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说:景略与我在霸上作别,攻伐鲜卑慕容氏,大败敌军。这两次是陈星唯二见到大师兄王猛的机会,只因王猛面临神州大运到来之际,难以决策,归往华山,朝师门请求开示。在陈星记忆中,大师兄是个豁达开朗的人,待他也很亲切,但那时他终究还小,留不下多少深刻的记忆,只记得师兄与师父所谈之事的零碎片段。陛下不要动,陈星按着苻坚背脊,说,还有几针。同门呐。苻坚听完陈星解释,若有所思道,师父已经去世了,当真可惜。那,你与朕的大单于,是否已有婚约?倒是门当户对。陈星:苻坚:轻轻点。陛下,陈星带着威胁的声音,稍稍靠近些许,说,我和他不、熟。连朋友都不是!为什么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与项述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陈星简直没脾气了,难不成因为他是项述带进宫来的?然而仔细一想,自己对项述有相救之恩,项述又千里迢迢,把他带到了长安,也难怪苻坚最开始就误会了两人关系。苻坚说:唔,不是就不是,你不要冲动。陈星扎完最后两针,说:好了,陛下不要动。苻坚又说:你既然是景略的小师弟,离开师门,来到长安,想必也是为了安身立命,你对大秦,有何看法?陈星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坐到一旁,答道:只是过路,不久后我就得走了。苻坚忽然有点诧异,问:欲往何方?陈星摊手,笑道:不知道。苻坚趴着,稍稍侧头,又问道:你与述律空约好的?陈星:我与他没有关系,陛下。苻坚生怕陈星又要捉弄自己,忙示意好好,我们先不提这事,寻思片刻,又问:陈天驰,你认为清河公主的表弟,我麾下散骑常侍,那名唤拓跋焱的小子如何?书房外,拓跋焱尴尬地咳了一声。陈星:陛下,陈星诚恳道,您身为皇帝,日理万机,为什么会闲着没事干,要来给我说亲?还是说男的亲事?苻坚说:大单于与拓跋小子,俱是朕的好兄弟,为兄弟说门亲事,有什么问题吗?没有。陈星马上改口道,可是说亲也是找女孩子吧!苻坚又笑了起来,解释道:今年入秋,朕就准备颁一条新的法令,天下男子之间,俱可成婚,在婚事上,不必再受礼法约束。听说了。陈星百无聊赖道,可我苻坚做了个手势,打断道:你别看拓跋小子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大智若愚,聪明通透,年轻人,小事偶有冒失,这没办法,大事却从不含糊。你若愿意嫁他,当是良缘美事,何不就此留在朝中,为我效力?你与焱儿一文一武,又是朕亲自指婚陈星:我陈星有点想趁着扎针不能动的机会,直接给苻坚一巴掌,但忽然心想不对,寻常百姓,得帝王指婚,嫁给朝中最为得宠的三军统领、四品武官、青年才俊,乃是何等天大的幸事?!自己家世再如何,眼下也只是一介草民,且别说百姓了,就算官家子弟,苻坚开了口,自然也是感激涕零,哪里有拒绝的道理?陈星深吸一口气,笑道:大家都是男人苻坚说:这就对了,何必忸忸怩怩?我们要的就是一句爽快话。在我们氐人的故乡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男人,要成亲也不是用‘嫁’字吧!陈星要掀桌了,说,为什么不是别人嫁我?苻坚被陈星打断话头,半点不生气,只道:你若愿意入朝为官,辅佐朕一统天下的霸业,让朕瞧瞧你的实力,届时任了从三品及以上官职,朕便将拓跋焱许你为妻,又有何妨?陈星: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苻坚:你问焱儿,愿不陈星:不!等等!陛下!陈星只听书房外守着的拓跋焱又咳了声,马上不顾一切,截断了苻坚的话头,万一拓跋焱真说可以,那就君无戏言,木已成舟,再也改不掉了。实不相瞒,陈星只得认真回答苻坚,不是与谁成婚的问题,陛下,有一件事大单于到。门外拓跋焱忽然朗声说。陈星本想索性告诉苻坚,你这么盲婚哑配的,强行把我和拓跋焱按头成亲也没有用,反正我活不过二十岁,而且还忙得很呢及至听闻项述来了,话头便戛然而止。