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叹了口气,无奈道,要我来姑苏讲鬼故事。?林然怔住了。没逗你,是真的。宋景再叹了口气,我当初在坊间写的话本不知怎么被圣上知道了,就是用书湖山这个名写的。然后圣上夸我写得不错,剧情一波三折,结局意味深长,出人意料。林然是知道宋景写话本赚点钱的事的,因为宋景的话本大卖里多多少少有林小公子的一份功,于是林然的表情更加愕然了。以上确确实实是圣上原话,于是他让我来姑苏城说书。为何?林然皱了皱眉,他并没有从两者之间听出因果关系。圣上原话是‘早些年我游历姑苏,那地方真是妙极,尤其是那里的说书人,故事说的甚是奇妙,今见你宋景的大作,妙趣横生,想来说不定可以去姑苏分得一杯羹。’宋景面无表情地复述。啧啧啧,所以他就让你堂堂一个状元来姑苏城说书?人才不是这样用来糟蹋的!林然竖起了眉,怒道。林然,别乱说话!宋景的语气不由重了几分,转而他又咧开了嘴,笑道,其实来姑苏城说说书也不错,清闲自在又没人管,也犯不着看谁的脸色。林然突然想起了和宋景同年的榜眼,那是国舅的亲儿子,算起来和圣上还沾点亲,那人一向眼高于顶,恃才傲物,参加科举就是奔着状元去的,这下被宋景压下一头,难免心中不愤。说起来,整个国舅爷一党都是不愤,国舅爷和老将军一向合不来林然也是知道的。想到这林然握紧了双拳,心中气愤难平。宋景觑着林然神色,知道了他想远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肩,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说起来你来这干嘛?过两天将军应该会派人来接你回家了。不回,我来这同你一起说书不行啊?你会说书?宋景斜着眼看他。不会可以学啊!林然的气势明显虚了三分。随你。宋景眺望着窗外的姑苏,嘴角却是弯着的。可惜林小公子这个汴京没能回成,宋景万万没想到,林将军的回信来得很快,可是信里的内容却不是让林然回家,而是让林然留在姑苏,名曰,贴近民情。要借此机会让林然体会劳苦大众的生活,最后不忘注明,不会给林然一文钱,在姑苏全凭自己。林然耸了耸肩,全然没当回事。林将军写了两封信,还有一封信却是给宋景的,第一句话就注明了林然不能看。林然不屑地撇撇嘴,别过了脸。老将军写给宋景的信倒是很简单。两件事,一是要宋景想办法把林然安排进一个本地著名的戏班子,二是证实了宋景的猜测。最后,一笔带过般地提到了一个叫做苏远的人。宋景和林然就这般在姑苏城待下来了,最后,一切都顺理成章般地,林然进了某家戏班子,宋景认识了苏远张梓淇,说书老者被捕直到重回汴京。宋景叹了口气,逼自己不去想这些,林然伸出了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调笑道,怎么了?魂丢了?没。宋景定了定心神,说道。那妞给爷笑两个。林然用修长的手指挑起宋景下巴,颇有几分邪魅地笑道。别闹。宋景别过脸,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司马先生呢?想去拜访一下他。啧你居然还惦记着那老头啊。林然耸耸肩,可惜晚了,他回洛阳了。怎么这么急?宋景皱眉。不知道,说起来我也是连他一面都没见着。司马先生在汴京待了约莫一个星期之后,回到了洛阳,看起来似乎只是特地赶来汴京游玩一躺,但实际上连惯例地找林然茬都没有。司马先生如风般来去匆匆,于是私下里莫名多出了许多风言风语。有的说司马先生自恃功高,同圣上唱反调惹怒天子,更有甚者说司马先生犯了大错,从此再不得踏进汴京一步云云。谣言都编得有鼻子有眼的,看起来倒挺像那么一回事。宋景作为中立的户部,正正巧巧,谣言最多的一个地方,各种传言皆从这里飘过。果然传谣言的都该去说书,一个说得比一个玄乎,这样就没我什么事了啊,宋景帮自己倒了杯茶,百无聊赖地想。张梓淇午睡过后,揉着还睁不怎么开的眼踱步进院子,发也未束,披下来如墨一般,身上随便裹了件白袍子,整个人身上的颜色只有黑白两色,黑白分明。只见苏远举了支笔,白纸平铺在石桌上,正低着头在细细勾勒着什么,张梓淇把头凑过去一看,苏远画了只展翅高飞的大鹏。蠢鹦鹉占了石桌还剩的一点点边角的位置,用爪子蘸了点墨水,在白纸上打着转。蠢鹦鹉见着了张梓淇,立刻就抛弃了已经被它画花了的白纸,带着还沾着墨水的爪子就往张梓淇身上蹭。直到把张梓淇的白袍子蹭得和抹布差不了多少了,鹦鹉才心满意足地扑腾着翅膀飞远了。让张梓淇不由得怀疑这小王八蛋是故意的。