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上一次陈星所见过的魃王们。魃王头上还戴着大红大黄的花,那景象无比诡异,本来十分恐怖的场面,一下又变得滑稽起来。怎么只有头了?陈星看得背脊发凉,问道。司马玮说:冯千钧先是打败了两只,带着头跑了,其余魃王来追,到得榆林,又被他设计中伏,不知该如何处置,便砍了脑袋带回来。身体呢?项述也看得有点发毛。司马玮道:不清楚,应当循着丝绸之路,往江南追罢。一年多前,冯千钧只身追着王子夜,前往西面沙洲,进入凉州地界后找到了王子夜的下落。而王子夜当时正带领魃王,来到了沙洲一处秦时的古墓群中,兴许是打不过他,魃军又被带着跑了,想补充些兵员。根据司马玮的描述,事情发生之时,乃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万法复生后,冯千钧虽然无法净化魃王们,能力却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何况他既能使用怨气,又能驱策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于是在王子夜复活新目标的暗夜里,冯千钧先是发动森罗刀,吸走了王子夜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怨气。王子夜满心疑惑,派出魃王查探四周时,冯千钧马上改变方式,以森罗万象释放出的法术,制造藤蔓,将两名魃王当场困住。这次冯千钧学乖了,不欲恋战,割了头马上就走。王子夜左等右等,不见魃王归来,再派出三名魃王去追,结果冯千钧兜了个圈,绕回墓地,直取王子夜,第二次偷袭险些成功。虽奈何不得魂魄能脱离躯体、独自行动的尸亥,但给他添点堵也是好的。然而就在最后一刻,王子夜勉强将一只唤作鬼王的魃复活了。这只魃王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司马玮等魃,冯千钧实在打不过,只得落荒而逃。幸而在他的干扰下,王子夜的仪式中断好几次,导致鬼王复活的过程出了那么一点差错,开始无差别四处攻击,甚至连王子夜也被一招揍爆了头。陈星:项述:司马玮说:接着,冯千钧不敢恋战,决定先走为上,他们仨说着指向其中的三个头:穷追不舍,逃到榆林时,冯千钧设下一个陷阱,把他们的头也带了回来。项述说:能将他们净化么?两人还带着先前置气时的僵持,陈星只当听不见,直到项述又重复了一次,陈星对着那五个头,实在无从下手,朝司马玮说:没有身体,也没法用心灯来净化魔神血啊。按理说,这几只魃王若身体完好,说不定还能勉强一试,偏偏冯千钧为了图省事,只砍了脑袋,千里迢迢把头们带到江南,剩下的身躯,多半此时还在凉州四处乱转。司马玮说:送他们走罢,否则也实在了无生趣。陈星捧出一个,左右看看,见其表情狰狞,张嘴欲咬。项述伸手要接,示意他当心点,别被咬着,陈星却不高兴地避开项述动作。陈星朝司马玮说:就算身体还在,也已被魔神血腐化了,他们不像你,恐怕无法再恢复神志。司马玮被陈星强行夺走后,想必王子夜为了预防此事再度发生,加重了魔神血的剂量,抑或又把魃王们重新炼化了一次,导致这五个脑袋上怨气蒸腾,要驱逐魔神血的影响,便势必要用心灯,将他们的肉身也一并焚烧殆尽。司马玮说:谢安的意思是,留他们在司中,供驱魔师们研究。这堆头显然已被年轻的驱魔师们看来看去,研究很久了,说不定每次围观时大家还在啧啧称奇。陈星思考良久,项述则似乎早已消了气,示意陈星看,想逗逗他玩。项述把其中一个头转过去,让两个头互咬,陈星忍着笑,佯怒道:你别捉弄他们。项述只想逗笑陈星,本意是让两个魃脑袋凑近点,亲个嘴,让陈星哈哈大笑,陈星却道:他们生前是晋人的祖宗,能不能尊重点?项述带着少许拘束,只得又不说话了。司马玮说:让他们走罢。陈星于是祭起心灯,按在其中一个额头上,光芒四射,将司马家的魃王们逐一净化,头们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司马玮便为他们依次抚上双眼,令其瞑目。接着,司马玮转头,望向陈星,浑浊不清的眼珠稍稍一转,虽没有眼神,陈星却感觉到,他在说谢谢。