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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1 / 1)

是。那人并不意外。陆观走都走了,回转身来,问:少监常留晚饭?是啊,秘书省没案子的时候都在整理麟台档案入书库,那才叫忙,上个月末才将今年一年的档案封存好。只要是忙的时候,秘书省里都要留饭,宋大人常常在秘书省吃了才回去,有时候就在后面过夜。大人来得正是时候,刚好清闲下来。这人死得真不是时候,往年这两天少监大人都会让人隔天来一次,秘书省里留两个人守着便是。他倒是会享福。陆观冷嘲道。那倒不是,少监大人日日都来的,除了腊月初他偶尔要去自家的庄子看看,也就是三四天的假,便是过年,一早大人也会过来,给值班的弟兄们带点酒菜。陆观侧着头,看着那人,问:你很维护你们大人啊?那人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脸色一下惊得白了,才反应过来这是新走马上任的长官,如今秘书省的一把手,不是宋少监了。登时话也不敢说。好在陆观没再问什么,直接走了。☆、楼江月(拾)夜幕低垂,雪短暂地停了。一条黑色人影踏过瓦上薄薄雪花,脚步提起,落下,蹬踏间激起雪粉四散。黑衣人在夜色中急速移动,并未发出半点声息。他冷冷垂落的视线,恰好落在长街上奔过的那一头大马。宫门守卫与宋虔之说了几句话,他掏出一道御批,守卫放行,将宋虔之的马带去拴好。黑衣人出现在宫门口。什么人?虚晃的宫灯往上照出周先的脸,守卫连忙垂落眼眸,周大人回来了,大人请。周先并未解剑,不远不近地跟着宋虔之,不一会儿,上了墙。宋虔之垂着头一路疾行,他察觉到什么,侧抬头看了一眼墙上。墙面上端覆盖着一层寸厚的白雪,宋虔之复低头,在深深的宫巷中转了个弯,进了一间偏殿院落。墙头跃下一条人影。人影接近院落门口,推开虚掩的门,门后站着个笑模样的人。周先。宋虔之拍了拍左右袍袖,仿佛怕冷,往毛领子中缩了缩脖子,跟了我这么久,一道来吧。周先笑道:卑职前来保护大人。宋虔之不置可否,带着周先出偏殿往皇宫东侧太后宫里去,一路两人无话,宋虔之在想事。许州是蒋梦的干儿子,得想个法子,把蒋梦摘出去。寒冬腊月的夜里,寒冰彻骨的风能把人骨头啃碎。黑黢黢的宫道上,零星经过的宫人都认得宋虔之,无论宫女太监,皆侧身向他行礼。周先像是一道影子,随在宋虔之身旁。宋虔之知道,周先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眼睛,掌管麟台多年,整座京城之中,皇帝的暗探众多。说来好笑,苻明韶囿于深宫,朝政多是宰相李晔元与六部几位尚书说了算,其中兵部尚书秦禹宁是周太傅的学生,周太傅去世前已常让学生秦禹宁进宫为太子讲课,谁也想不到,太子会坠马身亡。秦禹宁这才进的兵部,他与李晔元在政见上棋逢对手,两人常常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办事却也托着这两派的人。朝堂上的运作自成体系,皇帝事事过问,事事又都使不上力。苻明韶刚登基时想要实施新政,带头的官员不到半年便被都察院弹劾下来,一系十数个推行新政的年轻官员,两年内多因行贿受贿丢了官位。之后苻明韶心灰意冷,开始放权,奉行无为而治那一套。私下里把重心放在麟台,收集各派官员秘档,只等合适的时机,让这些老东西为他选定的新血腾位置。这些李晔元与秦禹宁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陆观回调是一个信号。宋虔之想,陆观被放在衢州,是太后提出的,但究竟是太后本来就是这个意思,还是与当时还是皇子的苻明韶各退一步的结果,这种老黄历,他就不太清楚了,得弄清楚。用不了多久,李相就会来找他了。胡思乱想之下,太后的慈宁宫已近在眼前。宋虔之示意周先不要说话,近前去让小太监去叫蒋梦,小太监识得宋虔之,问用不用通报太后,宋虔之摆手示意不用。那太监收了宋虔之一块碎银,跑腿跑得很快。这一等等了接近半个时辰。周先在背后观察宋虔之,只见他袖着手站在墙下,大氅衬出他身姿挺拔,修直如竹,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宋虔之等人很有耐性,偶尔来回走动,神色却不见不耐烦。