腻的手,只是指腹有层薄茧。既然他不肯招出剑在何处,朕拿不到,就不能让任何人拿到,你知道怎么做。知道了。女子抽回了手,稍稍施礼,正要告退,被苻明韶一把拽到怀中,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那是一张很有风情的脸,上挑的双眸灵动得像是一只有着利爪的猫。陛下只要你办好差事,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朕都可以赏给你,将来事定,你想要养多少男人在府里,都可以随你。女子嘴唇轻轻抿着,低垂下了头。苻明韶冷漠地瞧着她,当女子抬头时,他神色柔和起来。真是拗不过你,他的命留着,但你一定要找到先帝的剑。否则,朕的脾气你清楚。女子这才松了口气,露出微笑来。陛下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好。日光从窗格缓慢滑动,日复一日,周太后的房间外面,十二名禁军守卫分列左右。这阵仗,果然是软禁。宋虔之心道,转而向孙秀拱手。孙秀向禁军打了招呼,宋虔之进门,便看见周太后在榻上坐着,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手中一卷河川志,正看得入神。底下蹲着两名婢女在为她捶腿。突然,蒋梦一声唤:小侯爷,您怎么来了?!整间屋内宁静的氛围被打破。宋虔之上前要跪,被周太后叫住:别跪了,坐吧。左右被周太后打发出去,宋虔之看了一会周太后,眼圈微微泛红。这孩子,这是怎么了?人吃五谷,总有生病的时候,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宋虔之用力吸了口气,发现周太后敷了厚厚的粉,眼底也有疲惫的痕迹,只是她的妆容费心,不仔细看,看不出她精神不好。让姨母受苦了。一家人说这种话。周太后放下书,拉着宋虔之的手,仔细端详他,最后虚起眼睛说,这趟不好跑吧?我说让你别去,打仗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累了半天,什么好也没讨着,还得为生民操心,替白古游担着,年纪不大,什么都想往自己身上揽。这苻家的天下,合该让他们自个儿去争。姨母怎知道刚开口宋虔之就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风平峡如果守住了,朝廷就不会西迁,况且他去了这么久,就算周太后一直不与外面通消息,猜也猜到了。而白古游掌握着大楚最主要的兵力,实在扛不住,一定会向镇北军求援,算算时间,大概也会知道他干了什么。然而,这是对陪着先帝行军打仗过的周太后而言,苻明韶自己没打过仗,加上他性情多疑,就算想到什么,也不能像周太后这样对料定的事如此肯定。宋虔之自嘲地笑了。周太后便没再嘲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低得近乎耳语:苻明懋来找你了?这次宋虔之没犯傻又问周太后怎么知道,只点了点头。那就好。周太后说,你告诉他,让黑狄人立刻撤军,他们打不过白古游,平白折损士兵,他所谋求的东西,五年后自会实现。什么什么意思?周太后的话宋虔之听得明白,却不敢相信所听见的内容。周太后紧紧握住他的手,握得宋虔之掌心发痛,她冷静地看着宋虔之的眼睛,下垂的嘴角散发出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等他再来找你的时候,你只需要将这个话告诉他,旁的不必问。还有一件事,将霸下剑藏好,不要带在身边,也暂时不要交回朝廷。宋虔之犹豫再三,还是把周先拿着霸下剑去镇北军,传令结束后,在回来的路上,被人抓走,拷问他霸下剑的下落的事说了出来。他已经在行动了。周太后说。谁?宋虔之问。周太后看着他,突然,松开宋虔之的手,轻闭上眼睛往后靠到软枕上,抬起了一只手。宋虔之将水杯递了过去。周太后喝了一口,呼吸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让人能听得一清二楚,周太后把空水杯放到宋虔之的手里,摇手示意不再喝了。我说的话,你都要牢牢记住。