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顶开尖窗的一座“响马包”内,通透明亮,采光通风即好。帐内中心摆着张大圆桌,桌下架着碳炉,桌上坐着一口葫芦状的大铜锅。桌上摆满了各式菜碟,堆着满满的薄肉片,菜蔬,蘑菇,豆腐乳,辣红油。围桌坐在小胡凳上的一圈人,一边伸手夹肉涮火锅,一边大声畅笑的聊着。被特意请至军帐的几个冠士服色的商贾,深处军营之中,入眼不是雕弓长刀,就是进进出出的彪悍甲士,神情略拘谨。只是火锅实在太热,催的几人皆是额头冒汗,解了冠带发髻中都出汗,越吃越是敞襟开怀,越喝越是放的开。“别喝了,说正事呢。”正对帐门的主位坐着邹靖,左边陪座的李轩抬手招呼帐兵一声,让把除桌上的残酒外,其他酒坛撤出去。“啪”的一声,一沓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纸被拍在了桌上。邹靖眯眼朝桌上看了眼,没说话,自顾斟酒浅酌,背对正门的鲜于银热的大冷天的仅着渎衣,视线被大铜锅挡住,斜头瞅了过来,将起未起。在座的苏双与张世平无动于衷,自顾吃菜,两旁的安邦,方圆,盖准,钱景等人则纷纷搁筑勾头,看了过来。“粮票”最敏感的是钱景,胖胖的脸上先是一迟疑,进而思索着什么。北盟的粮票他早就知道,只是不知刚敲诈完他的仙帅,又要怎么坑他。实际在座的做地豪强与商贾了解的不多,起码没有邹靖多。所以,李轩小胡凳朝后一搓,伸腿放松了一下,直接扭头问起了邹靖:“邹校尉那边拿准主意了么边军参加不参加”邹靖唇边的酒盏未放,喝了口才缓缓放下,一抹嘴:“实粮换票,干系重大。”说着,伸手点了点身前桌上的一沓散开的粮票,脸上似笑非笑,“薄薄一张纸,发予士卒与胡骑,真可充粮”“不真,你又何必来呀。”李轩一股酒后懒散的表情,不客气道,“别扯干系,也先不管边军,你就说你邹安晏,你范阳邹氏,欲参多少吧。”“芸娘于小仙处可好”邹靖未答,反笑眯眯道,“家中老人,念及”“此事循的是公章,没有差别待遇,不私谈。”李轩打断了邹靖的腹语,没亲赴范阳邹氏总堂另行商榷的意思。“那我且先问一句。”邹靖沉默了一下,侧头看着李轩,缓缓开口,“北盟欲投几何”“北盟一石不投。”李轩轻轻拍打着桌上的一沓粮票,“与我早先和你说的一样,这家庾廪与子钱庄的联合体,只接受私人个体与同为子钱庄的股东。北盟的性质不具备这一条件,不能参股,这家联合体是独立于北盟之外的。”“庾廪”就是粮仓,“子钱”庄就是专事经营借贷信用业务的庄子,相当于钱庄。用“庄”是因为此时皆以粮食计价,秩俸都是“石”,大多佃户青黄不接时,借的不是钱,大斗出,小斗还,借的就是粮。高利贷粮,秋前借一石实出九斗,账不过年,最迟腊月底要还本金一石,加三斗利息,九出十三归。腊月不还,到了春节,就要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啊,年来到,爹出门躲账去了。善良的小姑娘就被催账的大恶人,逼成白毛女了在座的钱景就是经营子钱庄的,钱多多就是“子钱家”。大汉有专门的“子钱家”称呼,上了史记的,就是高利贷家族。贷款给汉景帝的无盐氏,就是关中的“子钱家”。“那你也别扯北盟,你就说你李小仙,你兄弟四人,欲参多少吧。”邹靖又问。火锅桌旁,除苏双与张世平外,余皆一头雾水。“不止我兄弟四人,我兄弟何止四人”李轩指了指腮帮子鼓鼓的苏双,与慢条斯理夹肉片的张世平,“我盟内弟兄,欲参股者共二十六人,合参粮两万六千石。”