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林嘉想了很多,很长远,他很明白,如果自己承担了这个任务,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这个任务能成功吗?”他不禁低声说着。“朕不知道。”秦诺沉声回答,“朕只知道,一旦执行者进入北朔的地界,朝廷所能给予的帮助很少,甚至连潜伏在北朔的谍报网络,为了保持这个宗教和神明的纯洁无暇,都不能有太多的接触。”“也许,这个任务会让人蹉跎一辈子,几十年无法回归中原,也许会在那个陌生的地域娶妻生子……也许,辛苦劳顿十余年,碌碌无为,只是边境荒蛮部落的一个门客或者臣僚,甚至也许,在偶尔的一次冲突中,被其他的宗教排挤诛杀,死得无声无息。”秦诺低声说着,描述着未来的场景,一句比一句更压抑。“但是,如果成功,我朝对北朔,便有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利器。”林嘉喃喃说着。秦诺顿了顿,移开视线:“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林嘉一怔,苦笑:“臣有拒绝的余地吗?”“若你拒绝,削职为民,永不续用。你可以返回林氏祖籍,教书授课,寄情山水,成就一代大儒。”“朕金口玉言。”这也是唐晨的哀求。“这个计划非常庞大,也异常艰巨。朕希望能有一个全心全意的人来执行,如果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觉悟,是肩负不起这样的重任的。”秦诺淡然说着,神情冷淡之中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魄力。造神计划,以凡人之躯,来创造神明,从而影响乃至决定一个庞大帝国的兴亡吗?“臣原意!”林嘉突然开口,他的眼神明亮而坚定。他的人生目标,从来不是碌碌而为,隐匿山林之中,一辈子当个修书教学的儒生,就算能成就一代大儒,又能如何?虽然是个文人,但他天生骨子里有一种冒险精神。“多年以来,边疆无数战士热血倾洒,生死牵系一瞬,臣虽是文臣,但有时也恨不得踏足疆场,奋勇杀敌。若是皇上的这个计划能够成功,无疑我朝对付北朔有了一个利器,一个不下于铁浮屠、开天弩的利器。臣若能完成此举,功德无量……”************避暑山庄之内。大殿之中,霍太后轻轻摇动着团扇。已经入秋时节了,夜晚山间的风带着丝丝凉意。但她还是习惯持着扇子,微凉的风缭绕身上,让她更加平心静气。“都安置妥当了?”“众位宗室和大臣都安歇下来了,只是方才有想要求见皇上的,一概被挡了回来,看模样并未生疑。”女官恭敬地回禀着。“盯紧了人。”霍太后吩咐道,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反正也就这一晚的事儿了。”一天的祭礼太过劳累,皇帝回宫之后就安歇了,有几个宗室大臣想要禀报事务的,听说皇帝已经睡下,也无法可想,只能乖乖等待明天了。避暑行宫很快陷入了一片安宁之中,大多数人在一天的劳苦之后都迫不及待歇息了,只有蛙鸣格外嘹亮,将漆黑的夜幕衬得越发静谧深远。霍太后问道:“已经确认过了?”“燕王带着人返回了皇庄之内,只是地宫之内并无尸首,想必是已经被带走了。”“哼,他倒是谨慎。”霍太后冷笑一声。之前她与秦泽联合,除了将葛贤妃之死的真相奉送,当做诚意之外,双方也商议好了下一步的动作。秦泽登基,却要先入御书阁学习,由她来临朝执政。秦泽选择相信她,至少在明面上相信,如今在世的皇子,不过三人,秦勋与他隔着杀母之仇,去掉秦诺,也只能接受他登基了。而且他登基,也是文臣武将和一众勋贵宗室都能接受的。战乱时候,国赖长君。当然,对霍太后丧心病狂,铤而走险,将三人一并干掉,直接推举旁系登基的可能性还是非常怀疑的。所以在事成之后,燕王并没有跟其他宗室一起返回避暑山庄,而是直接去了皇庄里。自己的地盘,更加安全。“既然如此,就开始吧。”霍太后微笑着,吩咐道。第136章 发病静谧的避暑行宫中, 一重重暗潮,在夜色的掩映下, 开始逐渐上涌。而大多数官员和宗室, 还都沉浸在一片睡梦之中。只有少数警醒的,被主殿那边骤然亮起的灯火惊醒。“怎么了?”有官员诧异地问道。“皇上半夜突然发起了热,跟着的太医束手无策, 如今主殿那边正在紧急收拾东西, 准备返京。”每一个醒来的贵人门口, 都会有侍从冷静地告知。“太后和皇上传下旨意, 请诸位大人安歇, 不必跟随。按照计划待明日再出发即可。”如果有不长眼的家伙坚持想要去皇帝跟前表忠心, 那么宫中的侍卫少不得用非常手段, 让这些大臣乖乖休息, 不要声张了。在这样紧张而富有效率的控制下,整个避暑行宫主殿周围虽然泛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沉静。夜幕之下, 一队人马整装待发,等两位贵人上了车驾,立刻出发,在前往京城的道路上急急而奔。几乎同一时刻,皇庄的大门也被打开,燕王秦泽也在一队人马的簇拥下,往京城狂奔而去。收到线报,霍太后冷笑了一声, “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即可。”侍卫立刻遵命后退。这个孽庶之辈,还以为真的要让他登上皇位吗?漆黑的夜幕之下,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几个人,正奔波在从皇陵到京城的大道上。