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孚见了天子,当即跪下行了个礼,说道,陛下,这里的局势不稳,皇城马上就要被蛮夷接管,请您随着我走,在下拼死也会将您护送出去的。赵熹摇摇头,这人怎么这么不明白,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干嘛还要搭上他一条命?我又不像柳晟卿有龙阳之好,还得和个黑脸男人一块踏上黄泉路,这也太不挑了点吧?他没说话,在林孚急切的眼神里,突然拔出手中的佩刀,在谁都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刻,突然将刀划向自己那金贵细嫩的脖颈,有红色的鲜血顺着刀锋流了下来,赵熹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疼过。他看见林孚和小太监等人骤然变色的脸,他被平放在地上,林孚也不知用什么包住了他的伤口处,看样子是打算帮他紧急止住血。赵熹勉强拉住他的袖子,交待了一下后事,算啦,就让我这么死吧,要不然被拉去成了俘虏,更得,得受罪。我死了,死了之后,帮我好好,好好善待一下,子,子宸。他还小,是个好赵熹还没说完,估计是没了力气,阖上眼,林孚看着他的口型,会是个好傀儡。林将军从没想过,居然会有人最后的想法是自己的儿子最后做一个傀儡。更为悲哀的事情,据林孚那不是很灵通的消息网可知,赵熹的儿子,似乎并不是那群人所中意的傀儡。那个小孩子,和赵熹一样,都是被放弃了的皇室成员。关键时期,官僚地主和皇室之间的博弈,是官僚赢了,他们物色好了更傻更好控制的傀儡,旧的皇室成员就应该死在蛮夷的铁骑之下。苏远对于那场导致了无数人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战争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了,他那会还小,不是记事的年纪。就如同他都快忘记那柄划破他的眼睛,硬生生夺走了他的光明的尖刀。那尖刀闪着清亮的光,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擅自闯入他的梦中,成为年幼的苏远世界里最深,最为挥之不去的梦魇。那是一个上午,艳阳高照,日光很大,整个世界都是明晃晃的。苏远赖了个床,躺在床上舍不得起来,但是熟悉的太监强行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苏远自知是自己起晚了,理亏,于是低着头不做声,任由身边伺候的人帮自己洗漱。但往常温温柔柔的宫女们今天却是一张快要哭出来的脸,手上的动作很急,以至于把苏远弄得有点难受。让苏远难受的事情还在后面,因为宫女们也不知为何,给他穿了件灰扑扑的粗布衣服,还有点扎人。奶妈抱住了苏远,还揉了揉他的头,对他轻声叮嘱道,殿下你跟着他走要乖啊,别出声,他们会保护你的。殿下,这是一个游戏,你千万千万不要出声啊,也不要闹,你听话的话晚上奴婢就偷偷给你做羊奶羹吃。苏远本着对羊奶羹的渴望以及对奶妈的信任,点了点头,被太监抱进了怀中。这个太监抱着他,然后用一块粗布制成的毯子将他全身裹了起来,由于下手有点没轻没重的,弄得苏远不怎么舒服,碍着刚答应了奶妈的事,他没出声,只是不慎舒服地在太监的怀里动了动。苏远说不清为什么那天的他会那么贪睡,在一个太监的怀里都能睡着,等着他睡醒的时候,苏远从粗布里探出了点视线,发现这里已经不是皇宫内了,天蓝蓝的,四周的建筑很少,是个他不认识的地方。这是哪里?苏远努力把自己的头从太监的怀里伸出来。别出声殿下。太监腾出一只手把他的头重新按进怀中,苏远靠在他不甚宽厚的胸膛上,只记得里面那怦怦的心跳声,跳得那么急,又那么响,如同擂鼓一般。我们要去哪里?你想对我做什么?父亲是不会放过你的,快停下,我要回家!苏远还被太监摁在怀里,努力鼓着脸大声呵斥道。殿下,请您跟着我走吧,对不住了。苏远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认识的人了,护着他的太监只剩了半个身子,淋漓的鲜血溅了他一脸。苏远就是在这一片血泊中醒来的,世界都好像是红色的,从来娇生惯养的他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躺在混合着泥土和鲜血的土地上,身边还有一具只剩半个身体的尸体,另一半的尸体躺在苏远的脚边,年幼的殿下从未见过这副场面,一瞬间吓得几乎是失了声。