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你不能信任任何人。周太后忽然坐起,包括秦禹宁和李晔元。之后周太后又拉着宋虔之说了几句家常,这时不再刻意压着嗓子,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些到夯州之后的事,又说皇后小产了,想给皇帝多纳几个妃子,早日开枝散叶才好,稍带把迷惑皇帝的妖女骂了一通。宋虔之脑子里全是周太后秘密跟他说的话,但知道隔墙有耳,虚应着。外面蒋梦的声音说:小侯爷,皇上那边让您过去接旨。国事为重,这是你建功的好时机,一定要把握住。周太后拉着宋虔之的手,叮嘱两句,便放他走了。作者有话要说:啊,好晚了。。偷偷更一个。。。手指都冻掉了,晚安。33☆、妙女(陆)院子里一名小厮正在打扫,是昨日过来卸马车的李冲。见到家门大开着,宋虔之感到奇怪,现在夯州城中,周婉心让人租下的是一间极为普通的民家小院,没有生意往来,开着门,想是有客。李冲。少爷回来了!李冲放下扫帚,跑过来牵马。宋虔之掸拂衣袖,下巴朝门里扬了扬,问他:谁来了?李冲愁眉苦脸,压低声音凑过来说:老爷在里头。宋虔之冷笑道:我不去找他,老头子自己找上门来了,走,去会会。李冲一把拉住宋虔之。老爷来找夫人,被陆大人拦住了,说要等少爷回来再说。陆大人说,少爷回来,让小的带您先从后门过去。宋虔之一肚子狐疑地跟着李冲出去,从后门回自己家。后院当中,陆观衣袍掖在腰中,一身健硕漂亮的肌肉,双手把着一杆长|枪,耍得虎虎生威。听见脚步声,陆观将枪收起,见是宋虔之,捞起袍子擦了一擦汗,随手一抛,长|枪稳当地插入兵器架里。你才弄的?宋虔之好奇地摸了摸兵器架里满满当当插着的各种兵器,刀枪剑戟都有,他早上出门还没有。上午去街上逛,别人家镖局里不要的,顺手捡了回来。宋虔之一头黑线:咱们家有钱,你要什么兵器,我去买。练手玩的,以后再买,知道按察使大人有钱。宋虔之得意道:那是。两人进了屋,宋虔之将圣旨取给陆观看。在铜盆里洗了手,边擦手,宋虔之边说:吃了午饭就走,但我不放心周先。陆观手里的圣旨是补给白古游的,命他南下阻挡黑狄大军,写了一些圣上对你寄予厚望之类的官面子话。怎么说?陆观问。宋虔之无奈道:我想什么你还不知道吗,周先没有招出霸下剑的下落,那伙人还会找上他。他们或许以为他死了。宋虔之微微蹙眉,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然,我觉得对方知道我们的路线,如果要从京城以最快的速度到夯州,只有夯东驰道走马。我们会在路上救下周先,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如果带上周先一起出发,坐马车去孟州,比骑马慢。不差这几天,反正圣旨拿到手,就不怕皇帝对白大将军下手。宋虔之突然问,我爹来干什么?陆观:不知道,你吃饭了没有?这么一说,宋虔之也觉得饿了,陆观去找人传膳,他也还没吃午饭。西边偏房里安定侯早已等不住了,茶也喝干了,把门口侍立的丫鬟叫进来,正是拜月。安定侯虚起眼睛,觉得眼前的婢女很眼熟。侯爷有什么吩咐?安定侯眼睛一瞪,勃然大怒:什么侯爷?我是老爷!寻常婢女被这么一吼定然已经吓得跪在地上,拜月却只是垂着头,一动未动,仿佛没有听见安定侯在说什么。一股怒火从肚腹向上腾烧,安定侯拿起茶壶,揭开盖子。水,加点水。本侯在此坐了一早上,水不知道添,午膳的时候也过了,没人来问本侯吃不吃饭,你们都是木头吗?拜月一句话不答,接过茶壶下去添水。安定侯气得眼睛发红,双手按膝,长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宋虔之在跟他摆架子,儿子现在是按察使,巡视四州,动不动就被皇帝派出去做钦差,俨然是皇室的红人。却又不同于从前,从前只是靠着和太后那层血缘,说到底办的是鹰爪之事,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因为知道得太多让皇上灭口。所以安定侯动了把大儿子弄回来的心思,现在他又有了孙子,得为宋家祖宗基业打算。