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那个看起来柔弱的母亲,偏偏在这件事上,拿出了谁都比不上的果决和气魄,小武将从此有了一个家。后来林菉出生了,边疆的战事却一天比一天繁忙了,小武将常年出征在外,只留两人在家。她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千金,变成了一位无比合格的母亲,家里的事务无不妥帖,小小的少年更是伶俐可爱。再后来,林然出生了。她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用尽全力,将她的所爱带来这个世界。老将军被风迷了眼,眼睛有些难受,他微微闭了下眼,心想:清柔,我马上就要来见你了。张梓淇在草地里趴了一整天,喝了一整天的西北风。他本来拉着铁皮还有几个炊事班的老同事,但铁真人气势汹汹,双方又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到最后,又只剩下张梓淇一个人茕茕孑立,了然一身。张梓淇趴在草地里,突然觉得自己又没那么怕死了。于是他闲极无聊,摸出自己的老家当,向天空中扔了三枚铜钱。老将军同林菉死于敌手,宋慈及时赶到,哈尔玛王子仓皇向西边奔逃,铁真溃不成军。一切都如老将军意料之中的剧本上演着。张梓淇捡起铜板,他的人生只剩下这点价值了,得小心护着它们。捡完铜板他把身上的灰努力拍干净了些,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然后一步一步走回他待了一整年的大本营。只可惜大本营里的那批人,已经不是当年那批。张梓淇最后回到军营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好在现在是大冬天,猛兽出现的比较少,要不然他有没有命回去还未得知。宋慈此时立了个大功,又将看着气不怎么顺的异己都通通战死沙场了,心情非常不错,以至于对张梓淇的笑容都显得狡诈又真诚的多了。他将边疆布置好后匆匆回去领功,正好可以将张梓淇捎带上了。去年来时,张梓淇是队伍最末扛/枪的步兵,如今沾了将军的光,难得享受了一回,坐上了专用的马车。马车内里又宽又大,外部各种精致的花纹处处透露出一股精雕细琢的气派,看着大气,但在刀枪无眼的战场上是个十足的累赘,非常不适用。张梓淇在里面待了两天,才终于明白它的妙用所在给班师回朝的将军摆谱用。张梓淇?宋慈在张梓淇的眼前摆了摆手,一张放大了好几遍的脸迅速占据了张梓淇的全部视线。张梓淇微微向后一仰,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些,然后问,什么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宋慈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然后淡淡道,就觉得你最近有点听不见人说话,昨天王叔喊了你老半天让你吃饭,你居然聋了一般一句都没听见。最后他只好把饭直接送过来给你。宋慈伸了个懒腰,继续道,你可别把特殊化搞得太明显啊,都像你这样我怎么服众?张梓淇盯着宋慈一开一合的嘴唇,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听不见了,整个世界在一瞬间都失去了声音。他的心缓缓沉了下去,面上却不显山露水,读着宋慈的唇语和他打太极。宋慈人逢喜事精神爽,同张梓淇都颇能聊几句了,他问张梓淇盯着外面苍茫的冬景看啥呢,哪里都是死气沉沉的白色,衬着灰扑扑的天,着实找不出什么乐趣来。张梓淇想了会,老实答道,想起来«诗经»了。诗经里著名的采薇一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宋慈脸上罕见的划过了一丝真实的表情,他向张梓淇身边凑近了些,猝不及防道,也只有你们这群新兵蛋子会想这么多,我之前在边疆,整整待了三年,最后回去的时候还是因为身中奇毒,非得回汴京解不可。人都快死了,谁还会注意来回的路有什么不同?千里路迢迢,我们可是在这条路上奔走了近十年了。张梓淇现在的听力又恢复了些,他过度算命干涉命运的判决还是下来了。他本来以为他会瞎,却没想到最后自己会聋。