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唯一的希望只能祈祷敌人眼瞎,还是一整队近两百人全部都眼瞎。算了,等死吧。张梓淇这样想着,然而手指却不听使唤地不停抠着身下的沙,妄图靠着十根手指挖通大漠然后逃出生天。由此可见张梓淇心底还是没能看破红尘,他还不想死。只可惜人时也命也,说不定他张小爷这辈子只有葬身大漠客死他乡的命,算命的人,就得信命。张梓淇充分地做好了心理建设,自觉就算是现在立刻就人头落地他也能坦然接受了宋慈突然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何之栋死了。张梓淇张了张嘴,怀疑自己的耳朵其实长来是用于出气的,要不然宋慈这家伙说的是啥他怎么没听清?张梓淇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我那倒霉师父?谢谢你通知我啊,要不然我连他老人家去世了这么大件事都不知道,来年清明我会记着给他老人家烧点纸的,让他老人家别惦记着大晚上可千万别来找我,我胆小。张梓淇感觉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只是习惯性的开口就是扯淡,似乎扯着扯着就能让这件事情轻轻巧巧地翻个篇。以及,他心底来隐隐存着个想法,这说不定只是宋慈这家伙的激将法,老头现在指不定缩在哪个角落里打喷嚏呢。宋慈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何之栋死前,嘴里一直喃喃着一句话,‘龙战于野,其道穷也’,我不懂什么意思,只是大概知道这似乎是句爻辞,我想张兄你应该知道这是何意吧?张梓淇心想放你娘的狗屁。老头的嘴有多紧他再清楚不过,老头这人就算有哪一天真疯了,也别想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消息里来。宋慈这句话的的确确是在扯淡,不过何之栋去世这件事他倒没骗张梓淇,何之栋死于一个打了霜的深夜里,死得安安静静,毫无征兆,就连尸体都是第二天的晌午才被天阙处一个迷了路的下人发现的。由于他从来不落锁,下人误打误撞就这么进了他屋子,本来想找他问个路,疑惑他睡到晌午还不起,一探鼻息,才知道他死了。他生前,从来没给自己好好拾缀过一次,死后,何萱亲自把他的尸体理得能见人之后,才发现这老头实际上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只是偏偏被他自己扮成了个老疯子。张梓淇猜到了宋慈在扯淡,却没想到这句话实际上是由自己家流出去的。他张小爷随手写的张纸,都有人专门收拾走了拿去研究,仿佛他那歪瓜裂枣三俩破字里藏着天下苍生。他只知道那座没人去的破巷子是囚禁苏远的牢笼,殊不知那也是为他准备的牢笼。张梓淇默不作声地从袖子里摸出了三个铜板,这三个铜板还是当年老头给他的,如今重新拿出来,似有千斤重。张梓淇在三个铜板一起握在手里,浑不在意地随手像上一扔,然后用眼角的余光随意扫了一眼掉在沙子上的三个铜板。接着拿了根不知从哪里摸来的树枝,在沙子上写写画画。乾位,后两步张梓淇当机立断,向右走,匍匐前进,再等两刻钟不,一刻钟!一刻钟就够了。张梓淇从地上把铜板扒拉起来塞回袖子刚刚扔的用了点力,半个铜板都进沙里了。然后一马当先,手脚并用地像只乌龟般爬出了沙坑。宋慈个铁皮紧随其后,另两个士兵也快步跟了上来。宋慈紧跟在张梓淇身后,他发现虽说张梓淇的爬行姿势可笑至极速度也慢,但张梓淇似乎并不是漫无目的地爬行,他十分有目的地在朝一个地方走着。但这确确实实是张梓淇第一次来大漠,这点却也无可否认。你刚说一刻钟后有什么?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宋慈加快了速度,追上张梓淇与他并肩。爱跟不跟。张梓淇翻了个白眼,然后说道,一刻钟后会来黑风暴,总要找个地方避避吧,再窝在那个坑里会被活埋的。大漠风沙大,他一直在沙里滚着,不免吃了满嘴的沙,沙子卡在喉咙里,火辣辣地疼,尤其是说话的时候,沙子摩擦着柔软的喉管,张梓淇皱起了眉,忍着痛继续往前爬,没算错的话,前面应该是有个小土包的。张梓淇他们一行人几乎是刚到土包旁,黑风暴就来了。黑风暴来的时候遮天蔽日,什么都看不见,他们五个人缩在土包后面,抱作一团。张梓淇的声音低低的,被风割裂的几乎听不见,没事,没多久就会过的。