夫人病怏怏的在床已经多年,眼看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反正孙子开宗祠认回来了,他有个外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天下又乱,谁还管得上他这个空有侯位没有实权靠夫人裙带上位的小角色。安定侯本琢磨着夫人死了,将外宅扶正,侯位到时候再看,小儿子用不用得上他来锦上添花尚未可说。谁想到小儿子到了夯州,根本不打算回家,直接在外头住下。别的他倒是不怕,可若是宋虔之在这场平叛中立下大功,羽翼丰满以后,他这个父亲怕是要倒大霉了。三天前他亲自带人来送金银,被周婉心避而不见,已被狠狠下脸。只是自从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个人,周婉心从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谁让那是周家女呢?加上安定侯自知理亏,被拒而不见也就算了。这次来见自己儿子,竟被秘书监给挡住了。他堂堂安定侯,用不着受这份气,但又想着毕竟秘书监与宋虔之是同僚,自己还要跟儿子好好说话,于是也忍了。侯爷做到这份儿上,算滑天下之大稽了。安定侯端坐着,脸色忽红忽白,茶水添上来,他想起来了。你是虔之跟前服侍的人,去,看看少爷回来了没有。拜月答道:少爷在后面与陆大人用午膳。安定侯面上一喜,连忙起身,挥手道:走走,带本侯去。少爷领了旨用完膳就要出门,侯爷请回。安定侯一愣,杂毛纵生的眉一拧,吹胡子瞪眼道:你一个小小婢女,三番四次阻拦本侯,你信不信本侯就叫人将你打断了腿撵出去?!拜月看了安定侯一眼。安定侯心想,生得倒是如花似玉的,脾气跟宋虔之一样让人心烦。少爷有几句话让我转告侯爷。安定侯神色稍缓:本侯亲自过去听,不用你转达了。侯爷留步,少爷说等办完事、平叛归来,会将和离书送去给侯爷,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侯爷到宫里走一趟,由太后主持您与夫人的和离。从此周宋两家,再无干系,侯爷要娶谁立谁都与夫人无干。安定侯身体一晃,险些站立不住,伸手扶桌子,不小心按翻了刚放上去的茶壶,壶中俱是才添的沸水,顿时发出一声猪叫,抱着手连声叫唤。偏偏面前的丫鬟像个木头桩子杵着,丝毫不为所动。安定侯终于忍无可忍,冲到前院,大声吼道:宋虔之,你个小兔崽子,做儿子的对老子不知道倒履相迎,竟敢避而不见。出来!在哪儿?几个下人在旁边看热闹。安定侯冲上前去抓住一个小厮,提着领子逼问:少爷呢?走走走,后院就在后边是吧?那倒霉小厮双手抓着安定侯的手,跟个小鸡崽似的告饶:侯爷别吵了,夫人在休息。安定侯冷笑道:夫人,为夫的来看望你,怎么不出来相迎?安定侯正在往后院闯,陡然撞在一个彪形大汉身上,小厮趁机猫着腰跑了,安定侯撞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站稳,抬头一看,正是来的时候拦他的秘书监。怎么,陆大人?本侯处理家务事,你也要阻拦吗?安定侯怒不可遏,一车将要破口大骂的话到了嘴边,还没说出口,听见宋虔之的声音。吵什么?宋虔之从陆观身后冷着脸走出。见到儿子,安定侯突然怂了,嚣张气焰顿时都收了起来,赔着笑说:怎么回来也不带着你娘回家,住在外面像什么样子?虔之啊,你娘呢?让她收拾收拾,都回家去。宋虔之不言不语,脸上不带半点怒意,只是面无表情。怎么?你大哥大嫂回去住,这不是你点了头的吗?这又闹的什么?你娘呢,身子好不好?要是不好走动,我亲自背她。安定侯豁出去老脸不要,满面堆笑,还想说两句什么,被宋虔之打断。不用了。才绽开的笑脸倏然僵硬,安定侯局促道:这是怎么说?一家人哪有两家话说。爹不是说过,都是看小的可怜,认了个长孙而已。你是嫡出,侯位断传不到你大哥头上去,将来这个位子是传给你的儿子,不过是桌子上添几副碗筷。你奶奶身子不大好,你是爹的儿子,爹也是你奶奶的儿子,为人父,又为人子,你是没到爹这个份儿上,等你什么时候娶了妻有了儿子,自然知道爹的苦处。这就别闹了吧?他向前走了两步,陆观向左移步,将安定侯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