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首百姓是与官绝缘的,士人被举都要参阀阅,论爵勋,门第,家世才行,再会读书没用。像是范鲤他爹,除非投入范阳卢氏,否则一无阀阅,二无功勋,三无名声,又无科举,靠什么被征辟满腹经纶,才华异于常人读过书的黔首而已李轩是干不过时代的,不让时代把他干成黔首百姓,一笔带过,寥表慈悲,就不错了。他没兴趣改变世界,能对世界说一声:这个世界,我来过就不错了。他能让他的主公,因为有他而更好。他能让认他为主公的人,因为他而更妙。就知足了。车队缓行不快,一路说说笑笑。方一出城地尚平,且有直道,城郭四周为了城防需要,可用于攻城器械的树材皆砍,望眼空旷。行不多远,至望不见身后城墙,道变窄了还在,路旁有小片的菜地与茅屋。再行二里许,菜地被零星的稻田与大片的梁黍代替,硬结的土路不知不觉不见了,变成了松软的地垄道。比田高一些,泥土发湿,不知是为了拦蓄田水还是如何,感觉走在堤坝上一样。李轩请教了身旁的刘备才知道,这就是水浇地了,他都没看见河水在哪,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水浇田了。梁黍是不是高粱他都不知道,高粱长什么样他还是不知道。只知道车队歪歪扭扭的循地垄走向,驶出水浇地区域,起伏的小丘陵在视线中就慢慢多了起来。路边的粮田,开始被稀释的林木,或成片的野生林替代,入眼的绿色多了,大路不见了,脚下尽是野草与东一丛西一簇的藤蕨植物。“再行不过二里,就能看到村口老桑了。”推车而行的小刘备始终神采奕奕,倒是发觉了身旁李轩的疲惫,出言打了把气,笑道,“桑结村便是以那株老桑树得名,千年不敢说,怕五八百年是有的,贤弟不如快马加鞭,先行跑去一观,树下稍坐,满身疲乏立消。”“大哥真会安慰人。”李轩拄着拐,一瘸一拐的朝前走,拐是简纲折来的树杈,独轮车早不推了,能陪铁脚板刘备一路量过来,他感觉“贤弟”已经名至实归了。谢过帮他望梅止渴的玄德小哥哥,正要把布履脱了,把里面的沙土倒一倒,就听一旁的简安嘀咕道:“不过二里奇怪了,简放未回,怎么连简铜都没等在路前”李轩没在意,止步金鸡独立,提脚把布鞋除了拍拍,复又穿上,低头刚要除另一只鞋,耳畔突然炸起一道激流,脑袋嗡的一下。“嘿诶诶,铜锣无嘴儿闹喳喳嘿,呀咦咯呦。财宝无腿儿会走路嘿,呀咦咯呦”一阵怪异的歌声,骤然在耳畔炸响,魔音灌耳。“嘶,哎呀呀呀”李轩倒抽了一口凉气,被耳畔突然响起的惊悚歌声炸的浑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缩头一蜷身,仿若被身旁突然响起的音箱吓了一跳。抬头循声四顾,左右路旁不过一片稀疏树林,没看见人。“嘿诶诶唉呦”蓦的,李轩耳畔又是歌声骤起,气的他本能回身就是一脚飞踹,把刚昂起脑袋正吼歌的简安,一脚蹬飞了出去。“你他妈脑子缺氧啊,我倒鞋里土呢,你在我耳边吼什么歌”李轩抓狂的甩拐狠砸了一下地,拐都被扬出去了,掐腰摆了个大茶壶造型,对被踹了个屁股蹲的简安拍了拍胸口,“吓死宝宝了。”“不不不是小的唱的。”简安一脸委屈,边从地上爬起,边一个手横着捣蒜一样,猛朝前路旁的林子里指,“林林子里有贼。”“有啥贼”李轩循着简安的手势,扭身朝那处疏林望去,人影都没看到,勾头眯眼一边看,一边问,“哪呢”“嘿诶诶,一把铜壶拦路开嘿,呀咦咯呦。要钱没有命一条嘿,呀咦咯呦。爷爷等你三口气嘿,呀咦咯呦,三口之后全灭口嘿,只管杀来不管埋嘿,呀咦咯呦。”又是一阵滚雷一样的歌声,穿林透地而来。