张梓淇?苏远抬起头来唤了声,又继续低下头继续他手下这副还未完成的画了。张梓淇应了声,继续盯着苏远作画。苏远的画差不多已经画到尾声了,他只是在羽毛的部分再细细把颜色加深,突出鲜明的轮廓。画中的大鹏眼神锐利,展翅高飞。好似在俯视一切的芸芸众生,霸气得很,与苏远平时的形象差了不知多少。画完了?张梓淇问道。画好了。苏远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我是想画鹦鹉来着,但禽类的东西我只会画雉鸡和大鹏,所以最后画了大鹏,毕竟同鹦鹉一般都是鸟类。画得挺不错的。张梓淇盯着苏远,戏谑道,要不再加句题词?没想到苏远竟是很严肃地点了点头,的确,画面太空了些,说起来该题那句词呢?《逍遥游》吗?我想着的是李太白的《上李邕》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实在是汗颜,我都忘了这句。苏远笑了笑,在画上写下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苏远的字是仿的是先帝的瘦金体。仿先帝字的人很多,不过写得如苏远这般足以以假乱真的并不多。苏远你的字写得不错。张梓淇忍不住道。特地练过的,因为画上要题字,字不好看画也就卖不出去。吃完晚饭,苏远张梓淇二人各自回房打算睡觉。张梓淇走进房间,想着今天苏远题的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虽说很有可能是自己瞎想了,但张梓淇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略为头疼,余光瞥见了桌子上摆着上次去天阙处老头掷出来的卦象,于是头更加疼了。上九。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这可不是什么好卦象啊。张梓淇再叹了口气,故意留个这样的卦象给自己,真是谁都没老头会折腾人。再者,这是第几卦?只有一句爻辞,老头到底是什么意思?张梓淇思来想去,始终没能想到老头是什么意思,只好在桌子上摆出这个卦象,天天对着,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开窍了想出什么所以然了呢。只可惜还没能等他开窍,宫中传来消息,把闲赋在家许久的张梓淇召进了宫。同时被召进宫的还有林然一家子,林然小公子和老将军,以及虽然不姓林但很显然也是林然一家成员之一的宋景。以及其他官员若干,不过其他人张梓淇都不认识,所以全部当白菜头给忽略了。雁门关大捷,我们同高丽残党合作,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雁门关以及周边的两个郡县,蛮夷被迫重回关外。恭喜圣上。众人鞠躬齐声道。张梓淇跟着低下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所有人之中来的最晚的那一个。只是林将军。臣在。林老将军对着圣上抱拳鞠躬道。林将军,此战的统帅林菉将军,身先士卒,带了一队精兵深入敌人腹地,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后,自己不幸被毒箭射中。老将军木然着一张脸,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犬子他做得不错。老将军不必太过担心,林菉将军目前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军中一日不能无统帅,以林菉将军目前的状况,率领大家守住雁门关太过强人所难了一些。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替犬子披挂上阵,将蛮夷赶回那没有人烟的荒凉之地!不知林将军的身体是否还吃得消?唉,实在是国无良将,才会到此种地步。圣上皱着眉,感概道。张梓淇做为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人越听越觉不对劲,铁真不是与大洛刚签条约交好了吗?怎么还有仗要打?张梓淇凭着从多方整理来的闲话,勉强弄清了一些眉目。事情说起来也简单,本来大洛与铁真交好,换来了表面上的和平,谁都不敢动,然而这时当初的大蒙残党却不知怎么死灰复燃,设计反将了铁真一招,夺回了不少失地,重立政权。