黑风暴一过,几人这才松懈下来了,接着后知后觉涌起了死里逃生的喜悦之情。接下来的路程就顺利得多,成功找到了塔格尔,回去的一路也是风平浪静,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一下。林老将军看着狼狈的一行人,大约是没料到他们这一去如此凶险。难得的没继续刁难张梓淇,大手一挥放了他几天的清闲。他这边虽说是清闲下来了,随着地图的制作完毕,军中的忙碌就要开始了。忙得就连一向闲的慌的张峰都不见了人影,不知哪天抽了个空来找了回张梓淇,一张嘴就抱怨个不停如什么粮草的运输啊,修栈道啊,行兵布阵啊,装备的修检不过他也没能叨叨多久,张梓淇只不过去了一趟供水处接了瓶水,刚把茶沏上,张峰就急急忙忙说要走了,这糙汉子估计是刚刚说半天把嘴说渴了,举起还冒着袅袅青烟的茶水就往嘴里灌。奈何他再怎么糙也不过血肉之躯,终究敌不过一杯小小的,滚烫的茶水。张峰被烫的直跺脚,就这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吐着他娇弱的舌头走远了。张梓淇发现自己在军中尝遍各种艰辛之后此刻骤然让他闲下来也是怪不习惯的。然而军队里现在谁都忙,都在为不久后的战争而做好准备。张梓淇寂寞的很,只能去找同样无所事事的宋景。宋景是个监军的,本就是不受待见的差事,而林然最近又经常被老将军喊进帐中商谈军中各种事务,宋景自然不可能凑进去讨嫌,于是只好每天待在自己的帐子里百无聊赖。林老将军开始逼着自己这个从小宠到大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的小儿子拿起刀枪,习一套军中法则。宋景见着张梓淇之后很是激动他一个人待在军中差不多就要无聊死了,没有任何可以的娱乐,之前他打算练字,后来发现军中的纸笔是定时定量供应的,而且还经常会没有于是两个同样寂寞的大男人开始了一个靠谱而可行的娱乐方式下棋。张梓淇的棋艺只是稀疏平常的看客水平,而宋景却是可以下盲棋的高手。在经历了从让五步,让十步,再到现在基本上等同于丧心病狂的让十五步,宋景幽幽地叹了口气两人在棋艺方面差距太大,下起棋来完全失去了可玩性。张梓淇把棋子扔回筒里,算了,不玩了。宋景幽幽地接了句,每当下棋的时候总是特别想念苏兄啊。张梓淇一怔,他已经很久没有苏远的消息了,自从随军开始就再无消息。苏远不可以通信,军中写信万分麻烦,轮了许久才轮上他写一篇,那篇信里写了些啥呢似乎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譬如汴京的天气如何,鹦鹉乖不乖,军中多么多么的令人生厌,没一件正事,仅他个人的抱怨都占了一半的篇幅。说起来,苏远就算收到了,他应该怎么看,莫不成要别人帮他念?先不说依苏远的性格会不会开口请人帮忙,张梓淇只要想一下一个不认识的人念自己那封裹脚布般的信,就不禁羞愧难当。张梓淇的思绪不禁飘远了点,宋景见他面露便秘般的表情然后半天不说话,十分体贴地找了林小公子兴之所至时捣鼓出来的凉茶,林公子出品,治疗通便有奇效。作者有话要说:十八流写手默默诈个尸_(:3」∠)_下章酥胸应该就会上线了233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难得的艳阳天,苏远带着蠢鹦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生活堪比退休回家颐养天年的官员,每天养养花,喂喂鸟,偶尔画会画。同每天都在大漠里吃沙子的张小爷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至于蠢鹦鹉,他有奶便是娘,大约早就将他曾经的喂食官丢在脑后了。现在正颇为乖巧地站在苏远肩上看风景。张梓淇走的时候是晚春,那时鹦鹉才刚买来不久,小小的一只,怎么都记不住一首五言绝句,无法当只有文化的鹦鹉。如今已经是深冬了,鹦鹉的个头长了不少,只可惜光长个头了,记性一点没长,至今仍在努力为背出一首五言绝句而奋斗。哟,苏远,好久不见。有个声音颇为突兀地响起,吓得鹦鹉赶紧从苏远肩上扑腾起,苏远举起手,先是安抚受惊的鹦鹉,然后默默地吐掉嘴里的鹦鹉毛。鹦鹉最近掉毛严重,刚刚那一飞,直接给苏远演示了一遍何谓鹦鹉版天女散花,只可惜苏远看不见。苏远头发上以及肩上还挂着鹦鹉毛,形象颇为可笑,但他本人不甚在意,很是淡然地冲着趴在墙上的声源点点头。