张梓淇没接宋慈的话茬,宋慈也觉得没必要待这里一直犯蠢,于是他换上了最常用的那副笑脸面具,直接下车了。跟着大将军的进度还是喜人,离汴京一步步近了,天气也是一天天的回暖了。张梓淇咬秃了一支笔,终于帮宋慈代笔出了一份还算靠谱,详尽的战场报告。做好报告的一大伙人连口热饭还没顾上吃,又迅速被召见进宫面圣。皇上一年没见,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同众人寒暄了几句再将现场情况双方伤亡什么的了解清楚后就挥手将一大伙人放行了。不过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宋慈将军因表现突出,被皇帝留在宫中。宋慈临出发前的那个晚上和大家行酒令,被灌惨了,整个人醉醺醺地拉着张梓淇表示自己对不起老将军,表示会还老将军一个好名声云云。晚上哭得惨兮兮的宋慈将军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了,但介于宋慈是目前张梓淇认识的最掌握话语权的人了,所以张梓淇心底还是对他抱了少许期许,希望他能让老将军沉冤昭雪。张梓淇慢悠悠地在皇城里走着,现在他的耳朵时好时坏,偶尔还会幻听到沙沙的杂音。比如现在,整个皇宫安静的如同一幅画,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沉溺在其中。张梓淇像只没头苍蝇一般乱晃,他晃了许久,突然想起自己应该先回到家看看自家的鹦鹉和画师,结果他一抬头,看到一个颇有点眼熟的小院子,才意识到他家的混蛋师叔又将他给套路了。作者有话要说:战争副本结束(。∀)ノ第50章 第五十章现在是冬天,院子里光秃秃的枝桠看起来颇有几分萧索,太阳更是十分小气地只露出小半个头,光打在身上有点凉。他的那个混蛋师叔坐在椅子上,腿上搭了条看起来就十分厚实的毛毯,远远望见张梓淇举起手向他招了招手,就是表情看起来令人不大舒服,跟逗狗似的。张梓淇绷着脸走过去,对于这个造成自己目前不幸失聪的罪魁祸首他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脸色。脸色真是难看啊?怎么?遭报应了?师叔开口,这人的嘴里向来夹枪带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拜师叔所赐,耳朵聋了。张梓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以后师叔和我讲话还是打手势会方便些。啧。方诚师叔拍了拍自己的腿,我残疾了。张梓淇愣了两秒,老头早夭,自己耳聋,混蛋残疾,算命可真不是什么好差事啊。你从战场上滚了一圈居然还活着回来了,居然只是有点耳鸣,看你的样子,肯定还没全聋吧?方诚居然露出了颇有几分遗憾的表情,真不愧是何之栋的徒弟,又爱惜羽毛又怕死,既然你没死,那么说明大洛本来的结局就是会赢得这场胜利。那么?为什么大洛还是会亡国呢?那与我何干呢?张梓淇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懂过这个老混蛋,明明看起来最不靠谱,却比任何人都在意这个江山。可是所有算命师的第一堂课就是少管闲事,尤其是与一国气运相关的闲事。我啊,快死了,想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你。方诚笑了笑,但想了想你肯定不愿意帮我收拾,于是我干脆告诉你好了,何之栋那个怂货,也做过一件不怂的事,他帮一个贵人续了命,那个人本该死于十几年前,但是何之栋用自己的生命和他换了。所以啊,他就是那个星盘上的变数。方诚抬起头,双眼里有一簇极强的精光,锁在张梓淇的身上让他避无可避。张梓淇猛地瞪大了眼,所以说,那人就是那个可以改变命运的人。他是谁?方诚摇了摇头,不知道,何之栋瞒得严实。张梓淇感觉自家师叔忽悠起人来真是一绝,随便泄露点小情报便引诱着你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强行压下自己过剩的八婆心,非常冷漠地摇了摇头,师叔,看在我聋了的份上,就让我多活两天吧。张梓淇踩着枯败的树叶走出了这间院子,走到一半,才猛然发现这里破败的不像话。他回过头,那个混蛋师叔还坐在轮椅上,光已经从溜走了一大半,他整个人被阴影笼罩着,透出一股死气来。张梓淇狠了狠心,向前走了两步,又回过了头。