项述说:你不必因自己身为魃而觉得孤独,你与人并无不同。司马玮点了点头,陈星知道项述在某个意义上能理解司马玮,毕竟当初项述也经历过这么一番纠结。三人离开驱魔司后院,沿着山路慢慢地往下走。陈星刻意走在前头,项述则抱着手臂,与司马玮落在后面,两人小声交谈着。拓跋焱!陈星看见正在司前校场上收拾武器的拓跋焱,喊道,晚上去冯千钧家喝酒!拓跋焱直起身,朝陈星吹了声口哨,快步过来。陈星起初还有点怕项述又吃醋,转头看了眼项述,却发现项述与司马玮虽说着话,双眼却一直在看他,此时脸上一红,装作若无其事般侧过头去,明显看穿了陈星的心思----你想让我吃醋,我就不吃醋,你待怎的?不过,似乎两人定情之后,项述便不像从前一般在意拓跋焱了。你现在是总教头了?陈星打量拓跋焱,无聊问道。拓跋焱有点不好意思,朝陈星出示手中那枚戒指,说:陆影教了我少许驾驭法宝的心诀,改天让你看看。陈星实在没想到,拓跋焱竟也成为了驱魔司的一员,并来到了江南,当初听见宿命将朝着曾经的既定轨迹不断修正这个说法,实在令他有点担忧,生怕到得后来,拓跋焱又如从前一般变成了魃。但既然有陆影所授的法术,以及这枚戒指护体,想必拓跋焱已能好好地活下去。两人交谈几句,陈星看出拓跋焱眉目间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虑,说:陆影也许会回来的。拓跋焱果然忍不住叹了口气,皱眉道:不是陆影你知道么?在你们离开的一年间,长安发生了许多事。陈星下船之后,便未来得及询问如今天下局势,但拓跋焱抵达建康后,从晋人处获得不少情报,已大致知道了苻坚身边发生的一切。陛下已经快变成魃了,拓跋焱说,传闻他在长安,已不再听任何人的意见,正在召集军队,预备渡过淝水,朝大晋开战。陈星沉吟不语,活人化为魃的整个过程,他是清楚的,曾经的冯千镒与车罗风,以及后来的拓跋焱自己。快则数日,慢则几年,饮下魔神血后,身体将不断发生变化。拓跋焱说:但他至少现在还活着。王子夜还在等,他在等什么?陈星觉得有点奇怪,如果苻坚最终还是喝下了魔神血,选择朝蚩尤臣服,那么王子夜一步到位,将这人间帝王彻底转化,显然就将整个大秦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了。就像在梦境中所见,蚩尤需要新的身躯,首选就是项述与陈星。看这情况,把陈星抓回去当替身明显不现实,别说抓人,王子夜自己小命都差点没了。在没有最适合的身躯的前提下,自然目标就转成了苻坚,以魔神血炼化苻坚的身躯,再移魂到他的身体中去,取而代之,就像上一次,顾青身躯被王子夜占据时读到的他的念头,非常合理。但是为什么,蚩尤迟迟不取代苻坚?王子夜不敢。项述与司马玮走在陈星身后,这时候开口道,一旦苻坚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彻底变成魃,你觉得秦廷还能维系多久?陈星一想也是,皇帝一旦变成魃,五胡中人铁定全部跑了,就连儿子也马上惊恐万分,想起兵反他。但王子夜完全可以把不听话的手下也变成魃不是么?陈星随口说,反正谁要造反,就统统杀掉再复活,不就好了?司马玮说:他控制不住,哪怕将全长安的百姓化作魃,也没有用,没有魃王统帅,寻常活尸只是一盘散沙。陈星瞬间就想起来了,司马玮这群魃王,之所以被复活的意义,正在于替蚩尤统领魃军,指挥这群只知道四处咬来咬去的活尸,所以王子夜才需要去寻找新的魃王。第125章 摄魂┃方才你说什么?再说一次?是夜, 淮水之上。建康两岸民宅灯火五光十色, 冯家开出了一艘画舫, 于船上设宴,为回到江南的项述与陈星接风洗尘,琴声阵阵, 初夏和煦微风吹来。陈星与谢安坐在屏风一侧,注视长江以南万里江山的地图。驱魔司要复建,陈星说, 我没有异议, 但从今往后,驱魔师们站在一个什么样的立场上, 须得想清楚,是否接纳胡人, 想必应是无分彼此的。不错,谢安说, 始终不敢开张,等你过来,为的也是这一问题。毕竟, 你知道以师兄的身份, 许多话,原本是不方便朝陛下说的。陈星听到这话时才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谢安一直在等待,待他回来率领驱魔师们,想必以谢安身份, 无论做什么,都必须考虑皇帝司马曜的意图。