“嘿我草,真不是你嘿”魔音又荡漾,激的李轩耳鼓嗡嗡颤动,明白错怪简安了,立刻抬望眼循声看。前路右手稀林内,千枝摇晃,鸟雀惊飞,先是一头长鬃野猪,连滚带爬的摔了出来,盘腾着翻起身,迈起小短腿就跑。之后,五头小野猪惊慌失措的在李轩眼前横飘了过去,全是哼哼唧唧闷头狂蹿,仿佛身后有老虎在追。不对,应该是三头小野猪,剩下俩灰黑色的不知是山鼬还是獾。好像也是被雷人的狂歌炸出来的,正在惊慌失措的亡命奔逃。正文 第十四章 张弓射胡月,飞马将不回“李君,这是贼人在盘切口。”简安来不及掸身上的土,急急忙忙凑了过来,“问咱要钱还是要命。”“你来你来。”李轩知道先前错怪了人家,赶紧靠边站。“咱要钱,还是要命”简安是小管事,却视李轩为头,本能先请示李轩。“你那不废话么,当然要命。”李轩瞪了下眼,又接道,“砍砍价,问问简放简铜是不是被人逮了”“嗯嗯,咳咳咳。”简安得到指示,赶忙点头应是,之后一挺胸,昂头哦哦,清了清嗓门,胸一塌肩一怂,一口雄浑的歌声就扬了出去,“喂嘿嘿,对面的哥哥是哪位嘿,呀呀呼嘿。竹上撑竿陆行船嘿,呀呀呼嘿。两只鹈鹕失了风嘿,船歇收线不见回嘿,呀呀呼嘿”李轩看着面前引吭高歌的简安,眼神中拂过一抹苍凉。这什么熊地界啊,劫个道儿对艺术修养的要求都这么高,要对山歌要对山歌一股绝望的悲凉在李轩的心头蔓延开来,忍不住一甩头,艺术细胞顺势激活,双臂一张,摆了个飞翔的造型,胳膊如浪摇摆,下巴微抬,眼半眯,深情献唱:“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多么惊悸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没有天哪有地,没有人哪有你,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呜呀呀呀,兀那贼厮,你唱的甚鸟歌俺滴个亲娘啊,俺滴个小耳朵啊,进虫啦啦”一声暴吼,紧跟着一阵“唔啊呜嗷”的怪声,一头小毛驴低着头,咯噔咯噔从树林中小跑了出来。小毛驴背上,端坐着一个正在狂挠耳朵的肌肉娃娃,小狗熊一样,肌肉都长脸上了,胳膊腿充气一样,全身黑肌鼓鼓,紧身黑衣都绷不住,随时撑暴一般。小黑娃娃面有奇相,一字浓眉飞鬓,豹目狮鼻,额满脸阔,嘴巴超大,头上一根冲天辫,脑袋上种了盆栽一样。小黑娃手提一杆长竿儿,背后露着五六根短标枪一样的事物,像是削尖了的竹段。或是被李轩的艺术细胞感染了,正歪着脑袋,用手猛掏耳朵,满脸抓狂。“李轩见过大王。”李轩拱手,对小娃娃造型的家伙,已经不敢小觑了,特别是身上带了凶器的狠厉娃娃。这位毛驴上提着杆长竿儿的肌肉小狗熊,激素催出来的一样,一看就不是善茬,赶忙恭声问,“未请教大王名讳”“燕歌啖朱亥,人头做酒杯,张弓射胡月,飞马将不回。”小黑娃娃瞪眼大吼,呜呀呀一抖手中长杆,“俺就是大贤良师座下,与张白骑齐名的大黑良将张黑驴”“唔”李轩眼一斗鸡,面前这位难民一样,手里就一杆削了尖儿的破木竿,连邓茂身边的刀牌手都不如,都与黄巾军方面军大帅齐名了不过看在小黑爷杀气腾腾不好惹的样子,他没敢露出诧异之色,反是恭敬的一拱手:“原来是名震天下的大黑良将,张黑驴将军,久仰久仰。敢问黑驴将军,鄙方两位失散的同伴,将军可曾见过”一旁的简安等人面露异色,己身受险,先问的却是下人安危,一时看向李轩的目光皆写满崇敬。被身侧目光波及的刘备,同样心中点头,与有荣焉。觉得这位贤弟,真没交错,颇有自己三分仁心,差点就能赶上自己了。