下午出了点太阳,虽然有点小气,但聊胜于无。所以苏远搬了条可以躺在上面的摇椅,又抱了床厚棉被,打算盖着被子晒太阳。前两天他从消息灵通的夏老板那里知道了老将军和宋慈等人的事情,鉴于两人目前是盟友关系,所以夏老板也就十分大方地与苏远共享了不少的内幕消息。老实说,知道了这么多的苏远有些头疼。因为他更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安慰林然和宋景两人了。而且,老将军这种做法,只会让皇帝更加如鲠在喉,老将军不单会蒙上更大的不白之冤,宋景的朝堂生活也只会愈发艰难。没有皇帝想要一个这样子的英雄。即使英雄一腔热血都献给了这片河山。最后苏远还是选择了将事情的真相告知林然二人,他写了封信,拜托夏老板送给了他们。虽然这真相惨烈得令人心疼,但他们二人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应当知道真相的人了。苏远躺在椅子里,心里还有一个忧虑,关于他那从来没住满过一整年的房客张梓淇。按林然的说法,老将军在开战前就把他赶走了,如果真是这样,就算张梓淇只靠着一双腿,也差不多该走到汴京了。如果张梓淇不走,卷入了那场战争结局苏远有点不敢想。老实说苏远也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张梓淇,他向来一个人独惯了,心里始终都是空荡荡的,里面只有一片荒芜的杂草。苏远其实挺喜欢在姑苏的那种生活的,没什么事情要做,也没什么需要去思考,大冬天就在床上窝一天,细细地听窗外雪落下的声音;饿了帮自己下碗面配上宋大娘蒸的香喷喷的白面馒头,雾气喷在脸上是暖暖的湿润感;想画画的时候更是举起笔就行了,心无旁骛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画得好不好不算太重要,对于苏远来说,能不能卖出去才是关乎他生死存亡的大事。毕竟他的画,鲜少有画得不佳的时刻,只是风格太像前朝那种被当今圣上痛批靡靡的宫廷画,所以买的人比较少。不过苏远也不是太在意能卖多少钱,他毕竟是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赚的钱,不管怎么说,养活他自己是足够了的。苏远小小年纪,自力更生,自食其力,深受姑苏广大劳动人民的喜爱这是夏老板调查出来的信息。不过夏老板毕竟独具慧眼,一眼就看透了苏远面善心冷的本性。只是夏老板没有想到,愣是有个人在苏远心中那片荒芜的草原上,丢了个黯淡的小火星。张梓淇是踏着深夜的风霜雨露走进了苏远那个小院子的,院子里黑灯瞎火的,鹦鹉的鸟笼子挂在树上,听见脚步声后急匆匆地发出了警觉的叫声。张梓淇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他没想到买来的蠢鹦鹉居然能在看家上作出如此巨大的贡献。苏远还没睡,下午睡饱了晚上便不太想睡,他坐在书桌前画画,毕竟灯这东西对他没用,所以就没点灯。画到一半,鹦鹉的呱呱大叫吓了苏远一跳,他们这块地方,虽然整天夏老板都能翻进来,但其实看门的人并没有走,寻常小贼是进不来的。至于武力还不如小贼的夏老板是如何进来的,这种事情与苏远没什么关系,他也懒得去深究。苏远心中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他丢下笔,转身三两步走到门口,推开了门。嘎吱一声,张梓淇把目光从鹦鹉身上收回,贪恋的目光黏在了门口那青年的身上便不肯撕下来了。苏远穿了件白袍子,看起来有点单薄,头发很随意的拿了根发带束在脑后,有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悄悄溜了出来,挂在肩膀上。月光正好斜射进房间,非常温柔的打在苏远的脸上。他一袭白衣胜雪,鸦羽般的头发与莹白的皮肤对比分明,他站在门口,像极了那从画中走出来的谪仙。苏远站在门口,愣了好几秒,院子里站着一个感觉熟悉又陌生的人,他嘴唇动了动,不确定地问道,张梓淇?张梓淇感觉有热泪不断从眼眶中汹涌而出,他无声地点了点头,捂着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点地嗯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