但陈星就不一样了,他大可拒绝复兴后的驱魔司为皇家效命,沦为大晋诸多官署之一的结果。换句话说,只要他不买账,司马曜就拿他没办法。这也是陈星最执着的,否则以如今天下局势,胡汉争斗不休,让身具法术的驱魔师们上战场,施展法术,四处轰炸军队,天理何容?何况打胜仗不是结束。三百年前的汉代,驱魔师们在鼎盛时期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权力越来越大,更介入皇家,最终引发贻害大汉的巫蛊之乱。这是第一个原则。谢安说,既你已与妖王有所约定,那么,人族与妖族的相争,亦可缓缓。陈星嗯了声,点头道:但我想重明所能管辖到的,亦是有限,收妖的任务,终归是要的,只是但凡妖族与人族无犯,大家理应在神州大地上和平相处,绝不能赶尽杀绝。谢安略一沉吟,答道:行,师兄便据此重订驱魔师律法,改天予你批阅。陈星知道自己是推不掉这职位了,身为万法复生后第一任大驱魔师,原本也该重建人间秩序,但以他的性子,应当只会在短时间内照拂驱魔司,待得建成后便将传位予合适的人。商量完细节后,盛宴开筵,大伙儿便纷纷过来饮酒,陈星依旧坐在项述身边。众人推杯换盏,所谈无非别来之事,以及王子夜等问题。你们冯千钧看看陈星,又看项述,发现今天两人相处的模样与从前有点不一样。项述在陈星面前竟是有少许拘束,目光随时跟着他而动。不错。项述仿佛知道冯千钧想问什么,答道,一手放在陈星肩上,说:喝,总算能痛快喝一场了。冯千钧说:来,我敬你们一杯!顾青斟上酒,项述自然知道冯千钧敬酒的意思,举杯便喝了。席间大伙儿互道别来之事,陈星心里却依旧存着许多念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谢安朝陈星说:小师弟,我觉得我兴许也需要找个护法。你知道护法是做什么的吗就护法了。陈星当即哭笑不得道。谢安说:护法,就是守护驱魔师的,是不是?我让千钧当我护法,他不愿意。拓跋少侠呢,虽说武艺差了这么一点别!冯千钧当场色变,半点也不想与谢安成为那种关系。谢安:???拓跋焱笑着说:我没问题,护法需要做什么?呃,陈星说,像我和项述这样,也像郑纶与毕珲一般。你可以吗?谢师兄好歹也是有家小的拓跋焱的笑容凝固了。谢安:也可以不像你们的嘛。你最好还是想想清楚,师兄,陈星低声劝道,别的不说,身体也受不了吧。谢安的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陈星又说:你先看看咱们师门里,送过来的那些典籍,再决定?果真如此?谢安当时随便看了眼古籍,见上面不少是故事,便无心多看,时间都钻研法术去了,被这么一说,马上改口道,没有护法也没关系,靠自己罢!喝酒喝酒。冯千钧总算等到谢安打消这念头,马上开始劝酒,大家哈哈哈地尴尬笑完,谁也不再提这事儿了。众人沉默。谢安唏嘘道:接下来,咱们也许将迎来一场大战,但既然一切重新开始,有了重头再来的机会,我想呐说着示意陈星。陈星点了点头,说:我们一定能赢的!大家又纷纷举杯,肖山虽然缺席,却权当这是从万法归寂之时便已存在的驱魔师小组,到得如今重逢后的正式再聚,以及对将来的期望。陈星看了眼项述,项述沉吟,而后点头道:我们一定会战胜他。落魂钟的下落查到了么?陈星朝谢安道。谢安摇摇头,说:温彻迟早会现身,王子夜不可能毫无动作。及至酒过三巡,陈星看了眼项述,见他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脸上已有了醉意,今夜他的话反而说得少了,只是不停喝酒。别喝了,陈星说,你今天喝了好多酒。项述径自起身,说:我到船前去吹吹风。项述离开,到船头去醒酒。陈星又坐了片刻,于是起身,来到画舫船头。项述站在栏杆前,双目倒映着两岸灯火。护法,你当真不想听听我的馊主意吗?陈星问。项述答非所问,沉声道:你觉得这像不像一场梦?陈星再回到建康时,忽而有许多话想说,他想与项述一起去逛逛秋社,一起到会稽去,重新看看他娘住过的地方。项述又自言自语道:有时候,我总觉得这才像一场梦,定海珠碎裂后,给我的一场漫长的梦,因为我曾经求而不得,所以在这梦里,老天满足了我。星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