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晚强忍着苦涩,用力在吴凉衣服上蹭了蹭眼泪,沉声道:要戒。本来就是个弱鸡,抽烟不如多喝牛奶。吴凉莞尔道:好。周向晚哭够了,从吴凉肚子上抬起头,道:你回去睡觉,我洗个脸就来。周向晚在吴凉衣服上哭出了一张不对称的人脸,吴凉低头看了看,又捏着衣摆,给周向晚擦了擦眼泪,严谨认真道:你两只眼睛的出水量不一致。好奇怪周向晚:周向晚洗完脸,进到卧室,吴凉正对对称称地躺在床的中轴线上,听见他进来,往旁边挪了一点。周向晚以往上床睡觉,都是跳水似的蹦上去的,还要激动地跳几下,最后吧唧一声压在吴凉身上,拱来拱去地撒娇。这次却一反常态,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翻身上床,规规矩矩地躺好,他脸侧向吴凉的方向,像是在看他,又像是盯着空气在发呆。周向晚现在能看见两个吴凉,一个是活生生的吴凉,有温度,会对他笑,可以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另一个则是和吴凉一模一样的幻影。浅淡的,青白的,死气沉沉地看着他,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对吴凉做了什么,是个怎么样的人。周向晚自虐似的盯着那幻影盯了好一会儿,就像雕像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吴凉自从和周向晚睡一起之后,从来都是先装睡,等周向晚睡着之后才能真正闭眼。周向晚睡熟了之后,会无意识地滚来滚去,直到像抱娃娃一样,把他抱在怀里,才会消停,老老实实睡觉。过了一个小时了,周向晚还没睡着,却装作已经睡了的样子不对劲。吴凉偏过头,忽的睁开了眼,正对上幽幽的月色下,周向晚一眨不眨的蓝眼睛,吴凉从来没看过周向晚露出那样着魔似的眼神,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周向晚的手腕,急惶道:你今天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周向晚,有事情一定要和吴凉后面的话全咽进了喉咙里,因为周向晚扑上来,吻了他。严格来说,那不像吻,更像是啃咬。呼吸交错间,像野兽般舔舐过唇齿,热烈,像末日的烈火,将神智焚烧殆尽;疼痛,像荆棘鸟落地前最后一声长鸣。吴凉的嘴唇在最初的疼痛之后,已经麻痹不堪,只尝到了铁锈般的血味在唇齿间蔓延。他用力得像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亲吻。吴凉这样想着,抬手推周向晚,没用多少力气,周向晚就主动放开了他,攥着他手腕,眼睛通红,像要把他刻在心里一般看着他。吴凉心里没着没落,气喘呼呼道:周向晚你不准闹你必须呆在我身边你签你签合同了你答应我了周向晚睫毛像沾湿的羽毛一般垂下来,哑声道:对不起吴凉又气又苦,吼道:周向晚,你他妈能不能讲道理!!!吴凉吼完,一种漂亮老婆马上就要跟隔壁老王私奔的惶恐像龙卷风一样席卷而来,他意识到,这次周向晚的状态比他把恋爱合同扔进碎纸机还要糟糕,因为他的态度很平静,带着某种悲戚的决绝意味。就像爱情导师魏天香和他说的,女朋友真正要离开的信号,不是噼里啪啦的一通吵架,而是微笑关门时发出的一声轻响。吴凉死死抓住周向晚的右手,咬字道:我不允许你走!你到底在想什么?!周向晚又道:对不起。话落,周向晚抬手,干脆利落地劈晕了吴凉。吴凉如果是个气球,想必早已经气炸了,在晕过去前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就不能宠着,就该把这货日哭!!!锁在床上,哪也不准去!可惜,吴凉作为一个爱上俄罗斯大吊娇娃的弱鸡霸道总裁,还没来得及想完,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周向晚不敢再看吴凉,因为哪怕再多看一眼,他都舍不得离开了。周向晚用力摘下小指上套的小玫瑰戒指,那戒指很贴合指节,银戒刮过皮肤,干巴巴地硬摘下来,指头火辣辣的,心里也空落落,就好像失去了身体的某一部分。周向晚挽起吴凉的右手,缓缓地将戒指推进了吴凉的无名指。他以为他能和吴凉结婚的,他能在鲜花彩虹阳光下给吴凉戴上他亲手设计的戒指,然后,和他说:你要特别宠我,宠一百年。可是,他不能,也不配了。周向晚抹了抹眼睛,将一只录音笔放进吴凉的手里,慢慢起身,绕过面前和吴凉长得一模一样的幻觉,他越走越快,像是在逃离什么,最后跑出了房子。第106章 爱情骗子周向晚吴凉是被哈哈怼醒的。