门内满头大汗的一个中年太监跑了出来,正是蒋梦,看见周先,蒋梦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满面堆笑走上来。二位大人,深夜来找,可有什么要事?蒋梦道,刚刚服侍太后用完膳,让大人们久等了。宋虔之摆手。蒋梦立刻闭了嘴,他看了一眼周先。周先说:我去溜达溜达。便走开了,倏然间人影晃上墙去,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蒋梦擦了擦头上的汗:麒麟卫的本事,真不一般,大人怎么招上他们了。皇上派的,别告诉太后,我今夜来过,也不要跟姨母提麒麟卫。奴才晓得。内侍监有个管茶叶的太监,叫许州,是你的干儿子不是?宋虔之问。蒋梦眉皱了起来,细细想过,小心地开口:像是。宋虔之眉头一蹙。不等宋虔之发作,蒋梦连忙改口:是,许州是前年冬天拜到奴才膝下的。那孩子人不算机灵,奴才便让他去内侍监管管各宫领用的物件儿,具体当什么差,就不归奴才管,仍归内侍监的黄公公管。宋虔之神色缓了缓。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把人交给周先,坐宫里的马车出去,随便给他块出宫的腰牌,就说出宫采买,要三四天才回。这小兔崽子犯了什么事?蒋梦这才真正意识到事情严重,细白的面上出了一层亮晶晶的汗,手指搓来搓去。蒋梦。太后身边没有几个得力的人,好好当差,该你知道的,我一定会告诉你。蒋梦眼睛倏然睁大,嗓子仿佛被刀片卡住了,声音一滞,伸长脖子吞咽下去一口唾沫。是,周大人在哪儿等?西南门。宋虔之与蒋梦眼神匆匆一碰,低声道:这点小事不必让周先知道,把人交给他就行了。给你那干儿子说声,到了秘书省,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管好自己的嘴。蒋梦苦笑道:是。宋虔之正要走。蒋梦上前两步把他叫住。宋虔之疑惑地看着近前来的这太监。一点微光照出蒋梦低眉顺眼微微发福的太监白面,他正了正纱帽,将绿袍下摆一掀,跪下,朝宋虔之磕了两个头。宋虔之什么也没说。蒋梦抬头时,宋虔之的背影已经远了。两个太监过来搀扶起蒋梦,隐约像是听见这位太后跟前的红人喃喃说了一句:今冬真是冷,春天怕是要来得晚了。出宫以后,宋虔之没有直接回秘书省,转而骑着马,溜进了一条小巷。巷口飘出酒香,整条只容得一匹马通行的巷中灯火通明别有洞天,小酒馆尚未打烊,宋虔之翻身下马,拎着缰绳,往里走了四间。老板,烫两壶西凤酒,拿酒瓶子封好,我带走。掌柜的一见是宋虔之,露出热情的笑:下酒菜要么?老样子,多带一份便是。宋虔之把酒钱付了,找了张桌子坐下。他的马站在门口,并未拴,马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便安安静静地伫立在门外。店里说话的声音从宋虔之进门,就小了下去,京城脚下,凡用裘皮大氅之人,非富即贵,这条巷子叫酒巷,全长一里,左右俱是小酒馆,过往都是贩夫走卒。不少人偷眼看宋虔之,这样锦衣华服的人在这里不多见。宋虔之望着门外,一门之隔,屋内是熏人欲醉的酒香与饭食香味,门外冷得浑似人间地狱。宋虔之一条腿踏在条凳上,手里把玩着筷子,转身视线恰与身后正在打量他的一名敞着胸膛的壮汉碰上。好汉是城里人?那人没想到宋虔之会与他搭话,登时眼内有些慌,转而镇定下来。我是南边来的,半月前进的城。听口音像是京城东南二三百里外的容州来的,宋虔之便问了。大人去过容州?宋虔之笑了起来:家里有庄子在容州。那汉子登时鼓大了眼睛。大人是安定侯宋府的人?宋虔之这才看到他一桌人,三名壮汉,桌面上还有一位老人,一个媳妇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妇人不敢看宋虔之,她怀里的小孩却伸长脖子在瞧宋虔之,那孩子看上去不足一岁,小手紧抓着母亲的衣服。是。宋虔之一顿,想到什么,你们是宋家庄子上的人?那壮汉与其他几个大汉互相对视,惊疑不定,想要说话,又不方便在这儿说。宋虔之的酒菜也备好了。你们在何处落脚?乌衣巷一百四十号,投奔小人的大伯,等过完年就走。那汉子还有话想说,见宋虔之年纪不大,官威却严,有些犹豫。你们且在那儿住两日,改天我过来找你,说说话。宋虔之往身上摸了摸,碎银子竟没了,摸出一张银票。大汉吓得连忙下跪:这使不得给老大爷和小孩买点吃的穿的,快过年了。