“啊”邹靖大吃一惊,满脸诧异,“这么少”“不少了,一人一黄金股就够了。”李轩夹了筷羊肉片放身前盘里,蘸酱蘸凉了扔进嘴里,咀嚼道,“根据初始章程,我们只要发起人的列席与旁听资格,有密室看账的权利,就够了。顺便挣俩小钱,很满足了。”邹靖倒是不满极了,鼓眼气道:“小仙莫是寻我等开心吧,你等兄弟只参两万石粮,让我等把身家性命赔上”“我等私人参的少。”李轩一耸肩,轻松道,“不代表北盟贷的少呀,三年一千万石你看还行么”“呃”邹靖愕然一愣,沉默了下来。“子钱庄若置于官府,若为朝廷所控,不算灾难。”李轩低头吃着羊肉,头也不抬道,“可咱们的这个联合体,一旦被官府,朝廷掌握,那大汉就要见证什么叫十年繁荣,十年崩溃了。”正文 第一五三章 中联储“所以,这个联合体的宪法第一条,就是绝对不能为官办。”李轩神态轻松,语气却很坚定,“北盟涵盖了官府的职能,必须回避。一旦这个联合体被朝廷,官府参股,控制,信用就会崩溃,就会物价升腾,民不聊生。我们不是不想参股,不想控制它,我们知道这是个金蛋。可为了让它顺利孵出那条金色的神龙,为了能骑到这条黄金龙的背上,我们必须克制,克制到这条神龙拥有自卫的能力。”桌旁的钱景一脸狐疑之色:“二位,你俩究竟在说的是什么”李轩未应时,反而邹靖沉声道:“中央联合储备仓库,简称中联储。”“咳。”李轩被羊肉呛了一下,从别人嘴里听到“中联储”的名字,还是让他呛了下。“这是什么鬼”非但钱景一头雾水,另一个胖子方圆同样一脸茫然,盖准,安邦等人更是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个“中联储”是什么玩意。“很简单。”李轩把羊肉咽下,筷子朝桌上一扔,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嘴手,捏起一张粮票,看了下面额,“这是一张二两的粮票,上面写的是栗米。就是说钱多多你呀,你把二两小米存到中央联合储备仓库。”说着,离座倾身,伸手把“二两”面值的粮票,朝钱景桌前一拍,“我给你二两粮票。”“就这样”钱景小眼一茫。“对呀。”李轩点头,继续拿着毛巾擦手,“你啥时候想要回你那二两小米了,把二两粮票交到中央联合储备仓库的粮点,拿走你的二两栗米就是了。”“就这样”钱景肥脸上大嘴半张,“那你图啥呀”“为人民服务。”李轩下巴微抬,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呃”钱景闻声更愣了,满脸愕然,“收储结转损耗,干湿库霉腐,庾廪陈粮,出库转运粮点,十石粮收上,出来还能剩八石就不错了吧自损两成,免费帮我存粮仙帅莫不是等我存了二两进去,领完粮票,就”说着,渐渐声音小了起来。钱景本要打趣李轩又想坑他,想通过粮票作废,吞他二两小米。可说着说着,感觉这里面的道道没那么简单,竟是越想声音越低。“仙帅收二两小米进去。”桌旁的方圆幽幽开口,“不会发二石的粮票出来吧”“不会。”李轩摇了摇头,呵呵一笑,“这就是为何我说中联储不能让朝廷与官府控制。因为官僚蠢货,就会用你这样的方法,盘剥人民。哪怕粮库里二两小米都没有,照样敢发两万石的粮票出来。”钱景蓦然反应了过来,肥脸都哆嗦了,仅是一个入库二两栗米,出二石粮票的可能,就让他热血沸腾,对李轩更好的方法,更是如盼圣训,松鼠一样捧起一对肥爪,虔诚道:“仙帅尽情吩咐,我等要如何做”如何做这是一个很复杂,也很简单的问题。人人都有货币,都花货币,可没几个人知道货币是什么东西。货币的意思,实际叫“存货单据”。