凌晨五点, 哈哈蹬着小蹄子, 叼着狗碗在吴凉身上一顿狂风暴雨般地踩, 见吴凉动了动, 立刻从狂野哈变成乖巧哈,竖着耳朵趴在地上, 等吴凉给他倒狗粮。吴凉坐起身,吸了一口凉气,脖子像要断了一样疼,他反射性地抬手, 想揉揉后颈, 却发现手里握着一只录音笔, 他握的久了, 上面沾着一层黏腻的汗。事实上, 吴凉浑身都是汗,照以往,他起床第一件事情必然是洗澡,但是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深吸一口气, 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哈哈听见周向晚的声音, 叼着狗碗蹿上了床, 脑袋搭在吴凉大腿上,竖起耳朵听周向晚的声音。吴凉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吴凉:晚豆公主又抽抽搭搭地抹了几下眼泪,此后是一段长达一分多钟的沉默, 给吴凉留足了天马行空的想象空间,吴凉捏着录音笔,苦中作乐地想,别哭了,现在哪怕你是外星人我都认了。但吴凉万万没想到周向晚下一句话是:其实,我今年35岁了吴凉:!!!吴凉第一反应是周向晚伪造了身份证,又想想不对,张章樟去教周向晚数学的时候,他肯定才8岁而已。不科学,这其中必有蹊跷。就像你给我唱得那首歌其实,我是穿越时空过来的。吴凉:这个走向有点不太对劲。接下来,周向晚事无巨细地和吴凉说起了他前世的经历,语序颠三倒四的,语气充满了江湖骗子的玄幻色彩,噼里啪啦说了有大半个小时,才说到他被车撞死的事。吴凉虽然鬼片看得多,但到底还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世界观摇摇欲坠,几乎要垮掉。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从周向晚的角度来看,是完全合理的。周向晚割了阑尾之后,不说性情大变,但性子确实比之前要成熟了很多。周向晚坚持他会在除夕那天死亡,不是因为他做了噩梦,而是他见证了自己的死亡,亲手举办了他的葬礼。周向晚的枪法和他偶尔露出的杀伐之气,并不是那个25岁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会有的。周向晚在去红海的时候,说的是十年没见他姐姐了。细节像细小的溪流,逐渐在吴凉脑子里汇聚为信息的海洋,吴凉听得恍恍惚惚,怀疑人生,周向晚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他拉回了现实。我吴凉我害怕失去你,周向晚的哽咽的声音透过扬声器,有了接近失真的飘忽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我以前一直觉得血债血还这个成语很没道理,非常野蛮,但我现在发现,这个成语是对的。我逃避了很久,但有些事我必须要去面对。我不想拖累你。对不起,我是一个爱情骗子。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吴凉盯着进度条,一直等到最后七秒,对不起,虽然上辈子的你永远也听不见了。周向晚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他再也说不下去,匆匆按下了停止键。吴凉坐在床上,捏着录音笔,手背青筋直冒,关于周向晚为什么会怕车这件事,他有很多假设,但他万万想不到,真相会这么离谱。吴凉内心充满了疑惑和愤怒,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周向晚已经35岁,做事情还和三岁半一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吴凉微微低下头,和一脸懵懂的哈哈对视,一种漂亮老婆半夜离家出走,老实巴交的单身父亲和智障儿子相依为命的凄凉感立马涌了上来。吴凉不怕死,他只怕在没有周向晚的余生孤独地活。他伤心到了极点,甚至有些恨起周向晚来。周向晚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想法,就像一个肆意任性,嚣张肆意的皇帝,不管他愿不愿意,强硬地闯入他的生活,给了他一个家又残忍地收回,打着保护他的旗号,却肆意伤害他,抛弃他。签完合同也不作数,他就没见过这王八蛋干过人事!吴凉含着眼泪,揉了揉脖子,一股勃发的怒意冲上脑门,就在这时,吴凉手机响了是钱盟。吴凉刚一接通,就听见钱盟暴跳如雷的声音:你管管你男人!我是管不起了!以后他爱咋地咋地!爸爸我不干了!吴凉:怎么了钱盟:绝交了!这倒霉催的祖宗!绝交!原来,一个小时前,钱盟和周向晚吵了一架。