“你说的可是俩不识好歹的贼鸟哈哈,一只被俺射落了,一只翅膀折了,”张黑驴哈哈大笑,举枪暴吼一声,“孩儿们,把人家断了的线儿,续上。”李轩等人闻声愕然,就见小树林里窸窸窣窣的一阵人影憧憧,又走出来了十几个逃荒难民模样的喽啰,其中一个手里好像还拎着个笋。这是武器还是菜众喽啰衣衫褴褛,牵着四匹马有气无力的晃荡了出来,除了其中两个粗壮的手里拎着直剑,其余人手里皆是削尖的乔木枝,甚或石块。两把直剑肯定是简放与简铜的,因为这俩可怜人,都在马后拖着呢。简铜衣衫皆被除,半条光猪一个,双脚都光着,全身只着渎裤。双手被绳捆着,嘴被堵着,在马后被一条麻绳拉着走,走起来一颠儿一颠儿。简放倒谈不上多惨,起码他自己是感觉不到了。一条光猪似被抽离了体内骨架,布袋一样被马后麻绳拖拉,半个标枪头透胸而出,无衣遮盖的胸膛看不见鲜血,只是一片似被打湿了的灰泥。那或许就是鲜血混合了土尘之后的样子,简放被拉出来的时候,尸体就是土灰的,似被拉了很远。好暴虐的小黑娃。李轩咽了口吐沫,悄悄的退后两步,从面前的小黑爷身上,他发现了与邓茂相似的危险气息,不是范鲤的稚气,是杀气。“啊,简铜。”“老七”“简放折了。”“这贼厮杀了简放。”一阵骚动,一等看清马后一伤一死的同伴,简家一行人大哗。“咻,拿了这贼”家兵小头目简纲一声怒吼,打了个呼哨,翻身上马的同时右手摘刀在手,缰一抖,双膝夹马就走。三个家丁二话不说,同时翻身上马,俯身催马前冲。“哈。”小毛驴上的张黑驴哈了一声,见一前三后,四骑出列杀来,豹目微睁,拍着小毛驴的头,催促小毛驴快向前走,仿佛迫不及待的样子。双方仅隔不到二十丈,不等简纲等人马速提起,眨眼就冲至了小毛驴近前。然后,李轩耳畔就是“呜”的一声,抬眼就见一条长杆鞭一样的划破长空,匹练一般斜抽在了简纲胯下的马颈侧后方。“呜呼呼”一声悲鸣,一人一马仿佛被斜里冲出来的火车撞中,简纲连人带马横着飞了出去,跌落马背。跌落的身子尚未摔在地上,斜里又是银蛇吐信的一枪点到。长杆似硬实软,晃动的尖头在方从马上跌落,半空中借不到力的简纲身前一一抖即过。之后就是“嘭”的一声,简纲麻袋一样的摔落在地,刀被磕飞,人柔若无骨的在黄土地面上滚了半滚,之后一动不动,了无生息。半空点死简纲的枪头收也未收,顺势又是嗡的一声斜里挥出,两匹空马顿时与小毛驴错身而过,本在马背上的两个简家家兵,却离鞍斜飞了出去,一篷血雨纷落。人在半空,生机已绝“啊,吁。”四骑最后的一骑,见同伴三人被张黑驴一合挑落,吓得肝胆俱裂,忙勒缰止马,胯下马被勒的“唏灰灰”嘶鸣一声,昂头抬起前蹄,扭头跑转。“呜”的一声,小毛驴上的张黑驴,抬起一臂过脑,身子在驴背上向后一仰,跟着向前一甩臂,一道黑光离手而出。转身方逃出数丈的简家家兵,正脚踏马镫半立而起,抖缰狂催坐骑。蓦的,前胸骤然一挺,“呃啊”一声惨叫从马头前摔了出去,跟着“咔嚓”一声骨裂脆响,被马踏身而过。眨眼之间,连杀四人。“嘿诶诶,三口之后全灭口嘿,只管杀来不管埋嘿,呀咦咯呦。”张黑驴一抖长杆,晃落杆尖儿沾着的血珠,边大声唱着山歌,边催着小毛驴朝简家车队走。“大王威武”身后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喽啰一片欢呼,兴高采烈的提石拎笋的拥了过来,似要痛打落水狗。“弟兄们,顶住”李轩被不远处兔起鹘落的一幕吓的呆了一呆,一等山歌又起,才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顿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