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之想了想,笑着说:那我的第一个名字,是顾玫玫吧。赵素衣点点头:对,顾玫玫。说来挺奇怪的,你一出生,为什么会被叫做玫玫?我爸妈是想要女孩来着,顾玫玫这个名字是我没出娘胎就定下来的。当初我妈去医院检查,都说是个女孩。可把老顾美得,闲得没事就在我妈身边喊玫玫,我能怎么办?好在事实胜于雄辩,老顾放弃了对我叫顾玫玫。不过我老觉得我现在这个名字,是老顾怀念他未出生女儿起的。赵素衣来人间来的晚,他就喜欢听顾淮之讲这些旧事,总也听不够,问:还有么?顾淮之说:有啊。我小时候还老想给自己改名,翻了好几天字典,翻出来一个顾巨伟,我还把它刻在我那二胡上了。兔子:所以你用来拉《小寡妇上坟》的二胡上还写着顾巨伟这三字?顾淮之:怎么了,不可以吗?兔子:那太可以了。万一你有个什么音乐造诣,拿着二胡到国外演出。人家一看你那乐器,嚯,顾巨伟三个斗大的字先镇住了场。再问演奏什么曲子......顾淮之:别问,问就寡妇上坟。赵素衣:幸亏二少爷文不成武不就,不然顾巨伟这三个字就得跟你一起流芳千古,文体两开花。他们东拉西扯了好一会,直到月上中天,才有困意。赵素衣把小甜心重新抱到怀里,看见顾淮之打了个哈欠,便说,睡觉吧,明天还要帮大黄找人。兔子恩了声,窝在赵素衣身上,舒舒服服地闭眼睡觉。赵素衣见他们都睡了,揽住兔子,腾出一只手点了根烟。他抽得很慢,像是在细细品尝什么山珍海味。待烟尽了,又歪头对顾淮之笑:从前天上那群狗日的老瘪三都说你不好,整天戳脊梁骨骂你。我却觉得他们是才是眼瞎该骂,你很好的,殿下。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喜欢极了。赵素衣轻轻弹了下兔子的脑门:这只兔子说大黄傻,其实它才是真的傻。我刚才特别想问它值不值得。但我也知道,它一定会回答我值得。明明知道是亏本的买卖,还一头撞上去,这是真的傻。古有姜太公钓鱼,今有大黄还项圈,都是愿者上钩的事情。他本来就是个碎嘴子,周围的人还都睡了,也没人嫌他烦,索性说个痛快,这傻兔子,真会给我找麻烦,黄泉册子上的名字是我能乱勾的吗?赵素衣嘴里啧啧了几声,随手一招,那本从不轻易示人的黄泉册悬浮在他的眼前,书页停在写有小甜心名字的那一张:说到闯荡江湖,我以前也想过。话本里那些少侠腰间佩剑,银鞍白马出京华,真帅气。只是后来就剩下我一个,自己浪也没意思,就没去。你这倒霉兔子,便宜你了。希望你跟大黄能闯荡得开心,别留遗憾才好。他取出代表阴的朱笔,笔尖才落到小甜心名字上头,天边一道赤色雷电骤然劈下,声势大得差点将这个梦境撕裂。顾淮之他们被雷声惊醒,大黄也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问:外面怎么了?赵素衣笑:没事,只是打了个雷罢了。我们该睡觉睡觉。顾淮之揉揉眼睛,对赵素衣说:你早些睡吧。赵素衣:好,晚安。待他们重新睡了,赵素衣起身走出天桥底下,拿了自己的神仙上岗证:电信局的,我是凤凰。客套话少说,帮我联系洞庭三公主白语真,马上。很快,龙三的声音在赵素衣耳畔响起。她那头乱哄哄的,听上去应该是在酒吧里头。嘈杂的音乐声将她的声音掩盖,有些听不清楚:喂,赵素衣,你有什么屁事快说,别耽误老娘喝酒。龙三,你在不在祁州。龙三十分不耐烦:你怎么总说废话?别墨迹了,我这时间宝贵。过几日我得去一趟天上,我那家书店,你帮我盯一阵。龙三诧异:好好的你去天上做什么?赵素衣语气平静:我想勾一个名字。勾名字?勾名字有什么稀奇。龙三忽然记起什么,刹那酒醒,也不大舌头了,你不是想用朱笔勾了黄泉册子上头的名字吧?赵素衣笑:对。龙三声音紧张:凤凰,你脑子进水了?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册子上的名字是你能勾的吗?赵素衣置若罔闻:最快两天,最慢五天,你舅舅北天帝君就会派人来请我这便宜儿婿喝茶,上去挨几道子天雷。异想天开的事情做多了,也不差这一件,索性做到底吧。龙三自知拦不住他,便问:你要勾谁的名字?一只想闯荡江湖的兔子。龙三:......她沉默良久,张嘴就一句骂:哎你他娘的真会给自己找事!一只兔子...一只兔子?你个睿智欠雷劈是不是?!赵素衣语气十分温和,行啦语真,好表妹,我下个月肯定全须全尾地回来。龙三声音一软,结结巴巴地说:语...语真是你叫的吗?哪个,哪个是你好表妹?你是个长翅膀的禽类,跟我这种水系生物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休想占我便宜!