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世家的小姐凑在一起弄了个诗社。”她挤了挤眼睛,“说是诗社,但其实并不简单,你那篇《错生》让她们很受震动,觉得每日里将目光都放在丈夫和后宅上头太浪费了,所以决定做点什么,不过眼下这个诗社才刚刚做起来,究竟最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苏清漪惊讶地看着她。“不止如此,江东太守之女你认识吗?号称是江东第一才女的商婉盈。”苏清漪疑惑地摇摇头。“我与她也是有一面之缘的,不过从前这位大小姐眼高于顶,可看不上我。但托你的福,之前她居然特意请我去做客,还说欣赏我,差点把我吓死,还以为她被什么人附身了。”谢芷凝面上带着笑,“前不久她已经去了京城,进宫当皇后身边的女官,这女官职位原本不过是鸡肋,但不知怎么的,我就觉得她能够做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七娘,你不要气馁,其实你已经改变了很多人很多事。不管是我还是这些小姐们,其实都很感激你能够站出来的,我本以为我这一辈子都要独行荆棘之上,却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么多同伴,虽说这条路还是这般艰难,但至少我觉得自己更有勇气了。”苏清漪这才知道,谢芷凝千里迢迢赶来,真的只是为了给她打气和安慰来的,她有对手,这个男权社会难以倾覆的偏见,但也有同伴,她只是撬动了一个小角,而往后会有更多人努力来掀起这块巨石。谢芷凝见苏清漪脸上的晦暗褪去,也不由得微笑起来。她因为太特立独行,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多少朋友,且自从她以女子之身参与谢家子弟的竞争之后,从前那些表面姐妹情的闺蜜也纷纷远离了她,以至于她的身边一直以来关系很好的同性竟然只有几个丫鬟。谢芷凝与苏清漪算是一见如故,这是她的生命中第一个让她觉得能够敞开心扉的朋友,所以她才不惜在这件事发生之后,依然坚定地站在苏清漪这一方,甚至百忙之中也一定要亲自来见她。苏清漪也很清楚,但她知道,朋友知己,是不需要说谢谢的,所以她只是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一声谢谢。谢芷凝见到苏清漪的表情,忍不住开玩笑道:“看你的表情,难道感动地要对我以身相许了?”苏清漪笑眯眯道:“有何不可,就怕谢大小姐嫌弃奴家。”谢芷凝抖出一身鸡皮疙瘩:“你是要吓死我。”苏清漪忍不住拍着桌子笑开了。在院子里的苏燮等人听见她久违的开心的笑声,也都相视一笑。屋内,谢芷凝没好气地看了苏清漪一眼:“罢了罢了,我真是说不过你。不过既然我来了,也就代表书坊顺便给你约个稿吧,你的《仙缘》既然文昱书坊不出了,便由我们长信书坊来出,如何?”苏清漪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迟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倒不是她清高,也不是不相信谢芷凝的实力,实际上就算是官府收了红签,以谢家的实力再拿一块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如今《仙缘》被封已经是一种所谓的政治正确了,长信书坊就算拿到了印出来也是赔本罢了,更别说还会引发的一系列后果。就如同谢芷凝拿苏清漪当朋友,苏清漪何尝不是拿她当朋友,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会这样去害谢芷凝。谢芷凝还想再劝,苏清漪已经阻止了她:“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仙缘》后面要怎么处理了,到时候我会把后面的故事写出来,然后发给江东的说书人,免费让他们说,只是这样,少不得就要请你帮忙印一下了,你也别便宜我了,按市价收便是。”谢芷凝看到苏清漪目光中的坚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真是个傻丫头,你觉得我会做亏本的生意吗?要不是《仙缘》真的有赚,我怎么会同你开这个口,还以为你会看在我俩的交情上让我赚这个便宜呢!”苏清漪笑着,也没有拆穿谢芷凝的谎言:“就当是我想报复好了,他们要封杀我,但悠悠众口却是封不住的。”她这么一说,谢芷凝也眼前一亮,不再劝了。其实这件事闹得凶,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上层世家在闹,平民们只不过是被舆论带着跑而已。真要论起来,其实大家对《仙缘》的抵制并没有那么强烈,只是因为书坊都掌握在了世家手里,所以没人敢捋虎须罢了。可苏清漪不仅要捋,还要在那些人脸上狠狠扇一巴掌。谢芷凝原本就是担心苏清漪会因此消沉,但见她此刻斗志昂扬的状态,也终于放心了,便打趣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争了,那下本书可一定要签给我了。”苏清漪点点头:“一定。”