钱盟出于周向晚的安全考虑,坚持让他回俄国接受别雷夫的保护,周向晚偏不,他就要去和盛雪正面刚,钱盟很无奈,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钱盟提出要和周向晚一起去。钱盟,我的事不用你管。周向晚冷淡地说,你也管不了。钱盟:哎,您也忒不够意思,我可是您保镖,这么多年管下来,不也管得好好的?我没拿你当我保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周向晚认真地说。钱盟那时听了,瞪着大眼睛非常感动,没想到周向晚又道:要是靠你保护我,我早死八百回了。钱盟有些尴尬,半开玩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我好歹也是搏击冠军,打也是很能打的。周向晚既然决定了坦白,就把所有的秘密一次性倒了出来,老老实实道:你的冠军,是我买的。钱盟:周向晚用交代后事的口吻道:你不年轻了,钱盟,搏击对你来说负担太重,你玩玩还好,以后最好不要参加。钱盟感觉自己从身体和灵魂都被周向晚糟践了一遍,当场就炸了:你他妈,你他妈再说一遍,老子打了假拳?!不,老子被假拳了?!卧槽,周向晚,你他妈有什么毛病?!!!!周向晚不想让钱盟掺合他的破事,说出的话越来越气人:也不算是,严格来说,比赛就是我办的,你赢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钱盟怒发冲冠:周向晚!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一定要赢!你以为钱能解决任何事情吗?!我简直受不了你,我整个人都被你的脏钱弄脏了!!!周向晚道:这种脏法,你不喜欢?钱盟土拨鼠式怒吼:啊!!!!!您自个儿听听,您他妈的这从嘴里吐出来的是人话吗?!绝交!!!没跑了,绝交!!!钱盟摔门而去,在家门口抽了三根烟后依然生气,又折返,决定回去把周向晚给揍上一顿。然而,钱盟没有找到周向晚,也联系不到伏特加他们,才会给吴凉打了这个电话。钱盟:那货在不在你旁边?让他出来,我要和他打一架!吴凉丝毫没被钱盟热火朝天的战斗热情感染,他浑身发冷,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来:周向晚在刻意和你断绝关系他也不要我了钱盟:???钱盟听了周向晚的录音后,像猿人一般挠了挠头,艹了一声,和满脸沧桑的吴凉对视片刻,道:他到底要干嘛?他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找盛雪?钱盟说的没错。以周向晚的家世,他只要随便找个亲戚帮忙,解决盛雪只会是时间问题,但是他不愿。钱盟说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钱盟和周向晚十年兄弟,几乎是熟到周向晚还没脱裤子,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比起才和周向晚处了大半年的吴凉,他对周向晚的心理能有更深层的把握。钱盟:他重新活了一次,可能心里一直没着没落的,总觉得自己是个救世主之类的倒霉玩意儿。你没死,我也没瞎,他觉得他任务完成了。吴凉喃喃道:完成了之后呢?钱盟没说话,吴凉也没有继续追问,他们心里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答案。周向晚想死。吴凉心想,周向晚总说自己是全世界可爱排行榜第一名,或许,他内心深处,其实很讨厌自己。他讨厌自己的基因,讨厌混乱的家世,讨厌阴差阳错的命运。可是,吴凉明白得太迟了。钱盟搓了搓脸,束手无策道:现在怎么办?吴凉的心绪在经历火冒三丈,三观破裂,精神崩溃之后,前所未有的冷静,道:我要在周向晚之前找到盛雪。此时,周向晚和萧锦河正在西南雨林。夕阳西下,林中细小的河流像几条细细的黄金蛇在地面拖曳,周向晚一身墨绿的冲锋衣,扎着高高的马尾,左手握着一根黑色的登山杖。他的步子很稳,白金色的发尾悬在空中,几乎没有摆动的幅度。萧锦河,周向晚忽然站住,举起登山杖,戳了戳萧锦河肩膀,我饿了。萧锦河:萧锦河万万没想到,周向晚和他手底下的团队是分头行动的,而他竟然谁也不带,只绑了他一个人。这就意味着,只有他一个人伺候这位大少爷。萧锦河以前与周向晚和周向清出去野营过,他不得不照顾什么也不会,还到处乱跑的周向晚,可以说是不堪回首的记忆了。萧锦河维持着他变态不失礼貌的微笑:周向晚,你几个意思?周向晚老神在在道:我要土豆泥,酸奶冷汤,十八个没葱的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