这是一间四面都是高墙的房间,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刑具,还有着一股腥臭的让人不禁掩面的血味。苏远呆呆地躺在地上,连哭都忘记了,这太像是一个噩梦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奶妈就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羊奶羹站在自己的面前,老爹也会过来,带着自己偷偷溜出宫,四处乱逛。苏远使劲闭上眼,打算闭上眼睛,然后再次醒来的时候,这个残忍又可怖的梦境应该就会这么结束。可惜这个梦不但没有结束,还有个凶神恶煞的人,虎着脸,恶狠狠地拍着苏远的脸将他拍醒。再后来,再后来就是那把刀,苏远的世界里从此失去了颜色。这之后,他再也不是什么小殿下,皇位继承人,他成了一个改名换姓没爹没妈的小瞎子,画师,酒保苏远从未想过要重回那个世界,小殿下的日子如同一个绮丽的梦,但当瞎子的日子除了单调一点之外,似乎也并不怎么难过。他的适应能力从来都很强,苏远早已想好了自己要在姑苏当一辈子的瞎子,每日的生活不过是画画养花散步,抽空去茶楼听听说书人嘴里那个传奇的世界,在梦里将需要记挂着的人们通通回味一遍只是这样的生活罢了,那些人却还是不肯放过他,非千里迢迢地将所有的前尘往事都挖出来,将心脏剖开,露出里面淋漓的鲜血。柳晟卿辛苦带着人将赵熹的宝贝儿子救出来的时候,这孩子已经不成人形了。两只眼睛被毁了不说,身上还有着许多的伤口,也不知下这手的人到底是怎样的蛇蝎心肠,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能下如此狠手。苏七抱着他,只有摸到他的心脏处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点点的微弱的幅度,证明这个孩子还有一口气在。他俩人将人给救出来后,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慌慌忙忙找了郎中,郎中却摇了摇头,叹口气,伤到肺腑,无力回天,抱歉。苏七不信邪,去庙里求佛,却带回了一个年纪没多大的小道士。道士这个职业,得看脸,脸越是干瘦,拉得长,再留个山羊胡花白,穿一身灰扑扑的道袍,作声前摸一把胡子,说话颠三倒四说一句顿半天的那种道士,看着就比较靠谱,是个当道长的架势。这个小道士不同,他一张圆圆脸,看着很显小,还不怎么修边幅,道袍脏兮兮的,活像从那块泥地里滚了一圈出来。苏七一将他带回家,柳晟卿就觉得不靠谱,不过他由于从来不拂苏七的面子,所以捏着鼻子将这个道人请回了家,苏七是真着急,见苏远一直醒不来,竟想到了请人招魂这种听起来就没谱的办法。这就算了,请人招魂也没啥,居然还喊了个这么看起来就是不靠谱的道士,还是从和尚庙里请过来的。柳晟卿双手抱胸,将这个自称是何人的道士上下打量了一下,见他没轻没重就将盖在苏远身上的被子给掀开,然后手放在他的胸脯上。忍不住出声道,你做什么,他现在还虚弱的等!何人将手放了下来,盯着柳晟卿,那张娃娃脸沉下来居然也有了点气势。他不卑不亢道,躺在床上的这位,可是天皇贵胄?柳晟卿懒洋洋的神色也沉了下来,这个来路不明的臭道士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如果现在走的话,拖着这个样子的赵子宸,他们又能去哪里?在下不才,会一点点观面相之术,不是什么仇人,真的是刚刚算出来的。何人解释道,他本该命绝于两天前,但他既然没死,就是证明了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还能有一线生机。柳晟卿怔住了,两天前,是他和苏七刚刚将赵子宸从牢房里就出来的时候。这一线生机在哪?柳晟卿将这个道士的话放进嘴里仔细品了品,你的意思是,这一线生机,在你的身上?何人点点头,这是我命中注定好了的事,要不然老天也不会让我遇上他,从此之后,他的命运,谁也算不清了,因为他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他会成为日后最大的变数。何人叹了口气,就连这,也是注定好了的吗?那么变数还有什么意思呢?在他的这声似有似无的叹息里,曾经的小殿下脱胎换骨,成为了苏远。作者有话要说:感动,终于把苏兄的身份给捣腾出来了。