其实苏清漪第一本书就是在说书人口中火起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本书最后也要在说书人口中收尾,这大概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有始有终吧。也正如苏清漪所料,后来她放开了《仙缘》的限制,不仅是说书火爆的不行,甚至还有梨园行当排了《仙缘》的戏曲,也颇受人欢迎。一些世家开始还想方设法抵制,比如不许在茶楼说《仙缘》,不少说书人便跑去了茶馆,乃至于就在村口搭个棚子就开始说。以至于百年之后,世家都已经不存在了,可《仙缘》却成了整个江东的保留曲目,便是种地的农户也会哼上几句,母亲哄孩子的时候也会说两段《仙缘》的故事,竟让这个小说的生命力不断地扩展延长开来了。第78章就在苏清漪写着《仙缘》, 众人焦急地等待中,终于放榜了。郁长青一大早就出门去看榜了, 苏清漪也写不下去了,同顾三娘两人在房中焦急地等着, 便是平日里十分淡定的苏燮, 到了这个关口,也多少受了气氛的影响, 露出了该有的一点紧张感。平日里他们从不觉得时间这么难熬,可眼下却恨不得时间走得快一点, 能让他们快点看到结果。他们住的这块地方,因为相对来说安静,且离考场不远, 所以也有不少来考试的人租了院子。此刻, 三人听着外面传来鞭炮声和官差的报喜声, 可他们这边却依然没有一点动静,一颗心犹如被人捏住了一般。哪怕是苏燮对自己的水平很是清楚, 也不敢像之前那般笃定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门外响起, 苏清漪似有所感, 猛然就站起身。院门被人推开, 他们看到郁长青一身狼狈,鞋也跑掉了一只, 脸上带着狂喜, 还不等他说话, 众人就已经猜到了结果。“中了!老师中了!”苏清漪和顾三娘惊喜地抱在了一起,苏燮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郁长青的声音也吸引了左右两边邻居的注意,纷纷出来给苏燮道喜,苏燮也连忙回礼。郁长青顾不得自己的狼狈,赶紧去房中把喜钱和鞭炮拿出来,他刚刚将东西拿出来,外头报喜的官差也到了。因为对苏燮有信心,这些东西苏清漪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但真正到了那一刻,她也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从容。官差报了喜,又领了喜钱,郁长青这才在门口将鞭炮给点了,满脸都是傻笑。苏清漪则和顾三娘在后厨准备午饭,因为要等出榜的结果,所以三人都没有心思吃午饭,如今放下心来,一个个都是饥肠辘辘的。这一顿四个人都吃得很香,吃完饭后,就有人上门来请,是这一届同年发来的,这样的聚会要不是病的爬不起来,是一定要去的。苏燮也没有什么清高的思想,进房换了一身衣裳,同苏清漪说了一声就出门了。苏燮离开后,苏清漪的心也慢慢沉了下来,其实她早就知道她爹的才华,当初师伯武宗明就说过,崇明先生的几个弟子中她爹的才华是最高的,只是年少气盛,崇明先生才想要压他几年,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不过既然已经考上了举人,下一步就是明年的春闱了,他们也要举家搬去京城了,也不知这个时代的经济政治中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这一晚也不知多少人欢喜多少人愁。-秋闱的结果很快就传到了各大世家的手上,而众人的反应也是不一。自从本朝开始盛行科举取士,虽说也有世家和勋贵的子弟承荫做官,但随着每一年科举人数的增多,寒门学子也逐渐增多,竟然也在朝中形成了一股势力。而世家之所以能被称之为世家,当然不仅仅是依靠家族的历史,若是浅显点来看,一个世家几代都没有人当官,便是有着再长的历史,也会渐渐衰败。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有的世家选择改变,也有的世家固执己见,整个江东的世家在这几百年间多次洗牌,这才有了如今的格局。谢家之所以被称作是江东第一世家,所依靠的就是充足的人才储备。除了商道有谢家子弟凭借实力争夺之外,他们对于参与科举的子弟的培养更是令人咂舌。可以说,整个谢家几乎是倾尽全力培养谢氏子弟,不仅是在读书阶段,当他们考上之后,一些不为人知的花费才更加吓人。如今朝中谢氏子弟不少,高官不说,但一些中层官员姓谢的却是不少的。由此可见谢氏在这上面的花费,不过不管是谢氏家主还是长老,都并未觉得这些花费有什么不对,甚至负责商道的谢氏子弟,看起来也都是在为这些学子服务一般。不过谢家做了这么多,却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但即便如此,谢氏家主谢章言在看到今年中举的名单之后,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寒门学子太多了。”谢怀卿在一旁烹茶,他只是瞟了一眼,就已经记住了大部分名字,的确,在今年的秋闱中,整个江东,寒门学子几乎占据了一半,这在往常几乎是不太可能的。因为世家子弟,哪怕是旁支,也是自小开始读书习字,甚至有很多很小就能考上秀才,但寒门学子却不同,他们的基础不如世家子弟牢固,也没有好的老师。就算如今开了许多书院,但招收寒门学子还是十分苛刻的。