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别说是在铁真拥有着深厚根基的旧贵族了。在哈尔玛磨刀霍霍的同时,对方自然也在打量着要如何应对这来自新兴的,拥有着强大武力的可汗傻儿子的攻击。事实上,在可汗说出让哈尔玛来处理这些贵族的时候,他已经就被可汗放弃了。贵族是铁真的根基,非一朝一夕之内能够消除的,倘若消除了,可汗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这是双方间的博弈行为,而哈尔玛,他则是个纯粹的炮灰。可惜哈尔玛想不通,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能做出一番什么大作为。对于苏远来说,挑起贵族之间的矛盾,使双方相斗是一步险棋,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但他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能在这场争斗之间全身而退。但是毕竟人力有限,不这么做,苏远也想不到更好的能够突破的办法了。苏远帮哈尔玛将最后的定罪条目写好,哈尔玛满心欢喜地以为靠着这个便能将他的外祖母一家给扳倒了,还颇有兴致地打算喊着苏远一块小酌一杯,苏远以家里有人等着为由拒绝了。哈尔玛没阻拦他,挥了挥手让他先走了,自己举着杯子兴致勃勃地打算自饮自酌。苏远走出了他的帐门,没怎么忍住,站在他的门口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还是走了。如果苏远没猜错的话,那壶酒里,绝对是有什么问题的。哈尔玛王子大概是无法活到明天去向可汗念他外祖母的各宗罪了。而苏远,也得趁着今晚这颇为厚重的夜色悄悄离开大蒙了,要是等到明天那些他曾得罪过的人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张梓淇已经准备好在小道上等着苏远了,借着张梓淇那特殊的作弊天赋,两人的逃亡之路一路都是非常的顺利。至于身后的大蒙,它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大概只能看造化了。不过按着苏远猜想好的发展来说,接下来应该是这样的,哈尔玛王子惨遭暗杀,可汗大怒,拔萝卜带出泥,将那些个不听话的贵族们通通杀掉,将铁真高层之间的势力通通重新洗牌。哈尔玛一开始,就是那个被抛弃的棋子。不过是苏远这个心怀鬼胎的外来者,还是他自己的亲生父亲,利用起他来,竟是如出一辙的毫不手软。张梓淇驾着车,大蒙即便是夏天,在凌晨的时候依旧有点冷,露水沾了满身,冰冰凉凉的。他们连夜赶路,骑了一整夜的马。苏远抱着张梓淇精瘦的腰肢,两个共乘同一匹马,疾驰在这无边的草原上。第81章 第八十一章两人赶了好几天的路,总算到了金陵。张梓淇和老头何萱三人还一块游历那会曾到过金陵,在张梓淇的印象中,金陵是座很美也很繁华的城市,如今再次来到这里,金陵似乎变得更加繁荣了。就连那秦淮河上似乎都洒着一层细细的金粉,浮华得让人目眩神迷,移不开眼。金陵现在是大洛的都城,警卫什么的比当初要戒严了不少,张梓淇和苏远两个人赤手空拳,连个通关文牒都没准备,于是不幸被拦在了城墙外。张梓淇耐着性子和看门的官兵们解释,想要证实自己真的曾是个朝廷命官,虽然官衔的确是不怎么能看,还是从汴京城一战里逃出来的人。但即便他说烂了嘴皮子,对方的态度依旧强硬,没有文牒就不给进。苏远静静地站在一旁,安抚性地拍了拍张梓淇的肩,然后轻声安慰了几句,这才算是把张梓淇炸起的毛给捋顺了个七七八八。但两个人像两傻子一样一直站在这里显然是不现实的,他们的心里还藏着那么多的事情,大洛和铁真之间即将风云变幻,山雨欲来,显然没时间给他俩耽搁。偏偏在没时间的时候还被一扇城门和一个古板的士兵给强行拦住了。张梓淇觉得自己刚被压下去的毛又要炸起来,正好这时,夏老板突然从一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有钱两个字的马车里探出了一张颇为欠扁的脸。他欠揍的手还非常不知好歹地放在了苏远的肩膀上。苏远愕然抬起头,听见了夏青玉笑着对他说,属下已经在此恭候您多时了。张梓淇盯着马车里夏青玉的笑脸,因为一直以来都把这人当潜在情敌看待,所以张梓淇对他从未有过什么好印象,没想到今天最后还是得靠着他,才能进入金陵城内,以至于他有一瞬间就不愿进城了。张梓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最近的自己感觉格外分不清轻重缓急,格外黏黏糊糊,格外的害怕。他无法控制地去想,他到底是人还是幽魂,他到底能苟活到何时呢?之前的张梓淇觉得自己只要能见到苏远就很满足了,见到了之后他才知道自己远远不能满足,他还想和苏远并肩作战,分担苏远的全部快乐与悲伤,到最后,他甚至妄想要一直守在苏远的身边,想和他一直到白头。他毕竟是个贪心又渺小的人,人力诸多不能及,诸多求而不得,诸多悲苦与死别。