第85章 第八十五章赵熹只留了这么点血脉在这个世上,除了他们这几个知情者外其他人眼中的赵熹只是个不学无术,无功却还有过的君主,谁让国正好亡在他的手上呢?但就这么点血脉,那些人却还是不依不挠,不愿放过他。假如赵熹不是个皇子而是什么世子或者说干脆是哪个闲适安逸的富家公子哥,肯定是其中最风流最打眼的那一个,赵熹的儿子看起来估摸着和他差不多,柳晟卿没打算将上一辈的恩怨延续到下一代来,牵牵扯扯只会越搅和越糊得厉害,他只想让这孩子做个闲适的公子哥。但他毕竟已经六岁了,是个开始记事的年纪,柳晟卿能让他做个富家公子哥,却不代表能让他重新捡回摆太子的谱,这太难了,他做不到。于是柳晟卿和苏七两人,商讨了好几个日夜,决定先将国亡,赵熹自戕的事情告诉他。赵子宸,可能是死过一回,心智坚定了不少,没哭也没闹,点点头就这么一脸平静地接受了这些突如其来的全部噩耗。这让一旁两个都没孩子的大男人忍不住犯了难,尤其是柳晟卿,他由于和赵熹混在一块,连带着这个孩子也混了半个脸熟,印象中是一个乖乖的,说话奶奶的,举止很有礼数的好孩子,看着比没个正形的前纨绔现皇帝要好上不少。但现在这个孩子,坐在他面前,小脸上缠着白色布条,一脸平静,我是不是应该换个名字?柳晟卿慢了好几拍,点点头,也行,赵什么呢,你自己想一个吧。想好了告诉我,我想办法在这里帮你弄个户籍。赵子宸缓慢地摇摇头,不姓赵。他前后打量了一圈,最后将手指指向了站在一旁的苏七身上,和他姓,姓苏,单名一个远字。苏远对于新生活适应的还挺快,也没什么过于娇惯的毛病,可能是有的,毕竟苏七柳晟卿两个大老爷们,又没孩子,肯定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但苏远一声不吭,捏着鼻子慢慢忍了,一点点地将以前在皇宫里养出来的那些臭毛病给改掉,一点点地让自己脱胎换骨。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在心智坚定之上。柳晟卿叹了口气,但他这辈子也就仅限于这座姑苏城内了。身有残疾,便决定了大多数事情与他无缘,更何况他身份特殊,难免怕有心人给顺出来,柳晟卿不敢冒这个险,这可是故人唯一留下来的一个孩子。相通了这一点,柳晟卿对他就不做什么高要求了,总之能养活自己最好自己再管着他娶个妻子过好自己平淡的半辈子也就差不多了。于是柳晟卿的课讲得非常不上心,苏远也不怎么爱听,整天和苏七混在一起,和苏七学画画。赵熹是很擅丹青之术的,柳晟卿就算和苏七在一块后对丹青这一块还是没能够添上多少造诣。对于苏远的画他是看不出有个什么门道在里面,只觉得他眼睛都废掉了,还能画出点什么来,着实是不容易。但在苏七的眼里,苏远的画匠气和模仿的意味都太重,画画靠得全是死工夫,刻苦得不得了,画出来自然是像模像样,但就是失了自己的灵气。苏七本身自己是宫廷画出身,而苏远最初的绘画功底是赵熹亲自抓着他的手画的,赵熹的宫廷画自成一派,画得很好。苏七和苏远两人在这画画点上是同源,苏远又是个刻苦的学生,教他画画可以说是一份轻松又简单的差事。但苏七知道,苏远没有那么爱画画,志不在此,天赋也不在这里。柳晟卿一点到晚瞎讲课,苏远听得更是随意,有一茬没一茬地听。但就这么随意地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学问和八卦,苏远还记住了,记得还很熟,理解起来也很快,看这学习能力天生就是个科考的料。苏远和赵熹不同,赵熹天生就是个纨绔公子,风流爱笑脾气好,画画乐器作诗小曲样样都会。而苏远,心智坚定,忍常人所不能忍,比自己老爹要靠谱得多,学起各种治国之术来一点就透,他就该投身在一个安稳点的朝代,然后天生适合当一代明君。苏七后来一点点地和苏远混熟了,总算是一点点地撬开了这个孩子的心门,知道他努力画画不过是为了模仿自己的老爹,让自己和赵熹多贴近一点,以这种方式怀念他。柳晟卿从来没想过自己要把那些前尘告诉苏远,他只想他好好地,平淡地活下去。可惜大概是所谓的命运,从来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人吧。赵熹当年养了不少私兵,在军队里的另算,私兵是要花上大价钱养的,更何况国亡得仓促,他死得更加是猝不及防,本来布置好的一切就像是失去了将军的棋子们,散成一团,六神无主。这笔遗产严格意义上没有归属人,因为赵熹来不及说,但柳晟卿因为靠得近,手上还拿着苏远这块人形虎符,将这笔遗产接收过来倒不是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