比如之前的状元闻砚,若不是裴家人帮忙,便是才华再出众,恐怕也进不了谭阳书院。不过真要严格论起来,若不是因为裴家,他恐怕早就饿死了,虽说在裴家被人欺负,但到底在裴家的私塾里读书才会有后来的成就,更别提,后来得了裴家人赏识之后,他还进了谭阳书院。若不然,就算他再天赋异禀,恐怕也没有发挥的余地。由此可见,这一届的结果的确有些问题。谢章言轻咳一声,看向儿子:“你就不打算同为父说说你的看法?”“父亲不是早有定论了吗?”谢怀卿笑着,将一杯茶推到了谢章言面前,“这是陛下给江东的警告,不过是一次乡试,这样的打击我们还是承受得起的。”“也就你敢说这样的话,其他世家只怕已经是惶惶不可终日了。”“儿子只是觉得,只要陛下不打算废太子,其实我们还是很安全的。”谢章言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谢怀卿半靠在软枕上,一张俊美的脸上满满都是嘲讽:“世家本就是皇帝的心头刺,若不想要造反,就得夹着尾巴做人,若是没本事,却又总是挑事,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谢怀卿很少这样说话,但谢章言却并没有打断他,而是也陷入了沉思。他又何尝不知道,谢怀卿说的不仅仅是那些惹事的世家,还有谢家内部一些人蠢蠢欲动,他们这一脉把持家主之位已经很多年了,总有人看不惯,或者不自量力想要将他们给弄下来。然而谢章言想的要比谢怀卿多得多,他并非不想壮士断腕,可又怕谢家伤筋动骨,被其他世家给捡了便宜。谢怀卿看着谢章言犹豫不决的模样,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其实是故意说这番话的,就看能否说动父亲,但看起来父亲还是一如往常凡事求稳。堂堂谢氏家主,竟还不如一个旁支庶子来的胆大。没错,谢怀卿已经慢慢知道了谢谨要做的事情,他一开始也被谢谨的胆量给震惊了,但却并没有阻止他,他的位置注定他要比谢谨看得更远,他甚至也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谢章言,因为他知道谢章言一定会拒绝的,而他,已经不想让谢氏再在这个泥塘中沉溺了。谢章言沉思完毕,就看到谢怀卿一脸漠然地看着桌上的茶壶,灯光落在他的脸颊上,却并未给他苍白的脸色染上暖意,反而越发显得整个人都有些透明了。谢章言忍不住道:“你若是不想娶亲,至少也在身边留两个可心的人,好歹能够照顾你。”谢怀卿一愣,没想到谢章言竟然会想到这里去。谢章言见他不说话,接着道:“那个写话本的小丫头,你若是喜欢,便是纳了也无妨。”谢怀卿简直被他爹的异想天开给弄得哭笑不得:“爹,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你当我不知道,前几日芷凝那丫头不是还特意去了省城,要不是有你的示意,她哪会有这等闲心?”谢章言顿了顿,“你要是担心旁人找麻烦,那大可不必,我们谢家还在意这些吗?”谢芷凝去省城的事情,谢怀卿还真是不知道,不过他倒是知道谢芷凝要支持苏清漪接着写的事情,谢芷凝特意拿了这件事来问他,谢怀卿也同谢章言一般,真的不认为这是什么事情,在江东地界上,谢家还真没怕过其他哪家。谢怀卿连忙打消了谢章言的念头,不然他还真怕他爹先斩后奏,他欣赏苏清漪,正因为如此,更加不愿意亵渎她。谢章言也只能叹了口气,这个儿子有多固执他早就领教过了的,他不肯自己也没奈何,只能带着一丝遗憾放弃了。-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苏清漪正在收拾东西,苏燮已经给武宗明去了信,准备在冬天到来之前赶去京城。其实两人也没有太多东西收拾,将原来的房子托付给郁长青和顾三娘看着,两人就从临江城登了船驶向京城。走水路还是比陆路要舒服许多,而且父女二人也并不晕船,所以还算轻松。不过再平稳,船也还是晃动的,苏清漪想要接着写小说却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干脆将玉弓等人送她的礼物一一拿出来看。因为这一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临江了,所以苏清漪便与小伙伴一一告别。玉弓有些怅然,但还是十分高兴地恭喜了她,其实她们都知道,以江东如今的形势,苏清漪留在这里也是难受,倒不如在京城待着,何况小侯爷也在京城,有这位小霸王护着,想来也没人敢欺负苏清漪。而白宝嵘和彤娘,两人在文昱书坊下架了苏清漪的书之后,就果断也结束了和文昱书坊的合作,照白宝嵘的话来说,写小说在哪儿都能写,但朋友却不是哪儿都有的,当然是朋友更重要些。好在两人如今都写出了一些名头来,这才不至于没了收入。还有闵柔和桐花巷的一干街坊邻居们,大家都纷纷送了礼物给她。苏清漪一件一件地翻看着,感受着大家浓浓的情意,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这么多羁绊了。就在这样的时光中,他们终于在十月底到了京城,武宗明早早就派人在城门外等着,只等着接到了两人就一路去了武宗明的宅子。武宗明的宅子位置还是比较偏僻的,但好在宅院够大,他将西厢辟给父女二人,苏清漪洗漱完毕,有些忐忑地和父亲一同去了主厅。主厅内已经摆好了宴席,武夫人是个微胖且和气的女人,见了苏清漪便十分热情,一把将手臂上硕大的金镯子给捋了下来戴到苏清漪手上。