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项语嫣厉声道,你什么时候跟来的!我没有出卖你,留哥!王子夜阴恻恻道:一夜间万法归寂,长安驱魔司尽散,我等了上百年,本以为,张留你总有一天会来朝我下战书,没想到险些错过了良机。张留再不答话,袍袖一笼,冷冷道:既然这一战无法避免,赐教罢!王子夜释放出滔天怨气,张留则祭起定海珠,瞬间山峦尽毁,幻境之中,产生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爆炸。你被王亥的怨气所影响,张留再一拂袖,漫天景象归隐,回到了大草原上的花海中,解释道,是我大意轻敌,不能怪你。王亥早先为了控制你项家,在你年幼时,以大驱魔师的身份,欺骗你祖母,让你服下了一滴魔神血。只因不想引起我的警惕之心,迟迟未曾提前引动。毕竟不动如山,乃是唯一能克制蚩尤的神兵。张留又解释道,王亥无力取走不动如山,只能改而用魔神血来监视你,并影响你。在万古潮汐阵中,你出手袭击了我。其时万古潮汐阵被毁,剩尚不足一成,你被王亥所控,偷袭于我,我不得已发动定海珠,潮汐阵法开始运转后,我将定海珠封印在你体内,助你抵御魔血侵蚀,并带你一同离开了现世。幸而不动如山仍被我封印在了阴阳鉴中,哪怕法宝被王亥夺走,他亦无法毁去不动如山项述:陈星瞠目结舌,看着张留拂袖展现出的最后一幕,潮汐古阵崩毁,四周飓风旋转,张留抓紧了项语嫣的手,正要卷入飓风中,离开现世时间时,王子夜却以怨气祭起落魂钟,当的一声震响。留哥!项语嫣承载记忆的魂魄顿时被抽离,收进落魂钟内,瞳孔稍稍扩散,不自觉地松开了张留的手。张留意识到项语嫣已失去了记忆,马上以传音入密之术,说了最后的一句话。卡罗刹星罗塔紧接着一转头,张留已被卷入了时光潮汐内,下一刻,项语嫣亦就此消失。潮汐古阵将我送到了两百余年后,张留说,这是逃离王亥监视的最好办法,他不知我们身处何方,兴许是百年、千年,乃至万年的光阴。与他不在同一时期,令他大海捞针,无从寻觅。但你我也在时光的潮汐中失散了。张留收回最后的景象,走到祭坛前坐下,无奈一笑,稍稍仰头,说,虽然据我猜测,应当不会很久,来到现世后,我再次调查了王亥。发现他也消失了,兴许万法归寂亦约束了他的行动,令他受到诸般掣肘。但失去万法的人间,仿佛又成了另一番模样。不再有驱魔师,也不再有妖,我以数月时间,沿途北上往卡罗刹时,得知如今是永康元年。其后人间几经战乱,已恢复繁华。边族内迁,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鱼米丰足。只要等你抵达,与我会合。你虽因落魂钟,忘了前事,从潮汐古阵发动的一刻开始,必然记得我所说的卡罗刹星罗塔张留说:但我偏偏忘了一件事我在这天地间,已活过两百余岁了,如今万法归寂,竟是令我无法再采纳天地灵气,延续寿命。而要释放天地灵气,又必须倚仗你所持有的定海珠当真作茧自缚。张留摇头,遗憾笑道,短短一年,四季更迭,我的肉身便疾速衰老下去,留哥也许等不到你来了,语嫣。张留仰头,已是满头白发,苍老的容颜中,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如孩童般清澈。人终有一死,尚无可惧,我死不足惜,只可惜执念未了。不知为何,在这最后的日子里,留哥忽然想起你曾说过的话,张留眼神之中,又略显迷茫,这样做,果真对么?罢了,罢了!张留起身,又道,本想辛苦你,在得知这一切后,独自肩负起这重任,找回阴阳鉴,取出不动如山,再以你体内的定海珠之力,回到三千年前,完成你我未竟之业。可现如今随你罢。张留缓缓道,拾步回到祭坛中,喃喃道:这一年里,留哥时而觉得,也许你才是对的。既然是将神州的命运,交给一个人,张留微笑道,那么此人如何做,神州将何去何从,又有谁能横加指责呢?石塔一重一重封上,塔外符文流动,重新组合,化为磐龙形态。四周的光芒暗了下来,天地间再度恢复了一片荒凉、万里冰雪的孤旷平原。余最后一刻,张留骸骨手中所持枯萎离魂花景象,花瓣飘零飞出,散落在风中。数百年的光阴,前世,今生,过去,未来,此间种种,仿佛被时光匆匆带走的荒凉遗迹,寒风吹过冰原,带起万古不变的风。