你在天上可别被雷劈死了,到时候我不帮你收尸。☆、系花铃(19)天才蒙蒙亮,顾淮之就醒了。他睁眼的第一件事,就先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原因有些复杂。顾淮之头一回睡天桥,才闭上眼,就听见赵素衣在旁边自言自语,絮叨得像个八十老太。他心说这赵素衣莫不是无聊疯了,竟沦落到自己跟自己说话可怜境地。他原本是想装睡听一听,可是赵素衣声音太小,还不如母蚊子哼哼吸引耳朵,不消片刻,就给他听困了。半梦半醒间,顾淮之还感觉到赵素衣出去了一趟,似给什么人打了通电话,还挺高兴的。他隐隐听到赵素衣的笑声,心里好奇,想跟过去看看。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懒得动弹的四肢叫停,他起身失败,挣动片刻,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过去了。顾淮之睡得并不踏实,他做了一个怪梦。梦中,赵素衣眼中带泪,委屈地像个受气小姑娘,软着声音说:你跟前女友看雪看星星看月亮,看了一整夜,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顾淮之则态度诚恳: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答应你今后只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赵素衣眼波一转,面上薄红,嗔怒道:我哪里比得了她们,什么金啊玉的,我只是草木的人罢了!顾淮之连忙开口,字字掷地有声: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赵素衣这才破涕为笑,亲亲热热地挽住顾淮之的手,歌声如他神情那般含羞带怯: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哥哥呀,瞧我美不美......?顾淮之就这样被吓醒了。他心里说了一串粗鄙之语,抬手给自己来了一巴掌。这一记大力金刚掌下去果然奏效,瞬间提神醒脑,什么紫薇黛玉女儿国都被扇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了眼前的一个赵素衣。此时斜光破晓,柳间莺鸣婉转入耳。顾淮之静下心,认真注视起眼前的赵素衣。他怀里抱了只灰兔子,还在睡。只不过好像有什么烦心事,眉头微微蹙着。顾淮之垂眸,脑子里又响起一句经典台词:----哦,蒙丹,我想拿一把熨斗把你的眉头烫平。他嫌弃自己的脑子,整日想些奇怪东西,但脸上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顾淮之伸手揪了自己一根头发,去挠赵素衣的鼻子:我一熨斗下去,你怕不是要被我烫死,变成无毛鸡崽,忒难看。咱们换个简单点的办法。赵素衣怕痒,被顾淮之一折腾,先打了个喷嚏。他眼睛半睁开,抓住顾淮之作乱的手:青天白日,鬼鬼祟祟,干嘛呢?赵素衣不似平时模样,既无痞气,也无仙气,唇边带笑,有几分世俗红尘模样,瞧上去竟像有些醉态。一双眼睛好似红灯笼下的海棠,又朦胧又好看。顾淮之想,得亏自己生在法治社会,是个长在红旗下的上进青年。这要是生在封建王朝,铁定是个耽于美色的昏君,能做出烧十座烽火台博美人一笑的荒唐事。许是跟在赵素衣身边时间长了,顾淮之那脸皮亦坚不可摧起来:挠挠你,怎么了?长本事了?赵素衣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顾淮之的脸颊上,皱了皱眉:你脸上怎么一个巴掌印,莫非吾梦中好杀人?顾淮之睁眼说瞎话:刚才我自己打蚊子打的,我没睡醒,手劲大了点。你可真是心狠手辣,自己也不放过。赵素衣松开顾淮之的手腕,过几天我得出门一趟。顾淮之问: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去哪?赵素衣嘿嘿一笑,迅速找好借口,上去汇报工作,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说不清。他们说话间,兔子和大黄就醒了。兔子蹬了下腿,跳到地上,前爪抹了两下脸,一张嘴活泛地像个复读机:走吗走吗走吗走吗?真烦真烦真烦真烦。赵素衣拎两下兔子的耳朵,大黄都不着急,瞧你来劲得。