自己家有十个锄头,开十张票,锄头票的价值就是一锄头。帮人保管十两黄金,开十张票,黄金票的价值就是一两黄金。当一锄头与一两黄金,一对一交换时,一个锄头与一两黄金等值。一个锄头,一两黄金,一锄头票与一两黄金票,四者就是等价物。只不过由于锄头与黄金交易不方便,故而用于交换的就是轻薄易携的“锄头票”,“金票”了。这画了锄头与黄金的票,就叫一般等价物。前提,票能换出等价的东西,才叫“等价”。票本身是没有价值的,仅是用来换东西的存单凭据。当金铺把9克金1克银融在一起,当做10克的金币朝外卖时,金融就产生了。当金铺为人保存了十个金币,却开出了超过十个金币的票据,金融衍生就产生了。有10金币,虚开100金币储备券,多出的90个金币拿去放贷,年息一成,一年就赚9个金币,这就是“银行”。为了不让人看穿,犯罪团伙需要分工,储备10金币的叫储备行,虚开100金币储备券的叫发钞行。库里没粮没金没货,什么都没有,还能无限印刷储备券的银行,就叫“中央银行”。绝大多数人,连钞票得能从储备库里换来东西,都不知道,根本没这个概念。当没有了金,粮,货为抵押,钞票的价值锚的就是统治权,税权了,就是军票。土著的军票没人要,军越强,统治范围内的物质生产与消费两端产值越大,税收越高,军票锚的交易品种,物质量越大,交换能力就越好,越有价值。信心同样是一种价值,库里没黄金,储备信心是一样的。货币的价值就在交换能力,就在信心,古今是一样的。至于储备不储备黄金,那就是经而已,黄金不过是信心的最佳锚点之一。锚粮食,布匹,蚕茧生丝,肉包子,钻石鸦片,海洛因,石油,铜镍,钢铁,大炮等是一样的。大汉就不储备黄金,一汉斤黄金六万五到十五万五铢钱,官价一斤黄金百贯十万钱,一千斤黄金一亿钱。一千汉斤黄金合250公斤,一克400钱。这一暴高的价值,造成了每多储备一斤黄金,北盟就要多出10万钱的沉淀资金,死钱,与地窖里堆鬼见愁的地主没分别。大汉的黄金又不能作为储备金发钞,又不能像铜钱粮食一样放高利贷,又不能像原材料与布麻丝帛一样,不停的转化为商品与利润,不停的滚动。黄金每堆窖一年,除了损失本金一成以上的利润与利息,就只有占库与让人保卫的价值了。那,黄金除了制造麻烦与亏损,还有什么用所以,北盟根本不储备黄金,宁储备原材料,储备粮秣与麻布绫丝帛。北盟捐输,贸易,缴获来的黄金,都被李轩作为优先支付手段,优先支付出去了。因为黄金在大汉不是硬通货,没有实用价值,没有储备价值,不具备金融衍生能力,交换能力低。大汉的黄金,最大的三个用途,是赏赐,结算与陪葬品。西汉的黄金是海量,动辄赏赐诸侯就是数万,数十万斤。黄金万斤为一匮,皇帝私库仅黄金就有六十匮,黄门,钩盾,臧府,中尚方处处皆有数匮。“匮”乏“匮”乏,就是到了东汉,不少衙门的匮里就没黄金了。那些西汉的马蹄金,麟指金,金块金饼,如今大多就在地下的墓葬之中,正等待李轩的摸金校尉去挖崛。大汉的五铢钱锚的可不是黄金,是铜矿与镍矿,是青铜钱,不是后来的黄铜钱。李轩打过造币,收铸币税的主意,可经过核算,发现造青铜钱还不如造纯铜器。青铜不是生锈的铜,不是劣质铜,是刻意把纯铜加镍,用来提高硬度。青铜需要铜和镍,而铜镍不是伴生矿,相隔千百里很正常。大汉最大的铜矿在河东中条山,在山西那块。而镍矿多在南方的扬州,交州,楚国故地,都到越南了,能相隔几千里。而青铜冶炼又需要木炭,木炭制备储运又是个链条。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