项述?陈星轻轻地拉了下项述的手。项述望向陈星的眼中,带着几许迷茫、几许悲伤。她按铁勒人的习俗,被天葬了。一个时辰后,回程的路上,项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知所措:而定海珠又在哪儿?项述,陈星说,你做好准备,听我解释了吗?项述仿佛没听见陈星的话,母亲是三百年前的古人,对他来说,震撼实在太大了。乃至陈星还未朝他解释,为什么他身带龙力,项述竟也忘了追问。我就是定海珠。项述说。项述陈星说,听我解释。我就是定海珠!项述说,肖山已经说出真相了!陈星顿时哑口无言,缘因肖山确实多嘴,说了句你就是定海珠,而项述一直记得。陈星只得道:是,你就是定海珠,或者说曾经是。但它从你体内被分离出来,毁掉了。所以我有龙力。项述总算明白了。呃陈星只得道,是的。我不是人,项述茫然道,我我不是人?我不是铁勒人,也不是汉人不不,陈星说,你是的!他已做好了被项述继续追问的准备,孰料项述并未询问这其中经过,给他打击更大的,竟是他的身份!这完全超出了陈星的意料,但似乎又显得,这是情理之中。我是一个什么法宝,所化成的人?项述难以置信道,我娘是三百年以前的人?陈星点头道:事情的经过是项述却抬手,示意不要多说,皱眉看了眼陈星,眼里带着难得的一点慌乱。让我静一会儿。项述说。陈星还想再说,项述却离开了他们,走到一旁去。项述陈星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解他,这件事对他打击这么大么?上一次对了,上一次,项述在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份的?在他昏睡时吗?他陈星也十分茫然。让他静一会儿罢。重明说,孤王也常常在想,自己究竟是什么。陈星不解地看着项述的背影,想起自己从前小时候,当他知道自己的三魂七魄里有心灯时,也没怎么迷茫啊?只是觉得哦,就这样。陆影笑道:若有一天,当你知道你不再是你,你只是心灯吸收天地灵气,幻化出来,为体会人间喜怒哀乐的‘人’,你会怎么想?陈星:那我心情也许会有点复杂吧。他渐渐懂了项述的反应,众人又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北斗星在天际尽头升起,陈星才走近前去,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背,项述马上转身,带着迷茫朝他一瞥。走了?项述说,走吧,这里太冷了,回去再说。此地接近神州大地的最北方,陈星嘴唇已冻得有点发青,项述于是意识到,陈星纯粹是为了陪着自己,才勉强坚持着。还好,陈星答道,在凤凰身边,没那么冷。你好些了么?项述点点头,众人离开了卡罗刹,回往敕勒川。一路上项述的话少得非同寻常,陈星几次想与他谈谈,项述却始终陷在思考里,心不在焉的,陈星只得继续拿陆影练习射箭,知道这种时候,只要陪在他身边就行。他们途经哈拉和林,城中的诸胡住民已撤走,唯余石沫坤分派的铁勒武士还在守护星罗塔,陈星本想将白虎幡带走,但想想还是让它留在了此处。哈拉和林,陆影来到此处,望向战痕斑驳的城墙,喃喃道,当初尸亥为了寻找项语嫣与定海珠的下落,每隔数年,便会来此处一次。陈星离开皇宫,眺望远处,铁勒人应当刚撤离不久,他朝陆影说:后来也是在这里,苍狼与王子夜交手了吗?陆影点了点头,答道:有一年,尸亥前来,为了搜集炼化他的魃军,便在此城中大举屠戮,萧坤前来保护此地百姓,击退了尸亥,与魃群战斗,最后救走肖山,却也身中了魔神血。项述正在城门外喂马。陈星交代过后,与陆影一同出来,问:你与我们一起回敕勒川吗?横竖无事,陆影说,去看看吧,我这辈子,还没怎么离开过卡罗刹。项述为母亲生前留下的那战马梳理马鬃,陈星来到他的身边,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项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些天里,项述始终沉默着,却是一种温柔的沉默,看上去不像生气的模样,仿佛只是不想说话。