这一切的一切,他没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还很小的时候,老头就告诉过他了,世间上的事,还是求而不得的多。算命的人,最应当认命。张梓淇认命,可难免不甘心。夏青玉鉴于自知自己在朝廷那边得罪过不少人,不敢上前,只是将苏远两人带进了城,然后和张梓淇指清了去往宋景家的路便乘着他拉风又招摇的马车走了。当张梓淇和苏远两人抵达了金陵的时候,铁真正乱作一团。可汗本想借着哈尔玛之死将那些个涉案的贵族,尤其是以穆奶奶为首的那一群通通给一锅端了。可能是哈尔玛本人不配有这么大的面子吧,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总归,可汗本想借着调查之名将这些个需要处理的人都监禁起来。然而,在他将他们监禁之前,可汗发现自己居然先被软禁了。自己的儿子哈尔扎心甘情愿地愿意当那群人的傀儡,顺带着将自己这个老不死的爹赶下了台。哈尔扎当新一任可汗当的颇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偏偏又是在哈尔玛死后没几天就当上的,像是个捡漏的傻大胆,又像是个密谋一切的阴谋家。谁也说不准他是哪种套路,但可汗和哈尔玛两代人共同推崇的汉化,向中原学习的制度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哈尔玛刚刚有了个雏形的选官考试制度,可汗即将构建好的皇帝制度和官员选拔,这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以哈尔扎为首的保守派的重新掌权而告终。哈尔扎是个争强好胜的狠人,一直看不上自家老爹磨磨唧唧不攻打大洛的样子,打算就由自己来一举将大洛给吞并了,完成这个伟大的任务,从此流芳百世名垂千古。对于铁真目前的经济状况,怨声载道的人民,摩拳擦掌的亡国者等等等等,他一概视而不见。大概天下要出个什么大范围的幺蛾子还真不是哪一单方面能够决定的。非得是双方共同作死,不死不休才行,如此这般,天下才能真正的乱成个稀里糊涂的一锅粥,然后生灵涂炭,山河破碎,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如果让我们把时间线往回拉个三十年,回到北洛一二二年。那会有个小皇子,突然就三级跳从皇子变成了太子然后又变成了皇帝。皇子是普通妃子所生,不算得宠,也不至于惹人嫌,功课不是最好,也绝对不是最坏。一直以来他都以一个啥都不管的纨绔皇子形象要求自己,当纨绔当的尽职尽责,兢兢业业。但可能是他这代的皇子都太不靠谱了吧,皇帝说选太子都没谁打算象征性地争一争的,直接就让皇后唯一的长子继承了大统。这之后,皇子的纨绔生活更加是舒心了,毕竟有了太子,他们这些个扶不上墙的皇子们更加就是没人在意了。但谁知天意弄人,一直以来无功无过的太子殿下,竟然失足跌进了自家后花园的池塘里。池塘的水不过齐腰,从太子落水呼救到侍卫们赶到也不过才一小会,但就这样,太子居然还死了。摔死在自家的池塘里,这简直是所有太子里独一份的死法了。太子死了,皇子和自己的一干兄弟姐妹哪个都洗不清嫌疑,但大概真的是他们批的皇子们太庸碌无为对皇位也太淡了一点说真的,这种指不定哪天上位不久后就得亡国的破落国家的倒霉皇帝,谁爱当谁当,亡国之君的帽子反正皇子本人是不愿意戴上的。皇子估摸着其他人都是这样想的,因为自从太子死后朝廷上关于再立储君的呼声越来越高之后,京城里有关各位皇子的花边新闻就越来越多了,什么三皇子今天逛勾栏一掷千金啦,什么五皇子请了一整个戏班子在府上整天演杂剧过于不务正业啦,还有什么八皇子一心向道已经不问俗事只想探寻道学啦皇子在装纨绔上虽然经验丰富老道,但实在是架不住其他兄弟们玩这么大,他只是稍稍慢了一拍请说书先生,总之,到了最后,在民间形象最好的皇子最后只有皇子本人老七和和比他大了三个月的六皇子了。皇子还没想出要做个什么对策来把六皇子给推上去,没想到那位直接去骑马打猎,完了还把腿给摔瘸了。我朝规定身有残疾者不能为帝,六皇子着实是个狠人,直接用这招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一了百了。总之,在苦逼的七皇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迷迷糊糊成了民心所向,天命所归的太子了。然后太子没当多久,他亲爹,皇帝突然发病,撒手人寰,将大洛这个烂摊子扔给了这个曾经有名的纨绔。七皇子赵熹,可能是史上最不想当皇帝最后却阴差阳错成为了皇帝的人。在他即帝位的那些天,他那些个不靠谱的兄弟们,一个个请辞离开京城,纷纷表示你随便给我一块地,我要自己去开始新生活,做那无忧无虑的小鸟。一点想要和赵熹争皇位的意思都没有。赵熹无奈,捏着鼻子将这一个个的都发配到了各地,最后轮到了他新鲜出炉的瘸子哥哥六皇子赵礼。要问赵熹最不想给谁封地,赵礼必然是榜首的那一位,偏偏他还把自己给整瘸了,赵熹无奈,捏着鼻子将他赶到了富庶的江南地带,感觉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这群不靠谱的骨肉至亲了。