项述不等苻坚许可,便径自进了御书房,眉头微微拧着,自找地方坐下。陈星一瞥项述,发现今日项述换了身黑色的武袍,穿一双黑靴,全身上下,竟毫无绣纹与华丽的点缀,唯独右手上戴着一把黑铁指虎。衣裳简单,更衬得面色白皙,犹如生机挺拔的笔直杨树一般,光彩照人。多的是人想嫁大单于,陈星心想,你要闲着没事干,该去给他们指婚才对。把今天早上厅堂里那十六个少年一起嫁给项述,看他怎么办。述律空?苻坚说,听说你朝长安鲜卑、匈奴、羌人各家,提了十六门亲事?陈星:项述不答,只在一旁坐下,苻坚又打趣道:你也是成亲的年纪了,可这一下娶十六房,吃得消么?可别自逞年轻力壮,一夜轮着上,留下什么病根子,抑或说着怀疑地打量项述:你有什么别的喜好?陈星差点笑出声来,强行忍住,项述却沉声道:废话少说,坚头我怕你是来不动了,才将你那唤慕容什么的来着,远远的遣了出去?苻坚怒道:现在就予你看朕的本事!苻坚随手搭住陈星肩膀,陈星一脸茫然,还未明白两人话中之意,却感觉到了项述身上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苻坚便无所谓地笑笑,放开陈星,朝项述道:还是你打算亲自试试?项述收敛了一身杀气,冷冷道:滚!书房内忽然安静下来,陈星想了想,打破这静谧气氛,说:拔针了,陛下。苻坚示意拔就是,又朝项述说:听闻昨夜西北铜人街,死了一个汉人,乃是一名驾车的车夫。陈星心头蓦然一凛,没想到苻坚居然会关注这等小事,是了,若寻常人等横死街头,想必官府便已介入。但此人与大单于有关,官府铁定不敢追查,只得报到皇宫之中。他心中七上八下,想知道项述会如何解释。没想到项述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杀的,怎么?苻坚随口道:你杀一名手无寸铁的汉人做什么?这不像你。陈星心情相当复杂,项述却道:因为我是疯狗,见人就杀。陈星:苻坚自然知道不是这个道理,这么说只是为了堵他。这里是长安,不是关外。苻坚的声音严肃起来,解释道,到关中来,就要遵守关中的法纪,我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整治住了关外五族,让他们不要杀汉人,你这么做就是毁我朝纲、藐我皇令,述律空,不要再这么做,你会让我丢人。不不是这样的。陈星想解释,但一瞥项述,却把话收了回去。项述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什么都不要说。苻坚轻描淡写地说:陈天驰,你觉得朕治理下的长安怎么样?陈星沉默片刻,而后说了实话:治理得很好,丰庶升平,不愧为国都。陈星在进入长安之前,所设想的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没想到都城如此繁华,且胡汉两族秋毫无犯,相安而居。他们曾经住在塞外时,是没有法纪的,苻坚自若道,哪怕制定了法纪,也大多目无王法。让他们知道杀人偿命这个代价,实在太艰难了。朕想让天底下的人,都吃饱穿暖,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刑仁讲让,示民有常述律空。陈星拔完针收好,苻坚活动肩膀,已恢复如常,满意点头。想想清楚,苻坚说,现在不是咱们在塞外的时代了。项述听得有点不耐烦,只是起身,瞥向陈星。陈星知道项述有话说,便正好起身,朝苻坚告辞。苻坚却道:先前问你那桩事,你还未曾给朕一个交代,陈天驰。天底下敢对朕用缓兵之计的人,着实不多。陈星没想到苻坚居然还记得,看看项述,再看苻坚。项述却先是出去,不想听两人的话,陈星犹豫片刻,最后道:陛下,要成亲,也得有感情罢?这没感情的人呢,您指了婚,多半也过得不幸福,我您有这么多事要忙,还是不要操心了。苻坚浑不料陈星会如此作答,于是哈哈大笑,说:没有感情,可以培养,你这么说挺有趣,罢了,去吧。陈星如得大赦,赶紧退了出来,忽然想到拓跋焱,开始尴尬了,但朝两边一瞥,却发现拓跋焱已不在门外,唯独项述正等着他。陈星心事重重,跟着项述出来,项述忽然一回身,陈星被打怕了,以为项述又要打他,忙朝后一让,警惕地盯着项述,随时准备拔腿就跑。