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本想就她离职之事说几句感辞,可一见小妹吃龟苓膏吃得满嘴乌卒卒的,就当场换词了:“程意,擦擦你的嘴!程愿,你也是!”大妹抬头:“哦。”程心递去纸巾,大妹接了,小妹却不接,直接拿衣袖一抹……程心吐血:“咦——!脏死了!!”小妹不以为然,哈哈乐。三个表弟也跟着用衣袖擦嘴,再比谁的衣袖黑,笑得前翻后仰。程心:“…………”相比孩子这边的嬉闹,大人那边安静许多。除了外婆左一句“多吃”右一句“再添点”,其他人都没什么话,脸色淡中带愁。没有人敢把阿爸公司的状况告诉外婆,所以她以为二女婿和过年时一般春风得意。为免被她察觉异常,大人们渐渐强颜欢笑,也有尬聊。整围台,就外婆一个人最开心自然。这时候,平日话不多的姨妈主动开了个话题。她说:“阿山将我们申请落香港的材料递到入境处了,如果资料无问题,最快一年就可以下批。”短暂的愕然之后,人人都由衷祝贺她。尤其外婆,她如释重负,叹道:“太好了!希望一切顺顺利利,早去早好啊。”阿爸带头端起茶杯敬姨妈,“大姐,祝你们早日一家团聚。”接下来大家挺感兴趣地聊起香港的生活如何如何,气氛活络了些。程心很自然地想起郭宰,不知道他的申请资料递了没。转眼清明节,细雨绵绵,乌云压顶。堤坝下,阿妈挽着阿爸的手臂朝阿爷的坟头下跪叩头,一个又一个。二伯父站在旁边叉腰对天指骂,“叼你老母!枉阿伟之前带烧猪过来孝敬你,谁知肉吃了酒饮了,偏偏事不办!快给我把肉把酒吐出来!我宁愿拿去喂狗!”大伯父跟他吵起来,“你发什么神经!拜山是来敬祖先的,哪有人像你这样泼骂!是不是想气死祖先,到时无人保佑你,你肯定从头衰到落脚!”二伯父百无禁忌,掂起肚子,“气死就气死!反正他们死过一次了!我会怕他们?!”他俩一个比一个嗓门大,阿爸拖着阿妈行至河边,蹲下去抽烟。他将烟灰弹到河面。烟灰在水面渐渐浸湿,沉没。阿妈双手抱臂望着河面呆站,站累了她也半蹲下来,侧脸枕到阿爸身上。他们没有打伞,细细点点的雨丝逐寸逐寸侵蚀他们的皮肤与衣服。两人一路无话,直至阿爸将烟抽完。阿妈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口气,低问:“怎么办。”阿爸将烟尾扔进河里,伸手拍了拍阿妈挽着他的手背,淡淡道:“没事,死鬼阿爸会保佑我们的。”阿妈没话了,集中精力把差点淌出眼眶的泪液逼回去。锦中教学楼。下午放学,霍泉下楼梯时在楼道遇见向雪曼。她站在拐弯处的栏杆前,似是专程等他。霍泉停了脚步,拿眼看她,表情平淡。向雪曼向他走了两步,露出的笑容有刻意的讨好。她以最柔软的声线恳问:“霍泉,能借我数学笔记本吗?”霍泉看着她,明明是面无表情,向雪曼却读出冷厌的味道。她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连忙补充:“是麦老师叫我来的,让我借你的笔记去复印。你放心,自习前我会还给你的。”“自己拿去。”施舍般,霍泉应了句毫无温度的话,自行走了。向雪曼愣在楼道,霍泉的身影消失了她才转过神,混沌地往高三1班去。高三1班没多少人了,都赶回宿舍冲凉吃饭。剩下的几个学生正在搞清洁。向雪曼敲了敲门,有人抬头看她。她笑道:“我来帮霍泉拿笔记本的。”对方低下头不管了。向雪曼走进高三1班,驾轻就熟行至霍泉的座位处。正要坐下,他桌面那只蓝色塑料水瓶闯入视线。它静静立着,装有喝剩一半的水。向雪曼刹那怔忡。但很快,她压下心中的不宁,坐到霍泉的个人专属位置上。这让她有莫名的成就感与安全感。高三备考繁忙,学生们习惯将课本资料全放到桌面上,而霍泉的堆得很整齐。别人都是横放,他用竖放,资料类别一目了然。当中里面有几本黑色封面的厚本子放一起,向雪曼知道那是他的术科笔记本。将它们全部抽出,一本本翻着看,也不着急找哪本是数学的。霍泉字迹刚劲有力,一笔一划充满观赏感,看得赏心悦目之际,向雪曼不经意抬眼,发现黑色笔记本抽走后,有另一个本子塌了下来。单单一本,白色的。向雪曼顺手将它抽了出来,随意翻了两页,出乎意料地看到一些奇怪的内容——“1995年9月27日老婆仔,你在游泳池發生的事,你不肯講,程願程意也不肯講,我惟有自己猜。……”“1995年10月20日honey,:)那我不叫你老婆仔咯。:)為什麼你的信只有23個字?我的有192個啊,是你的幾乎8倍!:)雖然你的字寫得很靚,但這樣太對不住郵票……”向雪曼一头雾水。字都认识,可怎么读都读不明白。她再次查看白本子的封面,写着“霍泉”两字无错。字迹也是他的味道,尽管是笔划繁多的繁体,也没消耗他半点字韵。向雪曼皱眉往后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