大黄在旁边小声道:我着急的。赵总这打脸来的可真快。顾淮之抱起大黄,看向赵素衣,走吧。带上你的兔子,嫦娥哥哥。这一声嫦娥哥哥又哄得赵素衣脑子发昏,揣起兔子,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他心里美得冒泡,暗暗盘算着如何叫顾淮之喊一句赵哥哥出来。今日是阴天,很是凉爽。他们来到昨日男孩丢掉大黄的路边。兔子问大黄:你还记得那男孩的家在什么方向吗?大黄认真回忆片刻,摇摇头:他带着我坐公交车过来的,走了很长时间。兔子呸了一声:心思真多,这小王八羔子。顾淮之问:那你记不记得路上都经过了什么地方。大黄:我记得经过了一座刚建成不久的跨江大桥,后座还有两个人在谈话时提到了东区车场。赵素衣:芙蓉江大桥,东区车场。大黄你记得昨天在哪里下的公交车吗?我们只要找到站牌,对照一下,就能知道大黄坐的是哪辆车了。大黄思索良久,抬起右爪指向了东边:这边走!站牌距离男孩丢下大黄的位置并不远,不到五分钟的脚程,他们就来到了公交站牌下。锈迹斑驳的老站牌孤零零地立在道边,候车区行人寥寥。边上是一条新修的柏油路,空气里漂浮沥青淡淡的气味。时不时有车辆自它旁侧飞驰而过,撩起一阵夏季的暖风。通过对照,经过芙蓉江大桥和东区车场的一共有两趟公交车,分别是26路和710路。顾淮之掏掏兜,掏出三枚一块钱硬币,两枚五毛钱硬币,共计四元。他扔给赵素衣俩一块的:我一半的家当可都给你了。赵素衣外表不显山露水,内心却想得张狂:家当算什么?你整个人给我才好。他抬眼望了下老站牌,说:26和710,我们先坐哪一趟?顾淮之:那得看它们哪一辆先停过来呗。大黄从顾淮之怀里探出头,伸长脖子向远方的路口处张望。兔子则趴在赵素衣肩头,居高临下地对大黄呲牙,开口嘲讽:你瞧瞧你这点出息,像块望夫石一样。大黄憨憨一笑:望夫石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甜心小神仙,你跟在嫦娥哥哥身边,见多识广,给我讲讲呗。兔子一听甜心小神仙这五个字,恶心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它舒了口长气,缓缓心情,用念课文一般的声音说:很久很久以前......大黄出言打断:好熟悉的开头。闭嘴!你听不听?兔子瞪了大黄一眼,又用那种干干巴巴的嗓音说,很久很久以前,海边有个小渔村。村里有个姑娘,嫁给了一个小伙。小伙出海打鱼,不幸翻了船。姑娘不知道小伙翻船这事,就站在海边等他回来,等啊等的就变成了一块石头。大黄摇摇头,认真地讲:甜心小神仙,你这比喻不对。我等的是公交车,那车又不是小伙,我也不是姑娘,变不成石头的。兔子倒吸一口凉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憨货!赵素衣把怒气冲天的兔子从肩膀上薅下来,抚顺了它的毛:行了,以后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兔子精神一振,一双黑色眼睛瞪得发直,露出一个呆兮兮的笑,颤声道:神,神君......?它听出来,赵素衣要勾它的名字了。兔子在暗角里住了很多久,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暗角这个所谓的平行世界,其实是人为建造在黄泉里面的。此处居民,大部分都被朱笔勾掉了黄泉册上的名字。有几个常来买它棉花糖客户就是其中一员。他们听闻兔子是从赵素衣手里跑到暗角里来的,便跟它开玩笑:黄泉册上有你的名字,那姓赵的软毛鸡崽按册子抓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年底三界各大机构冲业绩的时候,你非得被拎回去乖乖投胎。就算那赵的犯懒不来,这时间一长,冥界那边也会有人来逮你。兔子傻乎乎地说:什么黄泉册?上头的名字能勾吗?几位老客户齐齐变了脸色:上面的名字不是乱勾的。用来勾名字的有两根笔,死去时,名字就被黑的那根勾了一划。若是再勾,就要用另一根朱笔,代表这名字是个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邪神。被勾掉名字的厉鬼邪神虽然跳出三界之外,变得与寻常地仙无异,但早晚灰飞烟灭,也不能再随便出去作恶。黄泉册相当于一个契约,谁用朱笔勾了上头恶鬼的名字,恶鬼就听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