而京城内部,暗藏的布局开始逐渐收网。宗室云集的街坊最东头,一座奢华大气的府邸坐落在这里。舒王府因为主人跟随御驾前往皇陵参加祭礼,整个王府比往日寂静了不少。到了下钥时间,主持王府事务的大管事就吩咐闭门落锁了。大多数仆役都进入了睡梦之中,就在这样安宁的时刻,突然王府的门房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了。值夜的仆役赶紧爬了起来,还没来得及上前开门,就听见大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两扇巨大的门板被人生生撞开,一队玄色甲胄的士兵涌了进来。闻讯而来的管事被吓得险些跌倒在地,这是什么架势?自家主子谋反了不成。进门的兵士却并没有预料中无礼的搜捕,而是抱了抱拳,急速说道:“宫中有变乱,奉太后娘娘之命,所有宗室一概前去宫中居住。”声音冷澈,带着不可违逆的权威。总算不是要抓自家王爷下狱。管事定了定神,急道:“将军啊,我们王爷跟着去了皇陵,并不在府中啊。”“我知道,不是还有一位小王子吗?”说完,领头的手一挥,也不等管事答应,手下的士兵如狼似虎般扑向后院。一连串的惊叫声响起,不多时,一群士兵就簇拥着一个惊恐万状的中年妇人出来,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周岁左右的婴孩,胖嘟嘟的,依然在睡梦当中。那是秦勋之前的侧妃为他生下的孩子,也是秦诺兄弟们中仅存的一个下一代男丁。后面还有一个容色艳丽的妇人垂泪跑了出来,一边尖叫着:“你们要干什么?我的孩子……”正是那位侧妃娘娘。领头的军官冷声道:“带上孩子,立刻走。连同奶娘一起。”说完一群士兵簇拥着惊恐的奶娘,抱着孩子,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只留下舒王府残破的大门,和满地惊慌失措的主子奴才们面面相觑。侧妃娘娘的哭嚎声在寂静的夜空里无助地回荡着。******凛冽的夜风吹拂着,带着山间秋日特有的凉意。一行人骑着快马,在山道上飞速前进,恍如一支离弦之箭,向着京城的方向射去。上百名骑士簇拥当中,那个云青色的身影极为抢眼,正是燕王秦泽。“燕王”伏在马背上,小半个时辰之后,忍不住道:“怎么还没有来?这是要直接跑回京城吗?”声音清朗,带着两分不耐烦。正是裴拓,如今他正穿着燕王秦泽的衣服,假扮成秦泽的模样,往京城而去。同样身形劲瘦流畅,夜幕笼罩之下,从背影上看还真分不出真假来。旁边晏畅笑道:“快了吧,前面山间夹道,密林横生,正是埋伏的好地方呢。”裴拓冷哼一声,“刚才咱们走过的那一处峡谷,也是埋伏的好地方,也不见有人出手,真是磨磨蹭蹭。”“也许是那边道路太窄,不利于攻杀吧。”晏畅推测道,“唉,这皇庄到京城的路,也该派人修整一下了。”马上要迎来一场惨烈的厮杀,但是每一个人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紧张,反而充满了期待。征战和杀伐,本就是霹雳营最习惯的事情,这些年在京城的安闲生活,并没有消磨他们剑锋般的锐意。跑进了林子没多久,突然旁边晏畅低声提醒道:“来了!”一群人顿时振作起精神,极目远眺,果然前方的山道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黑色身影。霍太后还真看得起他。来得少说也有七八百人吧。裴拓冷笑了一声。“今天咱们就来领教一下平西营的功夫!”片刻之后,原本寂静的山道上杀声四起。同一时刻,皇陵脚下的山庄依然是一片沉寂。在裴拓假扮自己离开山庄之后,庄内立刻陷入了冷寂之中。皇庄内不听话的侍卫已经被清理干净,剩余的仆役也被驱赶进了一处单独的院落关押。整个皇庄内部,已经被霹雳营和潜鳞司的人手彻底控制住。秦诺走在花园中,任惊雷陪在他身边。“皇上不去歇息一下吗?如今只是前半夜,距离天亮还早着呢。”任惊雷轻松地笑道。“朕哪里能睡得着啊?”秦诺笑道。并不避讳自己的紧张。“是在担心京城的事情吗?”“京城有裴将军坐镇,倒没什么可忧心的。也不知道南乡侯他们走到哪里了。”“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开始交手了吧。”任惊雷揣测着,又笑道,“皇上不必忧虑,此番跟着出来的人数虽少,但都是精锐,就算对手同是禁军五卫之一,也不惧的。”任惊雷很是自信。秦诺叹道:“若只是平西营也就罢了,只怕太后手中,还有别的力量。”任惊雷顿了顿,笑道:“皇上刚才还说,有裴将军坐镇,京城无忧呢。”“朕所忧的,并不是今晚的胜负和成败,而是这种让人齿冷心寒的局面。”秦诺慨叹着,“如今南边战事如火如荼,而北方又有恶狼虎视眈眈,如此精力,为什么不能团结一心,共御强敌,非要自家人先杀个你死我活呢。”这个话题有点儿超纲了,任惊雷不好回答。秦诺似乎也并不指望他回答,也许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朕从有记忆开始,就跟十弟一起居住,同在一处宫室,日日相见,虽然他经常算计坑害朕,但生气之余,朕对他也是有一份感情的。”孤僻的宫廷生活,围绕在身边的都是奴仆之辈,秦芷又不可能天天来看他。秦泽确实是秦诺穿越之初,唯一一个能跟他平等交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