宋虔之不再多说,笑摸了摸孩童挤在母亲臂弯上的小脑袋,大步走出酒馆,翻身上马,风驰电掣地消失在街口。无星无月的暗夜之中,一洞光火,渺小,却又温暖。门中那大汉看了许久,方把银票小心翼翼收起来,转回去,哄孩子吃饭。秘书省里做了一味红烧鱼,葱姜蒜的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宋虔之去洗手,留下来的书办便将他带的酒菜一样样取出来摆上桌。周先还没回来。宋虔之让厨房给他留了菜,招呼陆观先吃。四样卤味,乳白的汤汁里飘着冬笋、火腿片,葱花嫩绿,香味宜人,腊肉合着新嫩的蒜薹煸炒,另有一味油亮的炒时蔬。小炉煨着酒,火光红润。陆观不禁有些出神。他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有这样与一桌子人吃饭,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他心里却有一种异样。宋虔之与他对桌坐着,从书办手里接过筷子,分给他。陆观接了过来,宋虔之又盛了碗汤给他,吃饭的时候,秘书省里无分大小官员,宋虔之把厨娘都叫上了桌。喝了两杯酒,宋虔之脸色红润起来,他眼珠极黑,头发也如同墨色,此刻脸色便似白雪中埋着一瓣红梅,微醺的眼角透着些许红。陆大人多吃些,今夜可长着呢。听宋虔之的意思,竟是要连夜提审。陆观喝了一口汤,眼底微动,看了一眼厨娘。宋虔之哈哈大笑起来:咱们陈娘的手艺好得很,我就爱吃秘书省的饭。大人说笑了,小的怎么敢同侯府里的大厨比高下。宋虔之摆了摆手:那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吃。陆大人,陈娘的手艺如何?很好。陆观言简意赅。陈娘笑着给宋虔之又盛了一碗汤。这时周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太监模样的年轻人。许州?宋虔之侧身过去看。周先把人推到前面来,他手碰到许州背脊时,许州整个人一抖。怕什么,别怕,请你到秘书省来吃酒的,你干爹没和你说清楚?宋虔之吩咐厨娘去添三副碗筷。陆观:钱书办,把汪大人带过来。宋虔之微眯着眼,看陆观的眼神透着一丝诧异,闪动的眼波中又跳动着愉悦。倏然间梅花飘落,风一吹,宋虔之脖子缩了一下。这下汪藻国、许州俩人坐在一块儿,一个是翰林院编修,李晔元向皇上推举的才子,一个是蒋梦的干儿子,管内侍监发茶叶。酒足饭饱之后,汪藻国与许州各自都没那么紧张了。陆观更是觉得宋虔之简直是个神人,把待审的犯人、证人叫到一桌来吃饭,整个秘书省里像过年一样,吃完以后,带下去分开关押。一个一个审。先审许州,这次周先也在场,他本不想在场,宋虔之说:宫里带出来的人,还是麒麟卫大人亲自带出来的,你不在场实在说不过去,听听吧,回头也好向皇上禀报。钱书办满脸煞白,一背的冷汗。宋虔之看了他一眼:你记就是,又不落你的名字,怕什么?许州也喝了三五杯酒,脸色发红,汗油将那张太监的脸浸得像是抹了猪油,红润细腻有光泽。陆大人,该你了。宋虔之依然是让陆观主审。许州看了一眼陆观,更怕了,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右手不住抠左手食指。太监许州,秘书省问话,你要如实回答。惊堂木凛然一响。许州面如金纸地瘫在椅子里,浑身关节仿佛被抽离掉力气,只是手指仍在不住抠来抠去。许州看一眼周先,瞳孔急剧收缩,声如蚊讷地嗯了一声。明白了吗?陆观声如洪钟。小的明白,明白。许州被这一声惊得猛然回神,临行前干爹与他说的话在脑海里浮浮沉沉,这些年做过的事,诸般历历在目。琵琶园的林疏桐,你可认识?许州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定下来,答:大人说的是元宵节将要领舞的那位林姑娘?是。认识,宫里人都认识她。你们内侍监发给琵琶园的专供养生茶,都是你在管?陆观问。这倒不是,我们四个太监轮流当值,林姑娘最后一次领到的养生茶是从奴才这里领的。这种茶入库之前,是否会有人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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