从背上往后梳。项述突然说了一句,并让陈星握着马鬃刷,教他怎么给马匹梳毛。陈星知道,现在项述的心情一定很复杂,陆影也提醒了他,不要再在短时间内让项述接受太多的信息,否则将令他无所适从。上一次,项述知道真相时,陈星竟是未曾察觉,并昏睡了足足三个月。这一次,陈星终于有机会陪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面对了。这几天里,陈星仔细想过,大致明白了项述的心情。上一次,当项述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真相后,一定也曾像如今一般的迷茫。如果没记错,应当是与王子夜交手,穿过伊阙时,进入了那个幻境空间中,得知了来龙去脉。但很快,伴随着阴阳鉴中的一场战斗,陈星昏迷了。听谢安说,项述把他抱回寿阳后,还照顾了他好几天才离开。只是那几天里,项述看着在睡榻上昏迷不醒的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握着他的手,朝他说了不少话?可惜当时的他,一句也没有听见。也许身为法宝这件事,也促成了最终项述决定自毁,以拯救陈星与神州苍生的这个决定。那时候,他一定很无助、很迷茫吧?项述:?在陈星的陪伴下,项述仿佛逐渐接受了这一事实,注意到陈星的眼眶有点发红。没什么。陈星忍不住说,我找到你的时候,真的不知道你是我知道,项述漫不经心地答道,你说过好几次了。陈星勉强笑了笑,而后又说:你项述看着陈星,两人久久对视。陈星很想问他,你这几天一直在想什么?但他没有这么问,他觉得自己应当是能理解项述的那个人,却没能及时理解他、安慰他,反而让陈星生出一丝愧疚之情。他们也去敕勒川?项述望向重明与陆影,问道。陈星点了点头,于是项述翻身上马,说道:走罢。离开哈拉和林,南下的路上,一场白毛风刮过,冰雪融化,草原又奇异地恢复了秋色,暮秋节快要到了,萨拉乌苏河犹如宝蓝色的缎带,河对岸则是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光芒的辽阔平原。风滚草掠过山峦,被秋风吹进河中,项述与陈星牵着马,在浮桥上渡过河去。曾经的陈星很少猜测项述的内心,甚至从未有过这个想法,但渐渐地,他开始想得越来越多,想自己昏迷的那些日子里,项述是如何过来的。平生他最在乎的是什么,一直以来如何看待自己想着想着,陈星便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朝他说,是我心太大了吗?知道自己魂魄里有心灯时,居然一点也不奇怪,就接受了这个现实,为什么心灯选择了我呢?心灯又是什么?越想越复杂,令陈星也变得糊涂起来。许多事如果从小知道,便成为了心安理得、自然而然的一部分,让人容易接受,就像我是汉人抑或我是胡人般,先认识自己,再认识世界。但若在这个理念根深蒂固之后,再忽然把一切全部颠覆,就会令人很受不了。项述现在想的,一定是我究竟是汉人还是铁勒人?甚至我是不是人?。陈星也开始思考我是不是人这个问题了。你再练下去,项述说,就可以与铁勒武士一较高低了。陈星收起弓,拉得肩背酸痛,笑道:这么看来,我还是有一点武学天赋的嘛,和你比起来呢?兴许还得再练一百年罢。项述说。陈星蔫了,项述那手射长弓飞燕的本事,自然是自己再练一百年也追不上的。项述又道:但与族人相比,奔马试箭,勉强也能撑过三箭。是吗?陈星又满怀希望,笑了起来。我有时候,一直在怀疑,陈星想了想,忍不住道,我会不会也是一件法宝成精了,你觉得呢?项述:陈星现在大致明白了项述迷茫的内心----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项述皱眉,注视陈星,说:对,你是心灯。嗯。陈星说,心灯也是一件法宝,就像你是定海珠。从我出生开始,就陪伴了我到现在。不过我觉得呢,就算我只是一件法宝,莫名其妙就修炼成人了,这样也挺好啊,横竖来世上走一遭,成了人,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