他就这样,没有根基,没有经验,没有半点的底气,登上了岌岌可危的大洛朝的皇位。第82章 第八十二章亡国之君一般来说有两种,一是如南唐后主那般,只管吃喝玩乐不问世事当个史书里的昏庸无道之君。还有一种就比较厉害了,满腔热血,上了头,一心只想改革救国于危难之间,为此将朝廷的大小官员,贵族地主,甚至是民众都得罪了个遍,还是得不到什么好下场。赵熹哪种亡国之君都不想要,他甚至只想早点死,让他的倒霉儿子接过这口锅。可他的倒霉儿子实在是太小了,才刚满月,赵熹看着他肉嘟嘟的脸,觉得自己舍不得。他甚至还想着要为他的儿子如何去挣一份比他的日子好过一点的前程。这事有点难,赵熹觉得自己做不到,但是又忍不住梦里想一想这种好事,一旦梦到了,就能美得冒泡。梦醒了之后,朝廷还是那副病入膏肓沉疴痼疾无可救药的死样子。他早起上朝,和一众官员大眼瞪小眼,官员们之间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是很愿意搭理他这个没半点样子的皇帝,他自己也是例行公事一般,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开始这长达一个上午的互相折磨。这传下来的祖宗基业压在他的背上,赵熹没觉得什么荣誉或者说责任啊,他只觉得是个沉重的负担,还不能撒手不干。大洛这个朝廷内里基本上是烂透了,官官相护,巧取豪夺,但如果仅是这些毛病,这个朝廷一时半会还是完不了蛋,说不定还能一口气撑到赵熹的孙子。最为关键的是在大洛外部的那群虎视眈眈的蛮夷。东北有高兰,西北有大蒙,西南还有个不甚起眼的铁真。这些个蛮夷,个个骁勇善战,于此相比的大洛士兵,实在是太没眼看了一些。如果不能解决掉这些蛮夷,大洛就一直如同脖子被人掐在了手上一般,怎么都不能安心。内忧外患之下,赵熹掂量了一下,还是外患更为严重。掂量完了他又不禁觉得自己天真,自己哪能把外患给解决了不成?自己一个纨绔,哪有这本事。他强迫着自己不去想,不去动这不该起之念,架不住身边有个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吹风的柳晟卿。柳晟卿是个妖孽一般的人,在赵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了。柳晟卿是某年的探花,簪花玳瑁,春风得意,还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但即便这般,也没能掩盖住他眉眼里的那点妖气。当然,鉴于当时的赵熹眼力并没有那么好,无法透过现象看本质,所以他挺乐呵地将柳晟卿塞到礼部去了。礼部清闲,进宫机会比较多,便于赵熹和这个颇得他胃口的探花交流交流。赵熹管不动那些个各有各背景身份势力还要倚老卖老的老头子们,只好在朝廷里培养点自己的人,免得当个皇帝心不甘不愿就算了,还当得窝囊。把柳晟卿塞到礼部,绝对能排上赵熹人生中最后悔的几件事之一。赵熹初见柳晟卿,觉得这人才思敏捷长得还非常好看,简直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后来则是恨不得自戳双目,然后仰天长啸,叩问曾经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瞎得厉害。柳晟卿疯起来,远远比赵熹本人这个疯子要疯得厉害得多。赵熹想着的不过是要造点好些的兵器让大洛挨打时可以挨得不那么疼,但柳晟卿却直接想到了将兵器卖给那些蛮夷,给他们以利刃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赵熹第一次听见这说法时,吓得茶杯直接摔在了地上。然后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看着眉清目秀的小青年,心想,他可真年轻也真大胆啊。柳晟卿啊,您可是真的敢想,给敌人以利刃,养虎你就不怕把自己给反噬了?麻烦你把状况搞清楚点吧,咱大洛就是块大肥肉,谁都想叼走,也就是他们几个人不知道要怎么分肉,才一直拖到了现在。也就是我这皇帝当的不像是个皇帝,要不然就凭你刚刚那句话,我就能喊人来把你给拖出去砍了。赵熹喊了个小厮来把碎掉的茶杯给扫了,还纡尊降贵亲自将桌上的茶壶递给了前来打扫的人,嘱咐他换一套茶具端过来。身无所长,就是敢想。柳晟卿将自己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递给了前来打扫的小厮,笑着回了一嘴。我是这么个想法,烦请皇帝您在把我赶出去之前先听一听。柳晟卿不知从哪里摸出了纸笔,看架势还打算边写边讲。赵熹被他勾起了点兴致,饶有趣味地盯着他。大洛周围有三匹饿极了的狼,都凶得很,每匹狼都垂涎大洛这块肥肉,惨的是肥肉毫无还手之力,谁都打不过。这是大洛的外部条件,当然,导致大洛谁都打不过的内部原因,得归结到大洛自己的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