项述见陈星这模样,也不好再靠近,只得说:我想明白了,你没有骗我。你确实是驱魔师,隆中山那天,你施展过法力。陈星心想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现在回过神,道歉来了?道歉就可以当没事发生吗?哦。陈星说,所以又怎么样呢?项述冷冷道:但你昨夜不该去松柏居,坚头早已知道他们的密谋,只是眼下还未曾掌握到足够的证据,不想轻启杀戮。陈星这才知道,原来冯家就在长安城里、在皇帝的眼皮底下策划谋反,暗杀苻坚,这件事苻坚早就打听到消息了,只是按兵不动,一来苻坚始终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充分自信,谋反的这群人对他来说,只是跳梁小丑罢了。二来对方未动,苻坚不想在汉人中造成嗜杀的暴君之名,是以好歹有个罪名,再将对方满门抄斩。我怎么知道?陈星说,我不过是为了找驱魔司总署遗址,哪里想得到他们会躲在松柏居里商量这种事?项述打量周围,四下无人,索性在长廊中坐下,抱着一侧膝盖稍作思考。陈星本来恨他恨得不得了,但看到项述那模样,又生不起气来,初春阳光洒下,落在项述身上,这美男子实在是太赏心悦目了,今天项述打扮得犹如一名刺客,全身上下充满了一股俊秀却危险的气息。陈星只得拿花园里的树出气,折了条树枝,抽了树丛几下,当成在抽项述,说:最后他们让我帮忙杀苻杀那个,我都没答应,我要动手今天就动手了,还轮得到你来找我?陈星猜测项述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生怕出事,便赶过来看看,这么说来,项述待他也挺奇怪的,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又担忧他性命,昨夜也是如此,若非怕他遇险,决计不会贸贸然前往松柏居。陈星将昨天的事说了一次,并观察项述脸色,心想他应当是个守口如瓶的人,毕竟本来话也不多。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把事情告诉项述,是可以放心的。杀你的家伙有线索?项述听过陈星描述之后,忽然道。没有,陈星只得答道,会是冯家派来的吗?不可能。项述想也不想便否决道。为什么?陈星说,他们见不能说服我,就决定杀我灭口项述答道:因为冯家知道,你是被我领走的,不会在这夜动手,否则只会给自己找麻烦。陈星寻思道:那会是谁呢?但仔细一想也不会是冯千镒,只因影子刺客明显是某种妖怪,冯千镒既然无法发动家传宝刀,自然也不该有役使这等妖物的本领。陈星与项述对视,心灯的力量仿佛让他们知道了彼此的念头。唯一的可能是那伙神秘人已经盯上了他们。‘他们’就在长安城里?陈星喃喃道。这还不明白?项述答道,你太冒失了!陈星摊手,说:其一,我下山以前,根本不知道人世间会有这么一群家伙在暗处密谋做这个或做那个,要颠覆神州大陆。其二,我在说我是驱魔师的时候,你也没有阻止过我,护法大人项述冷漠道:我不是护法,我只想查清真相。陈星:行,退一步说,现在再来事后诸葛亮又有什么用?你说着打量项述,第一次好奇问道:你为什么对魃的内情这么执着?项述对此报以沉默。第17章 密室┃孤王平生最恨欺骗陈星说:这就是命的安排,不想当护法也由不得你,你看?现在就是阴差阳错,注定了得跟着我一起调查这件事你你你你又要做什么?!你再打我试试?项述站了起身,陈星马上退后,心想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项述却没有威胁他,走在前时,侧头一瞥陈星。孤王平生最恨欺骗,项述冷冷道,只要你不欺瞒,就能保住小命。听到孤王二字时,陈星忽地意识到先前从未注意的一个严重问题,项述的身份是大单于,也即塞北之王,与中原共主苻坚,理论上是平起平坐的。也许是两人一路奔波养成的习惯,陈星从来没将项述当作大单于过,也不像在苻坚面前般注意自己的言辞,现在想来,这家伙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