刚立的政权凭着一腔忠国之情稳固住了人心,然而铁真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派兵围住了新建的大蒙,打算进行围剿。于是此刻高丽也不干了,高丽残党们纷纷揭竿而起,帮铁真找不痛快。铁真被搅得焦头烂额之际,大洛林菉将军联系上了高丽残党,同高丽合作,夺回了雁门关。此刻的铁真刚刚收复了闹事的大蒙,元气伤了一大半,被迫退兵,以雁门关为界同大洛军队僵持。之所以张梓淇会把背景打听的如此清楚,因为,他万万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宋景,林然,林老将军,张梓淇四人前往雁门关。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张梓淇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躺着也能中这个枪,奈何圣命不敢违,只好跟着宋景他们一起叩谢皇恩了。张梓淇出了左门,再拐两个弯就走出皇城了,于是他被拦了。拦他的人是个道童,头上梳了两个包子般的发髻,穿着深蓝色的道服,用着稚嫩的声音毕恭毕敬地张梓淇道,张公子,我家师父有事找你。哦。那带我去吧。光看这身打扮,张梓淇就差不多知道是谁把他弄去随军的了。穿过朱红色的长廊,太阳正烈,金色的琉璃瓦闪着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张梓淇不知自己跟着道童在这迷宫般的皇城了绕了多少个弯,直到他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才算是到了头。这是个独立的大院,院子里的海棠花开的正好看,一簇簇粉红色的花压满枝头。看起来颇像是某位嫔妃的寝宫,然而这里面住着的却是老头的师弟。张梓淇。只见来人身着一袭深紫色的长衫,袖口烫着鎏金的边,发冠半束,配上他白玉般晶莹剔透的脸庞十分雍容华贵,气度不凡。按辈分来说,这应该是自己的师叔,然而,无论张梓淇怎么看,还是无法把他和那个猥琐又脏兮兮还口臭的老头联系在一起。师叔好。张梓淇规规矩矩地回道。你是何之栋教出来的?那你六爻算得怎么样?师叔说话语速很快,用北方人的话来说,叫说话很冲,就是语气十分咄咄逼人的意思。张梓淇感觉自己在气势上就输了他三分,还行吧。啧要不是何之栋疯成了那个样子才不想用你这小屁孩呢。师叔的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嫌弃之情更是溢于言表。何之栋疯了莫非?老头就是故意疯给师叔看的?张梓淇心底有了个猜测。张梓淇没接话,毕恭毕敬地站在海棠树下,清俊好看的眉眼愈发衬得温润。来说说你对六爻的理解,你觉得为什么要用六爻来卜算呢?预测吉凶,趋利避害。你觉得灾难真的是可以避免的吗?师叔放慢的语速,声音像是从云端飘来,看似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啊?张梓淇有点懵,老头从来没问过他这么高深的问题,老头问得最多的就是今晚是个糖醋排骨还是红烧肉。张梓淇隐隐想起,他似乎还很小的时候,刚跟着老头学了卜算,问过老头类似的问题。那时的老头是怎么回答的来着?那时的老头眯起了眼,捻了捻胡子,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若是没几个大起大落,又怎么能算作人生呢?不可避的吧不对应该是可避,比如说我算到一个人出门就会有灾祸,但只要他不出门就好了张梓淇感觉自己越说越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表达什么了。同样是一个人,譬如说我们算出他出门有血光之灾,然后要他不出门,于是他没出门,看似避免了这场血光之灾,然而倘若他出了门,他会撞上一辆马车,然后马车的车主是某个大臣,他就这样结识了大臣,大臣十分赏识他的才华,于是后来的他成为了一个大官。而没出门的他,当了一辈子的穷酸教书匠。这,又该怎么算呢?他的灾难是避免了,然后连带着他的大好前程也没了。这张梓淇张开了嘴,哑口无言。继续,我们算命,然而命运这东西,真的是算的出来的吗?真的是注定的吗?师叔笑了笑,一脸云淡风轻地说,纵使是注定的,然而,我不信命,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