趴在墙上形象不比苏远好多少却不自知的夏青玉,看着苏远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嘲笑声卡在喉咙里,老半天没能缓过来。他很是帅气地向下一跃,平稳地落在苏远的院子里,只可惜观赏者是一只受惊的鹦鹉个一个瞎子,没人能对他那帅气地姿势鼓个掌。夏青玉一点都不客气地坐在苏远对面的石凳上,凳子太凉,冷得他一哆嗦,然后他起身进屋摸了个杯子,帮自己倒了杯热茶。也不知道他第一次来是怎么做到仿佛在自己家里一般轻车熟路。苏远也懒得跟他客气,把自己空了的杯子伸了过去,成功接到了一杯热腾腾的茶。啧,有客人倒茶的道理吗?夏青玉抿了口茶,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就不懂了,苏远那么清清淡淡的一个人,为什么喝茶的口味却那么重。苏远没理他,举杯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啧啧啧我才来了不到一刻钟,你就开始举杯送客了,话说苏远,你不苦?我都举杯送客了你怎么还不走?苏远又把杯子伸了过去。还不是要帮苏远你倒了这杯茶嘛。夏青玉勾起一抹笑,琢磨着怎么继续调戏苏远。倒完了就走吧。苏远举杯,掩住了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夏青玉嘴角的笑僵在脸上,好在他最大的优点就是皮厚,所以继续坐在凳子上,不动如山。两人面对面的坐着,苏远肩上还站着只鹦鹉,因为不知对面这人的底细,所以十分老实地站着当一只乖巧的鹦鹉。苏远习惯了不说话,然而夏青玉作为一个话唠就憋不住。憋了一刻钟,夏青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时隔多日未见,苏远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没有。苏远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千山万水路途遥遥还来找你?为何?夏青玉发现自己挖了个坑不小心自己跳进去了,于是咬咬牙,使出了终极武器。苏远你忘了我们在姑苏城里的情谊了吗?夏青玉咬牙切齿,模仿着那些被抛弃了的女子的语气。说完他自己忍不住一阵恶寒,然而输人不输阵,于是他撑起气势,死死地盯着苏远。我只记得一个无良奸商对我的剥削。夏青玉,卒。夏青玉把眼前的苦茶一饮而尽,默默地帮自己斟满,然后他注意到苏远的杯子又空了,老妈子般叹了口气,帮苏远续满了杯。说吧,找我什么事?苏远终于开了金口。夏青玉一个手抖,差点把杯子里的茶给泼了出来,找苏远有啥事?其实他还真没啥事,找苏远这事后来没让他负责了,他却提前找到了苏远,就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他找到了就跑来了,问原因,他自己都不知道。叙一叙昔日坐一起饮酒赏月之情。夏青玉满嘴跑火车,烂话张嘴就来。那真是抱歉了,我这里没有酒可以招待你,下次来请记着自备酒水。夏青玉很是诧异地抬起头,谁都有可能说这话,唯独苏远不可能,苏远不会说开玩笑不会贫嘴更不会跟什么人叙旧。夏青玉还记得他刚认识苏远的时候,苏远就好像是一座冰雕或者是一块石头,怎么都捂不热。并不是说苏远不近人情或是说不知礼数,实际上苏远在街坊邻居之间还是颇讨人喜欢的,有礼有度,进退得当。然而夏青玉越是接触苏远,越是发现,苏远似乎是缺少了些什么,仿佛是说书人嘴里的修真之人,七情六欲,什么都没有。或者说,除了桥上那条街,什么都没有。而现在,虽然还是一块冰雕,寒气一点都不减当年,但就好像是冰雕有了个温暖的内核,偶尔漾出一丝的暖意来。竟然有人能将冰雕的心给捂热?四年前。夏青玉骑着匹马慢慢腾腾地来到姑苏,路过苏远摆摊的桥,苏远的画摊在地上,整整齐齐,他穿着身青色的袍子,贴着桥面站得笔直,颇具风骨。那就是苏远了。夏青玉心想。苏远立在桥上,脚边是摊开的画册,可惜行人大多是步履匆匆,没谁愿意在一个卖画的小破摊子旁多做停留。夏青玉饶有兴致地盯着苏远看,他光洁的额头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背靠在石桥上,身姿笔直又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